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哲、歐決大是好奇,是什麼人說話如此大咧咧的?
管哲擡起頭來,藉着微弱光線,看清來人之後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丁雲毅!”話纔出口,管哲頓時發覺不妥,急忙道:“犯人蔘見武烈伯!”
丁雲毅微微笑道:“你認得我嗎?”
“福建誰人不認得武烈伯。”管哲張口便道。
丁雲毅又笑了,這是一個聰明的人那......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也沒有忘記藉着這樣的機會恭維自己。
“都不必客氣了。”丁雲毅看了看周圍環境,也不怕髒,席地坐了下來:“我也不瞞你們什麼,我聽說了霞姐兒的案子,心中大是好奇,因此便找了個機會來看看你們,我想親耳聽你們對這個案子是怎麼說的......”
管哲和歐決互相看了一眼,嘆息一聲:“武烈伯,這個案子我們真的冤那......”
丁雲毅顯得非常冷靜:“冤從何來?”
管哲急忙說道:“武烈伯,霞姐兒這起案子,其實是清清楚楚的,趙氏分明就是她的親孃,這點霞姐兒當年的街坊鄰居都可以作證,光憑霞姐兒一人狡賴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其二,袁歸之死歸咎到我們頭上,這也是荒謬到了極點的......袁歸咆哮公堂,辱罵朝廷命官,按照我《大明律》,理應仗責,我等又何過之有?”
丁雲毅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那沉吟了許久:“該案我也經過仔細調查,其實你們是不是受冤枉的一目瞭然。”
“不過因爲孔得星的插手而已。”歐決嘆息一聲:“當初我們在爲京官的時候,便已經得罪了孔得星的叔父孔孟情了......”
“哦,如何得罪的那?”丁雲毅問了聲。
歐決忽然問道:“武烈伯可認得杜三策這個人嗎?”
丁雲毅一怔。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管哲接口說道:“自從我大明洪武五年。朝廷與琉球建立封貢關係以來,冊封新國王一直就是琉球國的一件大事。冊封是世子繼位受到中國認可,獲得聲威的重要手段。已經是琉球王國百年來的傳統和定律。我大明於洪武二十五年派出閩人三十六姓到琉球,他們知書者授大夫、長史,以爲貢謝之司;習海者授通事、總管。爲指南之備,琉球國王把他們安置在一處叫久米村的地方居住,稱爲‘唐營’,後因顯榮者多,改稱‘唐榮’......嘉靖十一年,遣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冊封中山王尚清,自此每次冊封使都能把親歷其地,目擊其事。山川風俗之殊,往來聞見,悉出實錄。因採輯事蹟。撰述成書,名爲《使琉球錄》。返國後交付史館,以備採集。因此,此後的冊封情況較爲詳盡......”
管哲想是之前受到了刑具,身體虛弱,說到這裡已經有些喘不上起氣了,歐決幫他說了下去:
“嘉靖三十七年,遣給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際春,冊封中山王尚元;萬曆四年,遣給事中蕭崇業、行人謝傑,冊封中山王尚永;萬曆二十九年,遣給事中夏子陽、行人王士禎,冊封中山王尚寧。萬曆三十七年日本薩摩藩整兵出發,入侵琉球,將尚寧王帶至江戶。尚寧王被迫出具誓文表示對薩摩藩效忠,才被放回國。這種情況下,琉球依然把中國作爲宗主國,依舊例按時朝貢......泰昌元年,尚寧王逝世,尚豐登基成爲中山王。同年,萬曆帝、泰昌帝先後病死,天啓帝登基。尚豐於天啓三年遣王舅毛鳳儀,正議大夫蔡賢等奉表貢馬及方物,並以尚寧王訃告,兼請襲封。由於流寇四起及金虜壓境,特別是朝廷國庫空虛,無力建造華麗的冊封船,明朝廷的冊封使久久未能派出......”
