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殯儀館中最大的一間舉辦葬禮的廳。
廳裡溫度很低,中央空調出風口孜孜不倦的送着涼風。
倒不是怕把客人熱着,而是怕屍體腐爛。
周圍觸目所及的一切,不是白,就是黑。
白色的是牆,是天花板,是房間裡的小物件;黑色的是衣,是擺放在大廳正正中中的大棺材。
棺材的蓋子沒蓋,人只需稍稍往前走上幾步,就能看見躺在棺材裡的冷鄴。他的衣服都已穿戴整齊,臉上也已被屍體化妝師上了妝。
這樣的穿着和臉色,如遠遠看去,還是有幾分真實,可若走進了仔細看,不難發現妝容不自然。畢竟是死後才上的妝,毛孔呼吸已停止,肌肉也開始僵硬,無論是粉底還是腮紅,都很難完全與皮膚貼合。
整個人臉上透着不健康的紅潤。
冷老頭子的坐在大廳最裡面靠牆的一張椅子上,他的雙手交疊着杵在棺材龍頭上,背脊微微弓起,腦袋耷拉着,比起昨日股東大會上上半程的威風,整個人如同衰老了十歲!
畢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畢竟死的那位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從今天在醫院裡,醫生宣佈冷鄴死亡的那一刻起,冷老頭子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老爺子,冷少,大小姐和顧小姐到了。”站在冷老頭子身後的管家微微躬身,小聲道。
聞言,冷老頭兒這才微微動了下,擡眸,往門口看去。
正從門口走進來的三個人,一男兩女,皆穿着黑色套裝,冷昊走中間,左側是冷央,右側是顧嵐。
冷老頭子的雙眼腫得有核桃大小,眼袋很深,眼神渾濁,一雙眼睛仿若並無聚焦,他只泛泛的看過他們一眼,很快又把腦袋耷拉下來。
有那麼一刻,顧嵐甚至以爲冷老頭子的眼睛已經瞎了。
“喔,哥,還真是出人意料!難道想通了?”冷央忽的開口,小聲對旁邊冷昊說。
來的路上,冷央猜想過好幾種過來後可能遇到的情形,其中她認爲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冷老頭子看見他們就立馬衝上來,又吼又叫又打。
可如今,想象中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冷老頭子比他們料想中沉寂太多,就彷彿真的已是暮暮老人。
“別太樂觀,看他的手。”冷昊一貫的冰涼語氣,低聲。
冷央和顧嵐立即朝冷老頭子的杵在柺杖上的手看去,只見那交疊的一雙手,有些乾癟,有依稀的老年斑,有很多皺紋,然,就是這樣一雙形同槁木的手,卻是有力的,甚至能看見薄薄的皮膚下的青筋!
他的內心應該是憤怒的,否則,雙手不會握得如此緊,緊到微微顫‘抖,彷彿想把柺杖的龍頭捏碎!
三個人皆很清楚,他真正想捏碎的,是他們三個人的腦袋!
不過,既然冷老頭子的這會兒沒發作,他們更不可能怎麼,三個人依舊往廳中黑棺材處走去,視線也飛快從冷老頭子身上移到其他人身上。
離黑棺材最近的是亞雅子。
她黑色長袖長裙,長髮在後腦勺綰了個髻,鬢角插了朵白色小花。
她的神情憔悴,一雙眼睛紅彤彤的,眼白處血絲密佈,下眼瞼黑眼圈很重。無論是哭,還是熬夜,亦或是失眠,都早已經不止一個晚上。
而巨大的喪夫之痛,讓她整個人幾欲崩潰。
她的旁邊是扶着她的亞美子,這個一年365天都化妝的女人依然畫着淡妝,只不過沒有用腮紅,配合面部表情,整個人顯得悲慼幾分。
在顧嵐朝她看來的同時,她飛快與顧嵐交換了一個眼色,再飛快移開眼神。
至於她的旁邊,則是那位傳說中與亞美子一見鍾情的藤井一郎,他時不時相當體貼的勸慰亞美子姐妹別太悲傷,保重身體,節哀順變。
他們的身後,是冷家老宅的傭人,以及殯儀館的工作人員。
而靠近大門的這半圈大廳,則是周嬌媚冷傑母子,以及少少的一些親友。
冷昊三人很快走到黑色棺材正前方,然後鞠躬。
一鞠躬。
終於死了!這個這麼多年出了多少幺蛾子的傢伙,終於死了!
二鞠躬。
有塵埃落定的釋然,也有一絲淡淡的悵意。
對於冷昊和冷央來說,躺在棺材裡的那個人,終是他們同父異母的哥哥……算是親人。
只可惜,親人也是仇人,是多年前害死他們母親的間接兇手,還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孜孜不倦派人追殺他們的幕後兇手。
便是這個男人,讓他們多年不知什麼叫父親,不知什麼叫天倫之樂。
三鞠躬。
從前的種種,恩恩怨怨,今日起,便如油燈般寂滅。
塵歸塵,土歸土。
三鞠躬後,死者的未亡人還禮,亞雅子微鞠躬。
冷昊和冷央沒說話,只顧嵐平靜的說了一句:“大嫂保重,節哀順變!”
……
整個遺體告別儀式很短,只大概2個小時時間就結束了,屍體被送往焚化爐。
隨着焚化爐艙門關上的那一刻,藍色火焰瞬間飆起。
據說,焚化爐內溫度高達上千攝氏度,亞雅子再次淚如雨下,幾欲暈厥。
冷老頭的眼睛也是紅了又紅,卻終究沒有眼淚落下。
等了很久,當冷鄴再次出來時,已從人形的屍體化作一抔白灰,裝在一個雕琢精細的漢白玉骨灰盒裡。
……
冷鄴的離開,周嬌媚和冷傑的搬家,冷家老宅便徹底空了起來。
一個暮年的老人,一個亡了丈夫的媳婦兒。
冷鄴的股份悉數轉給合法妻子亞雅子,冷鄴在冷氏內相對獨立的子公司,冷昊大手一揮,將冷傑任命爲總經理,而國色天香,則還給之前那位職業經理人。
周嬌媚雖沒住在原本豪華的大別墅,沒有一大羣傭人伺候着,但她顯然更滿意現在的生活,因爲冷傑出息了!
她已是無數次問:乖兒子,你什麼時候偷偷去讀的MBA?乖兒子,你的眼光真不錯,什麼時候和老二聯盟的?……
亞美子爲了陪伴亞雅子,在F市住了將近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中,她從未與顧嵐見過面,只到了離開的那一日早上,她這才約顧嵐到F市近郊的一座不高的山上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