周自偉激動之下，掙脫王嫣的手，跌跌撞撞往聲源方向走過去。
嘩啦啦的腳鐐聲驚動了診室的人，徐鳴慧一回頭，就看到一個人踉蹌着闖過來，一頭撞到了門框上。
“周自偉！”她驚呼一聲，抱着孩子站了起來。
雖然一年多沒見，他又瘦又憔悴，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不是應該在服刑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周自偉，你怎麼在這兒？”她訝然問道，隨即就看到了旁邊的獄警。
周自偉已經扶着門框站穩了。
“沒什麼，有點小毛病。”他說道，遲疑了一下，又問，“……是男孩兒呀？”
“……對，男孩兒。”老徐說道，低頭看了眼孩子，因爲發燒，小臉紅彤彤的，儘管睡着，依然能夠從中找到時光的影子。
“叫什麼名字？”周自偉問道。
“時永恆。”徐鳴慧說道。
周自偉在心裡默唸了一遍，笑了。
“時光永恆，很好！”他說道。
徐鳴慧也笑了。
“你要不要看看他？”她問道，好奇既然獄警沒阻止，他爲什麼不往前走了。
周自偉的笑微微僵了一下，他拿不準要不要告訴她，自己失明瞭。
如果她知道，媽媽和妹妹很快也會知道的，她們一定會擔心的。
“他看不見。”周自偉還在猶豫，王嫣忽然插了一句，“他眼睛出了問題，暫時看不見東西。”
徐鳴慧大吃一驚，再細看，果然發現周自偉的目光沒有焦距，心裡咯噔一下，忙把孩子遞給旁邊的保姆。
“王媽你先抱着讓大夫看。”她說道，大步走到周自偉面前來，“什麼時候的事，怎樣會這樣？”
周自偉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她離他很近，那種急切也是不摻假的，喜悅便從心底無聲無息的漫上來。
“就這兩天，沒事的，不用擔心，大夫說能恢復。”爲了讓她放心，又茫然回頭尋找王嫣，方向有些偏差，問道，“是吧王大夫？”
王嫣直覺這兩個人有大關係，什麼關係呢，看起來情侶不像情侶，親屬又不像親屬，彼此關心，又彼此疏離……
“王大夫？”周自偉沒聽到王嫣的回答，又換了個方位找她。
“對，是這樣。”王嫣回過神，說道，“只要能配合治療，會好的。”
“你聽，我沒騙你吧？”周自偉又轉回去，“看”着徐鳴慧。
“嗯，那你好好的配合大夫，爭取早點好，要不，大家都該擔心了。”徐鳴慧說道，又拜託王嫣，“大夫，請你一定要治好他，他……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一個服刑的，有多少事情做？王嫣心想，但還是點了點頭。
“放心吧，這是我的職責。”她說道。
“謝謝！”徐鳴慧說道。
王嫣聳聳肩，沒有說不客氣，她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說不上來。
“走吧，我們先去病房。”她說道，挽住周自偉的胳膊。
“那我先走了。”周自偉說道，“你快去照看孩子吧！”
“好。”徐鳴慧說道，“你……也照顧好自己。”
“好，我會的。”周自偉說道，想了想又囑咐，“暫時不要告訴我媽和遠晴。”
“知道了，你去吧！”徐鳴慧說道。
周自偉就鬆開一直扒着的門框，在王嫣的攙扶下嘩啦嘩啦的走了。
徐鳴慧站在門口，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拐個彎不見了，眼淚攸忽滑了下來。
再憶起往事，感覺像是上上輩子的事。
“小徐，快來聽醫生怎麼說。”王媽在裡面叫道。
她趕緊抹掉眼淚，回了屋。
王嫣把周自偉帶到病房把一切安頓好，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喝吧，累了半天了。”她說道。
“謝謝。”周自偉說道，摸索着接過杯子。
“你喝吧，我去叫人給你安排個好護士。”王嫣說道，轉身往外走。
“哎，那個……”周自偉又叫住她，怯怯問，“有沒有男護士？”
王嫣一愣，撲哧一聲笑了。
“幹嘛，不近女色呀？”她脫口說道。
連隨行的獄警都笑了。
“也不是。”周自偉難爲情了一下，“就是覺得男性方便一些。”
“噢，那你放心吧，在我們醫護人員眼裡，病人是沒有性別的！”王嫣說道。
“……”周自偉噎了一下，說道，“那你看着安排吧，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這句話像小貓爪子在王嫣心裡撓了一下，癢癢的。
她覺得被一個看不見的人無條件信任挺有成就感的，尤其是，這個人還這麼特別。