他說到這喘息了一下:
“今上即位之後,琉球前來賀喜,並又請封。新帝按慣例命戶科右給事中杜三策、行人楊掄往。杜三策、楊掄從受命開始,進入啓程地福州,等待地方官員建造冊封舟。這次建造的冊封舟是明朝最大的一艘冊封舟,長二十丈,寬六丈,入水深五丈,五桅,能坐七百多人,建造工期前後竟用了四年多。六年六月,杜三策率領三百餘名出使人員隨行,並隨船帶着中國的紡織品、瓷器、藥材、紙、食品、日用品、工藝品及原料。出行前祭江祭海,航船出零丁洋,過澎湖列島,穿越海峽,歷經半月跋涉,一路風高浪急,歷盡千難萬險,抵達那霸港。尚豐親自率人出港迎接......”
原來這就是杜三策,這其中故事是丁雲毅從來也都沒有聽說過了,一下便對杜三策這個人起了極大的好奇心。
“由杜三策主持禮儀,諭祭先王,兩位冊封使臣在冊封大典上宣讀朝廷頒發給琉球王尚豐的冊封詔書,已經繼位十四年的尚豐得到冊封,尚豐的王位算是得到朝廷的認可,坐得更加牢......”歐決平定了一下情緒,繼續道:
“杜三策至琉球的第二日,先詣孔廟行香,次至天妃宮。冊封完畢後,杜三策與隨員在琉球各地遊歷,並與當地人士進行經各方面的交流,又接見了明初移居琉球的閩籍三十六姓的後裔。在琉球期間,杜三策等人還在琉球多處題字、撰文,如爲那霸天妃宮題寫了‘慈航普度’匾。爲冊封居住的天使館題寫了‘每懷靡及’匾,還在天使館題四律一首‘一帆多藉乘風力,萬里長懸捧日心;興來欲泛張騫鬥,歸去羞言陸賈金’;在天使館後樓牆壁上題‘梅花詩’百首以作留念,還與尚豐一起觀看宮廷畫師聾啞人欽可聖畫,讚歎他的作品可媲美顧愷之、王維等中國的著名畫家,是近世所沒有的。歸國前,琉球王送杜三策黃金,他力拒重金。得使臣體。受到了中山王上下官吏的尊敬。杜三策、楊掄歸國途中遇到颶風,折柁牙數次,勒索皆斷。幸好船中有高三尺的上等楠木。是杜三策等捐千金承諾刻媽祖神像所購。不久風消雲散,船行若飛,一夜抵閩。順利回京交差......”
“這實在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丁雲毅聽到這裡,嘆息一聲。
“是啊,可就是這樣的人才,之前卻曾經遭到了魏忠賢的陷害!”歐決憤憤不平地道:“天啓年間,魏忠賢擅權亂政,尚書孫丕揚、驗封員外郎徐大相等二十六人爲彈劾魏忠賢被削奪官職,杜三策不畏權貴,在皇上面前說徐大相端廉,應該啓用。都御史楊漣以二十四大罪狀劾魏。受到熹宗朱由校的斥責,三策則繼續上疏彈劾魏忠賢,陳明利害。‘舉國上下。都知道魏忠賢奸,獨皇帝不知道。這正是魏忠賢的狡猾之處;舉國上下,都認爲魏忠賢可逐可殺,獨皇帝認爲可用,這正是魏忠賢的奸術高明。楊漣是顧命大臣,能容忍大逆不道的人在皇帝身邊嗎?方今國家形勢如橫流激湍,動盪不安,這樣的中流砥柱正不可少,怎能讓他告老還鄉?魏忠賢作威作福,在這以前如果他還有所懼怕而不敢把壞事做絕的話,那麼從這以後,他還害怕什麼呢?諸位大臣受害不要緊,殃及皇上怎麼辦?殃及國家怎麼辦?殃及二祖十宗漚心瀝血治理的天下怎麼辦?’......”
說到這,歐決神色暗淡:“上疏最終惹惱了魏忠賢,杜三策被削職遣回故里。爲趕盡殺絕,魏忠賢假冒聖旨,在其回家鄉途中,於德州抓捕了杜三策。但恰巧熹宗皇上龍馭,今上即位,魏忠賢伏法歸案,杜三策由此無罪釋放,並回京起復,爲戶科右給事中。也正是因此如此,這才成就了他出使琉球揚我大明之威的一段佳話!”
