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蘅從瑞雲堂離開後,只覺得自己的腳都是漂浮的,像踩在雲層裡一般,她沒有想到,陸湛居然還會願意娶她。可是如果不是陸湛的意思,老國公怎麼可能對他父親說那樣的話。
衛蘅的手伸出去攬住遊廊的柱子,讓自己停下腳步,她拿額頭輕輕碰觸着柱子,想讓自己冷靜一點兒,以前她分析過那麼多嫁給陸湛的壞處,可是此刻好像都抵不過能嫁給陸湛的那種高興。
“冷靜,冷靜。”衛蘅雙手環抱住柱子,將額頭輕輕抵在上頭。此刻,陸湛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羞辱的話彷彿都煙消雲散了,衛蘅只記得了他依然願意娶她。
男人們行事彷彿比女人利落了不少,衛峻剛給了老國公消息,沒過兩日,安國公老夫人就登門來替陸家說親了。
老太太也沒有端着架着,親自送了安國公老夫人出門。
“陸家還算重視這門親事。”老太太高興地道,然後不捨地替衛蘅理了理額發,“珠珠兒,祖母有些話得囑咐你。”
衛蘅紅着臉點了點頭。
老太太看着衛蘅那白裡透粉、粉裡透光的臉蛋就忍不住嘆息,“珠珠兒,你說嫁進陸家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是什麼?”
衛蘅搖了搖頭,要緊的事情太多了,可是最要緊的還真是想不出來。
老太太真是生怕衛蘅受了委屈,可是既然衛蘅放着嫁入陳家那通衢大道不走,偏要走荊棘滿途的陸家這條道,她也沒有辦法,“最要緊的是心寬。這女人啊,心寬了,就不容易鑽牛角尖,小人也就利用不了你。”
衛蘅點了點頭。
“陸三郎這孩子,人是好,可是因爲人太好了,就有無數人的想分得這份好,你知道嗎?”老太太道。
衛蘅重重地點了點頭,已經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祖母放心,我不是容不得人的人。”早在衛蘅決定嫁給陸湛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的,至於以前年少時的戲言,紙條雖然還在衛蘅的荷包裡,可是早已失去了意義。
老太太放了心,“你明白就好。他公務忙,你就要替他多孝敬長輩,只要你這裡挑不出錯兒,那你就不要怕他們,你要記住你背後還有祖母,還有你父親,還有整個衛家。這一次,如果受了委屈,你可不許再憋在心底。”
衛蘅眼淚盈眶地將頭枕在老太太的膝上,“都是孫女兒不孝,讓老祖宗爲我操心了。”
老太太摸着衛蘅的頭髮道:“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這世上沒人能保證你以後會過得好,人的路都要靠自己去走,珠珠兒,祖母相信,你一定會好好走的對不對?”
衛蘅點了點頭。
所以說女人天生就是個傻瓜,儘管她的理智已經告訴了她這樁婚事有諸多的不盡人意之處,可是就爲了那麼一個男人,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嬌弱的身子也敢闖。
上一輩子,衛蘅選擇了範用,選擇了可以預見的相對安穩的日子,最終的結果不能算不好,可是人之一生,結果有時候往往不是最重要的,過程才伴隨着她一輩子。
正是有了上輩子的經歷,這一次,衛蘅纔再也沒有瞻前顧後,沒有猶豫遲疑,她想選擇一個她甘願爲之承受苦難的人,因爲不管是甜蜜還是悲傷,這都是鮮活的,是她心裡最珍貴的,叫她有一種認真活着的感覺。
只是,女孩兒總是這樣的傻。她們的感情來得遲、走得慢,長長久久,一不小心就是一輩子。
衛蘅雖然一直抗拒着陸湛,但是她恐怕自己也不會明白怎麼就情根深種了。
愛情這種玩意,跟它聯繫在一起的就是刺激、緊張、心跳加速,甚至心悸。可是世上還有很多事情能給人以同樣的感覺,比如危險,又比如“偷香”。套句未來的話來說,愛情和受到刺激時腦袋裡分泌的都是同一種化學物質。
衛蘅和陸湛過去的那一段私會,讓她成日裡提心吊膽,一見着陸湛的信或者他本人,就心跳加速,做賊心虛,害怕被人發現。
這種感覺太容易和鍾情聯繫起來了,讓人以爲發生了愛情,一旦你相信你愛了,那就真是愛了。
所以爲什麼好姑娘都愛壞男人,就是因爲他們總能第一時間給她帶來緊張感和刺激感,讓她們產生了這就是愛情的錯覺。至於陳士安這種人,爲何無法打動衛蘅,那正是因爲平淡和安全感,並不能讓人產生那種愛情的關聯。
