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寒一回到雲府,就被候在門內的管家雲秉忠迎上來,帶到了雲德鄰的外書房。
一向注重儀表的雲德鄰有些憔悴,眼睛裡滿是血絲,連鬍鬚都似乎黯淡了下來。
雲德鄰是禮部尚書,負責這次萬壽節的籌備事宜,結果卻出了這麼大的事故。宴席上,一羣表演百戲的伎人突然抽出刀劍,撲向主位上的宏昌帝和皇長孫。
若不是定南王拔劍而起,手起劍落,將數十個刺客斬於劍下,結果還不知道會是什麼。
想到這些伎人都是他審覈之後放入的,雲德鄰就愁眉不展。
這一個失察之罪是跑不了了。
誰知道這還不是最壞的消息。
淑妃被降爲琪嬪,康王的軍權被收回,安平侯的戶部尚書被免除……回到家中,雲夫人昏迷不醒,雲輕染伏榻啜泣,雲淺薰手指折斷……
更荒唐的是,雲微寒居然跟清河長公主混到了一起。清河長公主是什麼名聲?雲微寒跟她混在一起能有什麼好處?人家是守寡的長公主,有那個資格放肆玩樂。可雲微寒呢?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
本來被退婚的女孩子再找夫家就比一般小姐困難,偏她自己還不當回事。
雲德鄰惱得兩個太陽穴突突地跳,所有的不順都涌到一起,讓他心中的猛獸咆哮不已。
看見雲微寒,雲德鄰心中的煩躁似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他猛地站起身來,不等雲秉忠關上書房門,就衝着雲微寒吼道:“你還知道回來?”
雲微寒本來還在屈膝行禮,見狀直接將做了一半的動作停了下來,只在嘴裡象徵性地說了一句:“見過父親。”
“父親!你還知道你有個父親!你是非要把我的臉丟完不可!”雲德鄰在書桌後來回踱步,頭也不回地接着吼。
“不知父親爲何如此震怒?可是女兒做了什麼錯事?”雲德鄰越是叫囂,雲微寒的聲音越是冷淡。
雲德鄰根本沒有發現雲微寒有什麼不同,他只是沉浸在將所有鬱氣發泄出來的痛快中:“你還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麼?孽障,你給我跪下!”
雲微寒冷笑不語,讓她下跪,如今是不能的了。
以前她始終對這具身體的生父抱有一點希望,以爲作爲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原主有直接血緣關係的人,雲德鄰能夠給她庇佑和安慰。
但是,事實告訴她,這完全是一種奢望。在雲德鄰心裡,原主和雲輕染姐妹都是他的女兒不假,但衡量她們分量的則是誰更有利用價值。
裴玉京來看雲微寒,他就判雲微寒勝利;雲輕染將成爲康王妃,他就判雲輕染勝利。
對於這種只知道利益的父親,只要你有用,你就是多麼無禮,他都能夠忍讓;但是,如果你沒用,不管你多麼守禮,他都不會看在眼裡。
原主那十幾年悲慘的人生,不就是因爲雲德鄰這樣的態度造成的嗎?
雲微寒不說話,也不下跪,只是冷冷地帶着嘲諷看着雲德鄰。
雲德鄰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動靜,扭過頭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怒道:“怎麼?連我的話也不聽了?難怪你母親和兩個妹妹都說你如今十分霸道囂張,不守禮法,我看你是真的要去好好學學規矩了。”
“規矩?”雲微寒想起前段時間的對話,笑得更加諷刺了,“父親大人,你可真會說笑,咱們家幾曾有過規矩這種東西?”
雲德鄰顯然也想起了那段話,老臉難得的紅了一下,迅即更加惱怒:“雲微寒,我看你不吃家法,是不知道悔改了。”
雲微寒嗤笑道:“父親大人確定要對我執行家法?”
雲德鄰被她不以爲然的表情氣得忘記了今天所有的不順,一疊聲叫道:“來人,來人!”
雲秉忠早已將所有下人遠遠遣開,自己推門進來,躬身問道:“老爺有何吩咐?”
“請家法來!我今天就打死這個孽障!”雲德鄰的鬍子被吹得老高,俊臉漲得通紅。
雲秉忠有些猶豫。
雲德鄰氣得幾乎失去了理智,他卻沒有。他上次去大通河莊子去接大小姐回來,就覺得大小姐已經脫胎換骨,那種氣勢絕對不是二小姐三小姐能夠比擬的。
現在,老爺都氣成了這個樣子,大小姐仍舊一片從容,顯然是有什麼倚仗。真的拿了家法來,到時候打不打,老爺都是爲難。
雲德鄰一看他躬身不動,怒道:“怎麼?你也不聽我的話了?”
雲秉忠恭謹地說道:“老爺,大小姐身嬌體貴,如何經得起家法?老爺還是好好跟她說說吧。”
雲德鄰怒道:“你是收了她什麼好處,居然替她說情?”
