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F大到陸家公館的路上,嘉漁想了很多。
過去的記憶雖然不至於明朗,像是無數個人物一點一點浮出水面,鏈接在一起沉淪在她的腦海裡。
對於從F大前往陸家公館的路程,嘉漁很熟悉無礙於姜家別苑也在附近。
路遇花店的時候,她買了一束白玫瑰配純白色的波斯菊。
花店老闆問她,“小姐會不會太過素雅?不要搭配一點別的嗎?”
嘉漁搖搖頭,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睡了太久,來不及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就接二連三地發生,完全不可控。
陸家公館。
將車停在外面。
嘉漁下車,想了想還是將那捧花留在了車內。
陸家的管家見到她就問,“姜小姐過來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叫她了,只是昏迷了幾日,再醒來一切恍若隔世。
她並非姜家養女,卻享受了本該屬於嘉禾的陸家的優待。
命運混亂,造化弄人。
嘉漁自前庭院進入陸家看到正在給花澆水的姚華,彷彿只在是一瞬間就蒼老了很多。
看到她進來,陸母無疑是驚詫的。
“汕汕。”
關於她和嘉禾的事情知道的人還是很少,姚華這麼叫她嘉漁下意識地應了。
“噯。”
“你媽媽說你最近住院,陸家事情多得很我都來不及去醫院看看你。”
嘉漁說,“我有什麼好看的,都已經好了,還麻煩您擔心。”
“汕汕啊,十一不在了,你伯父又時常出差家裡只有我和陸蕪,你要多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太才行。”
嘉漁看姚華向她伸出的手,急忙伸手去握住。
嘉漁曾經在陸家見過姚華年輕時候的照片,很美,完全不輸給柳湘萍年輕的時候。
而時過境遷,現在握着她的這雙手已經爬滿了皺紋。
姚華是慈母,即便是世家的夫人很多時候都是親力親爲。
縫衣服釘釦子,準備餐點。
嘉漁剛回國的時候,每日來陸家看着姚華忙前忙後就會很羨慕陸時逸。
陪着姚華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坦言她說,“我是來看十一的。”
“後山墓園距離這裡不遠,阿蕪。”姚華叫了陸蕪下樓,她一邊帶着她們向外走,一邊對自己女兒說道,“你帶汕汕到後山去。前幾天下了雪,有積雪還沒有融化,你們兩個人走山路要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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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蕪看見嘉漁後,神色有些恍惚,不似以往熱絡只那麼看着她,讓嘉漁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一路上,兩人皆沒有說話。
是陸蕪先開口的,她問嘉漁,“你結婚了?”
嘉漁沒有隱瞞,很坦然地給出她答案,“是。”
“分明你和我哥纔是——”
嘉漁制止了陸蕪無限制的想象,她說,“其實很多年前你哥哥的未婚妻不是我,而是我的孿生妹妹。我知道這個答案看似荒誕,但是事實如此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真相。”
“那你把陸時逸當什麼?”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陸蕪冷眼睨着她,寒風灌進她的脖頸裡讓她的臉色蒼白到極致。
她說,“姜時汕,陸時逸把你當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嗎?”
冷風灌入喉嚨裡,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
“阿蕪,你哥哥只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陸蕪搖頭,“不,不對,我只知道他是和你一起回國的,而他喜歡的人也只有和他一起回國的你。”
“所以呢?”
嘉漁的語氣很清明,但是絕對不強勢,她看得出陸蕪神情的崩潰。
語調放緩,近似安慰,“我只是把他當做我最重要的朋友,曾經在法國是,回國也是。”
“那爲什麼要和他在一起?”
嘉漁嘆了口氣說,“這個是你們強加給我的,你哥哥應該又給你說過,我生了一場大病什麼都不再記得,他們都把我當我妹妹嘉禾,然後認定我是你哥哥的未婚妻,實際上並非如此。”
嘉漁和陸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往墓園山路的草叢裡。
她的語氣是冷靜的,眼神卻是頹唐而彷徨的。
雙生姐妹身份互換,實在太過荒謬沒有邏輯。
而她作爲事件的主人公,存留的情緒只有無奈。
對誰,她都要說抱歉。
記憶這個東西的喪失,讓她不覺間就傷害了很多人。
陸蕪伸手一邊捶打她的肩膀一邊掉眼淚說,“你知不知道陸時逸有多喜歡你?姜時汕你的身份變來變去,你們兩姐妹怎麼能這麼壞。”
她哭得那麼兇,彷彿陳嘉漁是千古罪人。
不,嘉漁覺得陸蕪是對的。
十一何其無辜如果不是因爲她,也許他能找個很好的女孩子,擁有很好的婚姻和愛情。
“姜時汕,他在法國救了你,你怎麼能這樣?”