老太太點頭同意了衛蘅和陸湛的親事後,陸家的人很快就派媒人上門行了納采禮,合過八字之後,就確定了婚期,在永和十八年的五月二十日。
不到半年就要走完六禮,時間還是頗爲倉猝的,但是每一禮都辦得很隆重,尤其是四月三十日過大禮,陸家特地請了四位上京城的全福夫人到衛家送彩禮,分別是文淵閣大學士高閣老的夫人,大理寺卿齊夫人,安國公老夫人和平寧侯關夫人。
這全福人的陣容不可謂不強大,尤其是高夫人,出了名的難請。
至於陸家送來的彩禮,何氏粗粗地估算了一下,折下來也有兩、三萬兩銀子。這樣的聘禮在上京城來說都是極重的了。
何氏不由就放了心,她真是害怕衛蘅嫁到陸家會受氣,可是陸家的彩禮送得這樣重,想來還是看重衛蘅的。
“聽說,前頭陸家給楊家的聘禮,折下來也就一萬兩銀子。”何氏笑着道。
老太太至今對何氏還有些餘怒未消,因而道:“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上京城裡誰不知道你嫁妝豐厚啊,陸家這是告訴你,人家不是看重珠珠兒的嫁妝才娶的。他們家的人,一輩子要面子。”
“那回禮咱們怎麼定?”何氏小心翼翼地問老太太。
老太太道:“回禮不必貴重,跟他們送的彩禮纔不多就行了。你給珠珠兒準備的嫁妝,也不要太豐厚了,你別忘了她們家還有個文安縣主,打聽打聽吧,不要越過她去。還有前頭楊氏出嫁時有多少擡嫁妝也打聽打聽。”
何氏早就把這一切打聽好了的,“楊氏進門是一百零八擡嫁妝,文安縣主也是一百零八擡,不過第一擡是當時先太后留給裕靈公主的一對玉如意,第二擡是皇后娘娘賜的三尺高的珊瑚盆景。”
老太太聽了後直皺眉,“給珠珠兒準備九十六擡就行了。”
“可是……”何氏明顯有些不願意。
老太太道:“畢竟是續絃,總不能讓珠珠兒還沒入門就招人口舌吧?要怪還不是該怪你?”老太太不無咬牙切齒地道。
何氏哪裡還敢再說。
衛蘅的嫁妝雖然只有九十六擡,但是何氏還是託木夫人,向木皇后要了第一擡嫁妝,一對玉如意,第二擡是陳貴妃送的一對如意瓶。至於莊子、鋪子更是無算,衛蘅看了嫁妝單子之後說什麼也不肯要,只意思意思地挑了兩處京郊的莊子和四處鋪子。何氏不得已,硬塞了十萬兩銀票給衛蘅壓箱底。這些還只是列入了嫁妝單子的。
至於姑娘嫁人用的牀、帳、被褥、衣櫃、妝奩等等,細緻到唾盂都是何氏替衛蘅從小就攢好了的。當初衛蘅倉猝地在杭州出嫁時,這些嫁妝來不及送到杭州,而何氏回上京時,衛蘅就已經知道她和何致是不可能做一對真正的夫妻的,便告訴何氏不用將嫁妝千里迢迢送到杭州,哄着她指不定她和何致會回上京。何氏也就應了。
這會兒何氏只慶幸這些東西沒送到杭州去。一個母親從小就替女兒積攢的嫁妝,那深深的心意,如今卻被辜負,何氏只怕想起來就會吐血。
五月二十這日,陸湛按俗,穿着鮮紅的新郎服,頭戴金冠,騎白馬在前爲引,衛蘅所乘的花轎需要繞上京城一圈,嗩吶四起,鑼鼓喧天,這是一個女人一生裡最隆重的日子。
上京城裡看熱鬧的人極多,老百姓只覺得騎在白馬上的新郎倌長得實在好看,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新娘子能配得上他。
而到男方和女方家裡吃酒的知情人,心底又有另一番感嘆。
之前可沒幾個人能猜到陸子澄續娶的妻子會是衛家和離歸京的三姑娘。儘管衛蘅在女學結業禮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是對於二嫁婦人來說,那就是穿舊了的衣袍,曾經再華貴、再漂亮又如何。
男人們雖然暗喜於一直壓人一頭的陸子澄居然娶了和離女,可是又不得不羨慕,衛蘅長得多美啊,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又是靖寧侯府衛二老爺的掌上明珠,嫁妝也極其豐厚,說實話,換了他們如果喪了妻,只怕也是願意娶衛蘅的。
至於女人們,則是覺得,衛蘅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啊,和離之後居然能嫁給陸子澄。楚夫人怎麼能同意?
而衛蘅的臉藏在蓋頭下,拜天地時,臉上的笑容一直不散,連餓了一日的飢腸轆轆之感都忽略了。夫妻對拜時,臉蛋更是比紅蓋頭還要紅。
送入洞房時,喜娘說了好大一通喜慶話,她說一句,女家就給一個厚厚的紅封,弄得她笑得合不攏嘴,好話不斷,只除了在看到新郎倌那張俊美卻面無表情的臉時,聲音會微微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