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了幾口酒，我更加醉了。晚上的路燈沿街蔓延，一隊隊、一排排散發出孤寂的光線，人的影子在燈光下隱隱綽綽，很陰翳的氣氛籠罩下來。夜，黃澄澄的。
我醉步走在街上，跌跌撞撞朝着自己的住房走去，穿巷而過，繁華的街道背後是一片狼籍，巷子裡雜物亂陳而且黑漆漆的。還有一拐角就到住房了，突然十米遠處的另一條巷子裡竄出一個白衣的女人，她看到了我，叫道：“你怎麼在這？”我定睛一看，認出了是誰，醉迷迷地說：“這不是張小姐嗎？你在那幹嘛？”張小姐一臉慌張，好像很怕我，我甚是不解，向她靠近幾步，張小姐“啊”地大叫一聲，跑開了。我正想追過去，突然看到原來張小姐站的地方，出現一個全身灰白色的小人，頓時酒醒了大半。那小人不同尋常，他皮膚的顏色是那種活人看到就會懼怕的死灰色，最可怕的還那皺巴巴的皮膚，如一條條樹根盤繞，奇異地繞成一張惡鬼的臉，眼睛裡面黑洞洞的。
在從馬路斜劈過來的黃色的燈光裡，它向着我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尖牙，尖牙後面舌頭晃動，一片血紅。它直追張小姐而去。
我愣愣地，酒瓶“當”地掉到地上，沒碎，骨碌碌在地上打滾。晃了晃頭，再望向那條巷子，什麼都沒有。四周靜悄悄的，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切！”我半個嘴角上翹，自我嘲笑了一下，摸了摸口袋，心一緊，房門鑰匙忘家裡了，這麼晚了，去敲門肯定會吵到女兒，也會引起唐薇抱怨，撿起地上的酒瓶，索性朝紅旗大道走去。
又看到昏黃的路燈，心裡一陣溫暖，找了顆樹，靠着睡了起來，現在約摸一點，再睡四五個小時，天就亮了。
熟睡當中，被一陣陣嘈雜的聲音吵醒，我醒了過來。天還沒亮，一輪明白的月亮斜掛在環保局大樓的肩上。天，應該就快亮了。
街遠處跑過來一大羣人，速度很快，他們跑近，差點把我嚇死。這羣人當中，有的沒有眼珠，眼窩子淌着血水，有的面部腐爛了，白牙齒裸露在外面，有的不見了半個腦袋，有的就剩個上半身，浮在半空，吊下來一截腸子晃悠悠地打轉。他們漫布了整條大街，向着我這邊衝了過來。他們一靠近我，像遇到瘟神似地趕快朝旁邊躲開，使得隊形一陣大亂。
這回真是撞上鬼了，我有點歇斯底里，身子一動不動，目光呆滯地望着前方，嘴也變成了“O”形。隊伍中間，有幾個小鬼擡着一個椅子，椅子上面坐着一拿摺扇的古裝男子。這男子一襲青色長袍，腦袋除了黑洞洞的眼睛裡射出一點烏光之外，跟骷髏頭沒有什麼差別，骷髏頭棱角分明，十分端正。它看到我“噫”了一聲，下令要小鬼將椅子擡近我。
小鬼對我充滿了畏懼，在兩米外不敢靠近。“骷髏頭”卻不那樣，拿着摺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過神來，覺得害怕了，倒爬兩下。“骷髏頭”見我動了，哇哇大叫，顯然是生了大氣，張口一吐，一口濁氣充斥我鼻間口裡。那口氣帶着濃烈的屍臭，我胃裡一陣翻騰，一邊快速朝着巷子裡連滾帶爬，一邊哇聲大吐。估計三天前吃的飯都倒騰出來了，還朝着五天前的挺進。
“你怎麼了？”一個巡夜的警察跑了過來，企圖幫助我。他從一個又一個鬼的身後一穿而過，眼中也沒懼怕的表情。他看不見這些鬼怪。我轉念一想：這麼晚了，哪還有什麼警察啊，這個人說不定就是一個鬼。只見他跑了過來，準備拉我的手臂。我不由分說，一掌將他推開，他連了幾個趔趄，正好撞到古裝男子跟前。古裝男子大怒，虛空一掌將警察打退了好幾步。那警察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個手拿大刀的鬼，鎖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亂刀將他斬成肉泥。