陸蕪捶打在嘉漁身上,嘉漁感覺得到她沒有用力。
而後,伸手將這個女孩子摟在懷裡,嘉漁說,“你說的都對,其實禍事都有我起,他要是不見我,不救我要比現在幸福的多。”
陸蕪哭眼淚洶涌,嘉漁不哭不掉淚。
因爲此時她覺得陸蕪是對的,她連爲他掉眼淚的資格怕是都沒有。
陸蕪說,“姜時汕你們兩姐妹,實在太壞了。太壞了。”哭到最後,她靠在嘉漁的懷裡眼淚被風乾了,生疼。
哭過了,嘉漁幫她擦眼淚她說,“阿蕪,很對時候很多事情我們都不能控制,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突然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生命一片混亂混沌。
我在最絕望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我連我自己是誰我都不知道。
後來,我找到自己的身份,又被告知是虛假的。
於是,我重新找自己,找了那麼久那麼久。在此期間,十一對我來說,就像是在絕望最後的溫暖。你說的沒錯,不能珍惜他是我自己的問題。可是阿蕪,愛一個人的心緒真的太少,我將我全部的心緒都給了我丈夫,別人縱使待我再好,我只能感激卻是容不下了。
你怨我薄情寡義也好,怨我不知珍惜也好,我不反駁只因爲你說得都對。
而我自始至終,最愧疚於的人不過是十一。
他了解我,他至始至終就知道我這個薄情的人心裡是沒有他的位置的。所以他不求,阿蕪以後你別再說這樣的話,也別在他的墓地裡說他喜歡我,我怕褻瀆了他。”
陸蕪紅着眼眶看陳嘉漁,只覺得這個纖瘦的女孩子在臘冬的寒風中竟然是滿身傷痕滿身薄涼。
她不知道她經歷過怎樣的人生磨難,才能說出近似暮年老人才能說出的話。
那雙淡漠的眼瞳究竟看了多少紛爭?
“別哭,他是不願見你爲他哭的。”
陸蕪不再哭,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嘉漁一邊幫她擦她一邊掉。
很多時候,陸蕪覺得陳嘉漁分明就不是她的同齡人,相比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老練老道的太多。
有時候,讓人望而生畏的凌然。
因爲陸時逸下葬不久,墓地是新墳,積雪化了地面很溼。
原本本該是陸蕪帶路,可世家女孩子走起這樣的路多少顯得嬌氣走得很慢。
倒是嘉漁走在前面,牽引着陸蕪讓她方便走一些。
墓園。
地勢偏高的寒冷市郊,嘉漁將手裡白色的玫瑰和波斯菊放在墓碑前,她說,“我來了,你還好嗎?”
陸蕪聽到嘉漁和長兄的對話即刻轉過頭去,眼淚忍不住向下掉。
人過世剛不久,她悲傷的情緒還在。
她說,“阿汕,你和他說說話,我到外面的路上去等你,我現在還是沒辦法面對這樣的他的。”
寒風凜冽中,嘉漁對他淺笑,眼眶卻是疼得厲害。
“法國的藥研工作室,你幫我經營許久我還等它出業績呢?你怎麼能提前休息?”嘉漁說,“我知道你是最仁善的醫生,認爲醫生就該救死扶傷,可我卻總擅用藥劑討伐。前兩日,我剛出院前去見過秦苒了,她說他傷你並非有意,你說我該信嗎?十一,你總說醫生就該是救人的,我怕是沒你那麼擅寬容。
秦苒即便死了,因她而起的我的恨又豈能長眠安息?
說完別人再說說我自己,你待我恩重如山,我感激卻在記憶全然傾覆而來的時候,更確定那只是感激。在我喪失所謂的記憶的時候,你和他,都想進辦法讓我靠近你們近一點在一點,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我終究會選擇他,並非機緣巧合而是命中註定如此。我不虛假,更不撒謊騙人,所以我愛他,對你,這輩子我能說的也只剩,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