出了門，去往護士站，值班的小護士笑着和她打招呼，聲音甜美。
往常，她就喜歡給自己的病人安排這樣軟糯可人的小護士，看着賞心悅目，病人心情就會好，心情好了病就好的快。
不過今天，她改主意了。
“你們老大呢？”她問小護士。
“老大去查房……哦，那不，回來了。”小護士指着她身後說道。
王嫣回過頭，就看到護士長王燕手揣在兜裡，風風火火的走過來。
“找我幹嘛，婆娘？”王燕人還沒到，就大嗓門問道。
她們倆同姓，名字發音也相近，又是同一年進的醫院，還是同樣的脾性，所以很對路。
“我有一個特殊病人，你給派一個男護士來。”王嫣說道。
“幹嘛非要男的？”王燕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男護士是稀缺物種，怎能隨便亂派。”
“什麼叫隨便亂派？”王嫣眼一瞪，拉過王燕在她耳邊嘀咕道，“這是個保外就醫的服刑人員，男護士不是安全點嗎？”
王燕一愣，翻眼看看她。
“你怎麼啥人都接呀？”
“還不是劉東陽。”王嫣說道，“他立志把我培養成全能手。”
王燕就瞭然的笑。
“這回是院長親戚還是院長朋友的親戚？”
“都不是，是陸總裁的大舅哥。”王嫣說道。
“乖乖，這個不得了！”王燕說道，“我現在立刻馬上火速給你派人。”
“幹嘛轉變這麼快？”王嫣說道，“想拍陸總的馬屁呀？”
“我粉他，不行嗎？”王燕說道。
“呸，不要臉！”王嫣啐道，轉身噔噔噔走了，走老遠了又撂下一句，“趕緊的，找個帥的！”
王燕看着她的背影笑，回頭吩咐小護士去把唯二的男護士叫過來，從中選了一個不帥的，派了過去。
徐鳴慧給孩子看完病，回到家，坐臥不安，和周自偉偶遇的畫面一直在腦海裡翻來倒去，幾次拿起手機想給夏遠晴打電話，但又忍住沒打。
周自偉不讓說，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不過，遠晴她們要是不知道的話，誰給他擔的保呢？
沒人擔保也出不來呀！
她想來想去，只有陸九橋。
難道陸九橋連遠晴都瞞着？
不能夠吧？
陸九橋自從有了女兒，在家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快成老婆孩子奴了，他敢瞞着夏遠晴？
正思想着，聽到客廳門被拍的咚咚響。
這聲音，除了夏遠晴沒別人，她是一個從來不會摁門鈴的人。
“來了來了。”王媽應着聲去開門。
門一開，夏遠晴風風火火的闖進來。
“我乾兒子怎麼了？”她說道。
“沒怎麼，就是着點涼。”徐鳴慧說道，“趙媽正在臥室哄他睡覺呢！”
“我去看看。”夏遠晴說道，走了兩步又回來，“我又忘換鞋了。”
“……”徐鳴慧無語的看着她，“你哪回記得了？”
“算了，不換了，省得空氣污染。”夏遠晴說道，噔噔噔去了臥室。
夏遠晴有一套扭曲的育兒經，比如她認爲不應該在孩子面前輕手輕腳，細聲細氣，像個賊一樣，說這樣帶出來的孩子膽小。
她平時在家帶女兒就是，不管孩子睡沒睡，從不刻意壓低嗓門，也從不躡手躡腳，該怎麼着就怎麼着，一開始大家都反對她，可後來時間一長，孩子真就習慣了，什麼動靜都不會被驚醒。
於是她就更加得意了。
夏遠晴從臥室出來，就看到徐鳴慧坐在沙發上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的樣子。
“沒事的，別擔心，燒已經退了。”她走過去，坐在徐鳴慧身邊。
“我沒擔心孩子。”徐鳴慧說道。
“那你擔心誰？”夏遠晴問道。
“我擔心……”徐鳴慧開口，才發現自己差點說出來，趕緊閉上嘴。
“什麼？”夏遠晴問道。
“沒什麼。”徐鳴慧說道。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會相信沒什麼呢？”夏遠晴說道，“快說吧，我知道你憋不住。”
“……”什麼人吶這是，徐鳴慧心想，不過她確實是憋不住，“好吧，我告訴你，但你得保證不能告訴你媽。”
“怎麼又和我媽扯上關係了？”夏遠晴說道，“行行行，我不告訴她，你快說吧！”
“我今天在醫院，碰到周自偉了。”徐鳴慧說道。
“啥玩意兒？”夏遠晴一下子就蹦了起來，“你碰着誰了？”
“周自偉。”徐鳴慧重複了一遍。
“他怎麼會在醫院裡？”夏遠晴問道，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病了，好像眼睛看不見了。”徐鳴慧說道。
夏遠晴倒吸一口冷氣。
“什麼，他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