丁雲毅聽着心中讚許不已,又聽管哲說道:
“還有一個傳說,魏忠賢爲陷害杜三策,在製造冊封用的寶船時,用漿糊把寶船粘貼而成,當寶船抵達琉球島剛下岸時,寶船沉沒,隨即海里有一大魚累死浮上水面,原來一直是大魚在船底託着寶船......”
“這就未免荒謬了。”丁雲毅笑了一下問道:“那杜三策和你們又有何關係?”
“杜三策杜大人彈劾魏忠賢時,我們也一樣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似乎是管哲一輩子最驕傲的事情,說到這他的聲音也擡高了:“而且我們不光彈劾了杜三策,還一併彈劾了魏忠賢的忠實爪牙孔孟情,因此也正是在這件事情上,孔孟情從此後便恨上了我們,這次被他抓住了這次機會,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丁雲毅微微點了下頭,隨即又有一些奇怪:“那爲何魏忠賢倒了,孔孟情卻安然無事?”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管哲和歐決似乎有所顧慮,過了好大一會才說道:“怕是其中有隱情也未可知吧。”
丁雲毅知道他們言不由衷,其中必有隱瞞,當下一笑,也不繼續追問下去。
“可恨那。”歐決憤憤地道:“這次終於被孔得星抓住了機會,置我們於死地,我們一死無憾。可恨的卻是讓小人得志,禍亂我大明朝政那!”
“孔得星已經死了......”
“什麼?”一句話讓管哲和歐決幾乎跳了出來,兩人不相信的異口同聲地問道:“武烈伯說孔得星已經死了?”
丁雲毅笑了笑,把孔得星之死前後經過大略說了一下。
管哲皺起眉頭,好像在那想着什麼,過了一會才搖着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不對,孔得星死得實在是蹊蹺......”
“哦?”丁雲毅眼皮跳了一下:“有什麼蹊蹺的地方那?”
管哲接口說道:“武烈伯試想一下,哪有這麼古怪的死法?仵作說,鄭宏於烏桕巷裡突然對孔得星等人發起襲擊,被鄭宏當場格殺兩人,爾後,孔得星繞到鄭宏的身後,予他頭部以重擊,在他昏迷之前,刺出一刀又要了孔得星的性命......這其中便大有問題。”
丁雲毅面色漸漸沉了下來,管哲卻並沒有發現,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鄭宏既然要殺人,第一目標便是孔得星,而且對方三人,他只有一個人,以少敵多,必然需要一擊致命,而他首要刺殺的目標肯定是孔得星,爲何他放着孔得星不先殺,反而先去殺了他的兩個同伴?難道就不怕孔得星藉機逃跑嗎?這是疑點之一。”
“疑點之二,是孔得星怎麼輕易轉移到鄭宏身後去的?”歐決也發現了案子裡的不對之處:“若是鄭宏真的身手如此了得,一下就要了敵方兩人性命,哪裡能夠如此輕易的讓首要刺殺目標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自己身後而全無察覺的道理?還能給他重重一擊?說不通,說不通,這一點我實在是想不通。”
“疑點之三,腦部突然遭到重擊的人,居然還有力氣殺了敵人?”管哲大是不以爲然地道:“這樣的案子我們之前也曾遇到許多,腦部一旦遭到突然襲擊,當時就會喪失抵抗能力。鄭宏哪裡還能再殺人?”
“若是孔得星的那一擊輕了呢?”丁雲毅淡淡地道。
“武烈伯勇震八方,但於審案一途卻不甚明瞭。”管哲自知已是必死之人,因此說話間便沒有了那麼多的顧慮:“孔得星要是下手輕了,鄭宏尚有力氣殺人,哪裡還會昏倒?而且還無巧不成書的倒在屍體邊上,難道這是等着別人發現,告訴自己就是兇手嗎?”
丁雲毅苦笑了一下,原以爲做得天衣無縫的一件事情,誰想到這二人沒有親眼看到現場,僅僅憑藉着自己的描述已經發現了那麼多的疑點。
看來這天下要真正做得滴水不漏的事情,那是斷然不會存在的。任何事情只要仔細去分析總是能夠發現其中疑點的。
而這兩個官員,也頓時讓丁雲毅產生了莫大好奇,要讓這兩個如此有才幹同時如此精明的官員就這麼輕易的死了那可實在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