雲秉忠低頭不語。
雲微寒見狀,施施然找了個椅子,自己坐了下來。
“孽障,我叫你坐下了嗎?”雲德鄰看她不但不怕,還膽敢自行落座,一巴掌就拍到了桌子上。
“父親大人,您不手疼嗎?”雲微寒靠在椅背上,嘴角掛着一絲冷笑,“大管家都比你有頭腦,比你能看得清現狀。”
雲德鄰定住了,他的眼睛轉向雲秉忠,又轉向雲微寒,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擰着眉頭,卻不再叫囂,而是坐到了書桌背後的椅子上。
“父親大人,你不知道嗎?康王—安平侯這條線,你恐怕是指望不上了。”雲微寒嘲諷道,“只剩下皇長孫——可能很快就是皇太孫——這條線了。父親大人,你確定真的要對我執行家法嗎?”
雲德鄰眉頭皺得緊緊的,專注地看着雲微寒,連雲秉忠悄無聲息地關好房門退了出去都沒有發現。
“父親大人這是不相信我的話?”雲微寒緩緩站起身來,“那就算了,你儘管執行家法。”
她清麗的臉上滿是冷意和譏諷。看看,說到利益,雲德鄰立刻就恢復了理智。他現在大概正在腦子裡計算着如何得到最大的利益吧。
雲微寒起身向着書房門走去。
果然,沒等她開門,雲德鄰就在背後喚道:“微微,你回來,好好跟爲父說說。”
雲德鄰知道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但是和大多數官員一樣,他只知道擺在表面上的結論,而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康王被收回兵權、安平侯被罷免官職,一看就知道他們一定是和萬壽節行刺事件有關。但具體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只能在心裡猜測。
而云微寒卻如此肯定地說,康王從此失去聖心,以後是皇長孫的天下。這樣重大的信息,她是如何得來的?是不是真的?
這種消息,早一步知道,就能得到巨大的利益。晚一步知道,就什麼都跟不上了。說不定還會站錯隊,成爲官場上的邊緣人。
雲微寒冷冷道:“怎麼,父親大人不讓我走,是非要執行家法不成?”
雲德鄰笑道:“哪裡就有這麼嚴重,不過是一點小事,執行什麼家法。爲父只是想警告你一下,一個未婚少女,不要跟清河長公主這種女人走得太近了。”
雲微寒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如果清河長公主有很多隱秘的信息呢?比如聖上已經選定了皇長孫這一類的消息?”
雲德鄰的老臉泛起了紅色,他知道雲微寒是故意這麼說的,但是也不排除清河長公主真的知道很多宮闈秘事。畢竟清河長公主在宏昌帝面前是不同的。
他吭哧吭哧說不出話來,雲微寒也不給他臺階,就那樣扭着頭看着他笑。
笑容很甜美,但是雲德鄰卻覺得其中隱藏着深深的鄙夷。
他咬咬牙說道:“長公主畢竟是貴人,召你相陪,你也無法拒絕,更不能得罪。這件事情不能怪你。”
雲微寒轉過身來,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坐回到剛纔的位置上:“父親大人叫我回來想聽什麼?”
雲德鄰大喜,急切地問道:“你說聖上已經選定了皇長孫,此事可當真?”
雲微寒點了點頭:“當真。”
“你怎麼知道?”雲德鄰也是六卿之一,他不知道的消息,爲什麼一個閨閣女子會知道?
“因爲這是聖上當着我的面親口說的。”雲微寒慢慢地說出一句話,滿意地看到雲德鄰睜大了眼睛,鼻孔擴大,整個人都有些興奮起來。
“聖上當着你的面親口說的?”雲德鄰喃喃地重複了一遍,“聖上爲什麼要跟你說這個?”
“因爲聖上想讓我做皇長孫的側妃。”雲微寒知道雲德鄰心中的渴望,故意撿着他最關注的話題說。
“啊!”雲德鄰再次一掌排在書桌上,不過這次是因爲興奮而不是憤怒,“側妃?”
“對。聖上說,如果我願意,可以讓我做皇太孫的側妃。”雲微寒着重強調了“皇太孫”三個字。
“他還說,皇太孫的側妃日後最少也是一宮妃位。如果我有手段,甚至貴妃、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雲微寒繼續說着,看着雲德鄰的眼睛中開始凝聚起無限的希望。
“貴妃?皇后?”雲德鄰喃喃說道,“這真是聖上親自跟你講的?”
“當然。”
“那賜婚聖旨什麼時候下?”雲德鄰猛然站起身來,臉上寫滿了狂喜,“我要去讓你母親給你準備嫁妝!”
“不會有賜婚聖旨。”雲微寒向後靠在椅背上。
“爲什麼?”雲德鄰愣在原地。
“因爲我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