古裝男子是這羣鬼的王，他又呱啦啦地大吼幾聲，每個鬼都收到命令似的朝我撲來。看到他們撲上來，我有點絕望了。
跑在最前面的幾個鬼像是有點懼怕，不敢向前，鬼王就衝了過來，一手抓住一個鬼的頭，另一手抓住這個鬼的腰，張開血盆大口，將這個鬼從頭到腳吞了個囫圇。其它鬼再也不敢猶豫，瘋也似地朝我衝過來，衝到靠近我一米五左右的距離時，它們的整個身軀被無形的力量轟然撞散，消失在了空氣中。我還在嘔吐之中，被鬼圍攻的時候，鬼王又跑到我近前給我來了幾口屍氣，弄得我險些昏厥。
嚇個半死之後，看到周圍的景況，我終於驚魂落定。面對這一大羣鬼，我並非非死不可，有這無形的力量做護盾，我還有逃命的可能。
我翻爬起身，朝着巷子裡的一家黑網吧跑去，這會兒，我只想找個人多的地方，附近人多的地方就只有那兒了，那兒二十四小時營業。
鬼王看我跑了，轉過身去，呱啦了幾聲。幾個沒有腿，但是手特別長的鬼在隊伍中悄悄動了。我不停地跑，漫街的鬼不斷地朝着我衝來，我在鬼羣裡左衝右突。跑了十多分鐘，我累得停了下來。眼前的景象讓我一陣氣餒，那是一幅畫：一個人扛着一隻大板斧，作勢欲砍一顆大樹，大樹上結滿果實，最耀眼的一顆，赫然是藍色的地球！腳下一陣晃噹噹的響，原來是我留下的那個酒瓶被我踢倒了。
現在我也不去想爲什麼轉了那麼久還轉大圈回到了原地，最要命的是那些撞過來的鬼不是在一米五開外就暴碎了，而是一米。它們還會不斷靠近，用不了多久就會靠到50公分，20公分……我的身子一陣發冷，心也越來越沉。
鬼羣當中，四個只有半截身體的鬼，分四個方向圍繞着我，他們的雙手，朝着我的雙腿虛抓着。這回遇到“鬼打牆”了。就是那四個鬼帶着我在轉圈，我衝過去想揍他們，根本實現不了，我向前一點，他們也向前一點，始終保持在我五米開外。
我的心徹底涼了，隨着鬼們的進攻，我的臉色漸漸變白，皮膚漸漸發冷，等到徹底涼下來的時候，我就是個死人了。
50釐米，20釐米，我全身癱軟，身上已經被鬼撓了好幾道傷口了，立馬就會被亂爪分屍。餓死鬼在我身邊晃悠，叫着：“我餓，我餓啊我餓，我餓……”他們等會就可以享受大餐，將我的屍體大快朵頤。還有一個餓死鬼居然在叫：“I’mhungry，I’mhungry…”吊死鬼吐着他的大舌頭，死死盯着我，她生前是個美女，做鬼後依舊留存了點風姿，死灰色的臉上，塗抹兩點驚豔的紅脂，可能是個怨婦。她想做什麼，把我的骨架放到他牀頭當風鈴嗎？我一無事處，做個擺設還湊合。
這些我都不在乎了。
“啊”，遠處一聲興奮的高嘯，打斷了所有鬼對我的攻擊，鬼王“呼”迴應一聲，聲音裡帶着點興奮。很快，一個只披了薄薄白紗的鬼體被三個小鬼扛了過來，放到了地上。是張小姐！張小姐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鬼王走到她身邊，手指勾起張小姐的下巴，嘴角上揚，居然是在笑，一笑整個臉都皺了起來，真他！媽難看。
張小姐沒有反抗，漂亮的雙眼帶着一些深意看向我，然後指着我說：“放了他！”
鬼王沉默無聲，突然口吐人言：“不行，他身上有古怪，又開了陰陽眼，將來可能會成爲我們一大禍害。”聲音沙啞難聽。他慢慢向我靠近，伸出了他骷髏似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脖子上發出滋滋地聲響，顯然是我身上無形的力量正在腐蝕着他的手，但已經不對他構成任何威脅了。
“你放了他，我就心甘情願地嫁給你！”張小姐再次開口了。我的心中也泛起了一絲希望。
鬼王置若罔聞，加大了力量。我的兩眼漸漸模糊，一生的事情在眼前逐一快速地閃過，就在我眼睛快徹底模糊之時，我找到了一個久違的身影，這個身影正在猶豫，彷徨，他與我腦海裡閃過的身影有幾分相似，但我又不敢確定兩個身影是不是屬於同一個人的。我耗盡最後一點求生信念，向着那身影虛抓，艱難喊道：“大明，是我，我是小羅。”
我這樣一叫，那人的猶豫、彷徨消失貽盡了，不顧一切地朝我衝過來，不！應該是朝着鬼王衝了過去，他那碩大的鬼體一下子將鬼王衝了個七葷八素。這個身影的主人就是大明。“快跑！”大明大叫一聲，踢開“半截鬼”。他的鬼音就像老鴉在叫，但在我眼裡可是救世之音。我爬到樹下，一口氣喝掉還沒流光的酒，只覺得熱氣上騰，藉着酒勁，努力向着巷子裡的“網吧”跑去。我已經頭昏腦脹，迷糊中聽到“放開小玉”，隱約看到一個細小的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我面前一閃而過，擋住他去路的鬼都被拋開。
一口氣衝到網吧。我收住腳步，記起大明。大明是我年輕的時認識的，我那時候二十出頭，和他一起在一家公司做清潔工，吃行住宿都在一起。他比我大兩歲，又胖又高，對我處處照顧。有一次我過馬路不小心，一輛車撞了過來，大明一把將我拉開，我倖免於難，他卻被撞得當場死亡。又想起大明猶豫、彷徨的身影。他爲什麼彷徨、猶豫，肯定是有極大的顧忌的，他救了我，就背叛了鬼王。背叛鬼王的下場是什麼？是死！人死了會變成鬼，鬼死了會變成什麼？我不敢再想下去，大明已經爲我死了一次了，我還能再叫他死第二次？！
我沿着原路跑了回去。街上已是大亂了，所有鬼都在圍攻一個小人。小人身手敏捷，靈巧躲過一次又一次攻擊，但也是節節敗退，除了格檔，沒有還手之力，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張小姐被幾個小鬼按在椅子上，焦急地關注着那邊的戰況。
我已經無心關注他們兩個，眼睛不斷搜尋着大明的影子，一個鬼的指甲從我身上劃過，留下了長長一道口子，我“噢”地痛叫一聲。那個鬼的鬼手齊腕而斷，“吱吱吱”地跑開了。
“小羅，快回去。”老鴉般的聲音又叫了起來，昏黃的燈光當中，我看到一個碩大的身影，掙脫幾個小鬼的束縛，朝着正在悄悄向我靠近的鬼王撲了過去，鬼王有所察覺，返身一爪，輕輕地一爪，五道有形無質的陰風透過大明的鬼體。大明眼中升起一起一絲欣慰，再也不見有任何動作，消散在這黃澄澄的空氣當中。
消散的不止是大明的身體，還有我的一切，我毫無生念，癱坐在地上，身體開始變冷。鬼王掐上了我的脖子，這時沒有產生一點“滋滋”的聲響。微笑再次從他的嘴角表現出來，那般邪惡。
“嘿嘿！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好過！”小人突然出現，一把將我從鬼王手裡搶了過去，同時一掌劈退鬼王，大喊道：“吸魂大法！”我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就像自己從自己的身體裡脫離了似的，奇怪的是我的五感居然還在。
小人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施展這個“吸魂大法”要承受巨大的傷害。一個灰濛濛的人形虛影從我的身體裡冒了出來，這就是我的魂魄！小人臉上的表情轉爲悲哀，又轉爲興奮……百感交集！複雜的表情加上皺成老樹盤根的皮膚組成一張詭異的臉！
“你搶我鬼王之位，又想搶我妻子小玉，我今天要跟你同歸於盡！”小人話音一落，強烈的懵懂感從我頭上傳來，確切地說是從我的靈魂當中傳來，原來是小人張口咬住了我靈魂的頭部，一股紅色能量從我的靈魂裡射上小人體內，一股黃色能量又射入我我體內。小人開始變成玻璃狀，像一團站立的渾水。
鬼王露出恐怖之色，飛快衝了回來，一巴掌拍飛小人。我的靈魂瞬間縮回我的體內。
小人露出尖齒，一團紅色的能量在他體內暴開，散發出恐怖的能量。張小姐看到此情景，心下悲傷，痛喊出聲：“趙勇，不要！”
可是爲時已晚。趙勇整個身軀變成恐怖的亮紅色合身朝着鬼王衝了過去，速度變得比先前更加快。鬼王倒躍入鬼羣當中，一手抓住一個鬼的頭，另一手抓住一個鬼的腰，張開血盆大口，囫圇吞下，如此連吃三個，戾氣大漲，原本黑洞洞的眼窩子裡綠光連閃，迎向了合身撲上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