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李德明的計較

骨子裡面,羅開先是一個不會輕易撒手具體事務的人,如果不是因爲瑣事繁多不是他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如果不是隨行的十多萬人在路上證明了自己的服從性,他怎也不會輕易放手讓衆人去施爲。

當然,眼下這種千頭萬緒的情況下,放手讓選定的人去獨擋一面,也是羅開先必須的選擇,原因不言而喻,無論從培養人的角度,還是羅開先本人的身份轉變上,這都是必須的。

好在隨行的十多萬人用自己的行動向羅開先證明了他的做法的正確性。

匆匆的四天過去,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如同在路途上的前行那樣,條理分明的如同一路奔馳行來的四輪大車,平穩而又堅毅。

三天的時間,女兵營初步建立了起來,杜桂娘這個火娘子做事比更李姌火辣也更有手段——李姌把童子營百十個孩子管的服服帖帖,幾千號哭哭啼啼的女人沒有幾個尋死忘活的,反而在她的帶領下宛如全部換了人一樣。老羅並不知道她向那些女人講述了什麼,只是偶然一次過去女兵營地查看,才知道那些女人從原本的羸弱變得堅韌了起來,一個個看人的眼神都宛若母狼一般。

女兵營建立,杜桂娘選拔的中層軍官卻並不都是原本營內的老人,恰相反,半數以上都是來自那些原烏塔部的瘋女人,其中最出色的有兩位,一個人稱鄭十二孃,是個身材高挑臉上可以劃了一道刀疤的女人,另一個名字叫做盧玟(min)玉,卻是出自開始衰落的范陽①盧氏旁系,原本在家中行九,人稱盧九娘,寫得一手好字,按照杜桂孃的說法,是女兵營最好的參軍人選……巡視了女兵營一天過去,老羅還記得杜桂娘生怕他拉人的表情。

對於整片營地十五萬人來說,女兵營的事情其實並不起眼,這幾天還發生了兩件值得重視的事。

其中一件事是選定了一塊地勢不錯的地方作爲搭建過冬木房的所在,因爲建房的細節在前文說過,這裡就不再重複,對於曾經在庫扎剋落腳過的人們來說這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對於在庫扎克之後收攏的人來,就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了。

無論是路途中依附而來的散人,還是在孛羅城俘虜的兵士來說,這都是他們從未經歷過的事情,建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儘管只是臨時的,但這種出乎意料的事情帶來的是極大的熱情,建設屬於自己家園的熱情!隨之而來的就是再難捨棄的歸屬感。

這種歸屬感對於某些人來說同樣是一件令人震驚、羨慕和無奈的事情,這些人包括隨隊的行商,還有……混雜在他們中間的曾經路途上的探子們。

當然,感到最爲震驚的是準備離開的李德明,在之前的兩天,他的夫人衛慕八羊②派了一隻爲數千人的隊伍接他回夏州③,他卻因爲東行營隊的異舉而停留了下來。

“阿移④,我們該走了,反正那位羅將軍已經允許你離開,八羊派來的人也已經停留了兩天,如果你再不回去,野利家的人或會有所動作。”衛慕乙黑找到了站在稍高的土坡上觀望的李德明。

李德明沒有直接回答自己的丈人,反而盯着土坡視野能及的不遠處,數萬人在用鐵鏟挖掘地基平整土地,幾座木質構造的建築骨架已經矗立了起來,雖然它們看起來很簡陋,但沒人能否認它們的堅固與便捷。

呆望了好一會兒,党項人的大頭領才說道:“黑叔,如果我們集合所有的人馬,能打贏他們嗎?”

“這……恐怕很難,他們的人數雖然不多,老夫也沒見過你們在孛羅城那裡怎麼打的,但是烏塔部數千戰士的死亡是最好的例子,要知道,那天他們多數人都沒有動兵器。”衛慕乙黑轉頭看着自己的女婿,接着說道:“而且他們的隊伍就像一臺機器,鎮壓數千戰士,甚至沒有傷亡,這種事老夫從未聽說過。”

“黑叔,你是說……?”

“衛慕、野利、咩迷、沒移、都羅、沒藏加上你拓拔李家,每家最多還能夠調動三千人,加在一起也只有兩萬多戰士,即使再徵召那些小部族參戰,至多能湊到五萬人,如果和他們打,不說能否打贏,屆時會損失多少人?”忽然一陣北風吹來,衛慕乙黑的長鬍子頓時凌亂的樸散的到處都是,老狐狸雙手忙亂的整理好鬍鬚,纔有接着說道:“而且……老夫始終沒曾見到阿移你說那種拋灑碎石頭的武器,正面進攻,我們沒有絲毫勝算!”

“唉……”李德明長嘆了一口氣,“黑叔,對於他們,正面進攻沒用的,只會讓我們的人死傷無數,偷襲同樣不能,羅開先甚至把騎兵撒到了五十里外,他彪下的斥候更是漫布了河岸上下百里。”

衛慕乙黑沉默不語,這個女婿的能力他是認可的,從李繼遷死後,這個幾乎是看着長大的小子幾乎沒有行差踏錯,可是這一次他帶着人輸的太慘了,幾乎喪失了手裡的機動兵力,眼下除了在東部幾處關隘駐守的兵力,拓拔李家能夠拿得出手的兵力絕不會超過五千。即算加上衛慕家的兵力也不會超過萬五之數,弱幹強枝,這可不是好事。

發現身旁丈人的沉默,李德明繼續說道:“黑叔莫急,阿移所說這些,並非要與羅開先爭勝。何況,羅將軍確認不會主動進攻我們……我相信他不是那種滿腹鬼祟的文人,我們和他們爭勝,只會便宜了宋人和契丹人!”

“好,阿移你明白就好,草原上強者擁有一切,輸了就要服軟!這次我黨項部,尤其你拓拔家可稱得上元氣大傷,至少五年內,容不得有大的舉動。既然羅開先此人英武有爲,老夫建議不妨按照漢人的說法,聽其言觀其行,再定行止。”衛慕乙黑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女婿發瘋想要報復就真的沒什麼緊要,雖然沒有正面進行戰仗,但他這個老軍伍只需要看到戰士的狀態就完全能夠分清強弱。

“黑叔,阿移雖然做不到羅開先那樣劈荊斬棘,卻也不是庸碌之輩……”老丈人的話,李德明當然想得明白,他衝着衛慕乙黑詭異的笑笑,“黑叔,適才你說野利部那幾個蠢貨又不安份了?不知道他們知道靈州這裡有很多的財富會怎麼樣……”

“不,阿移,野利悍石雖然是個蠢貨,但畢竟是你的舅舅,野利部損失太大並不符合我黨項的利益!而且……”衛慕乙黑指了指視線前方,“那位羅將軍可不是那麼容易矇騙的,一旦他曉得我們從中做過什麼,恐怕……”

李德明壓下衛慕乙黑的手臂,很是輕鬆的說道:“不,黑叔,你想左了,羅開先此人絕不會在意草原上蛇鼠的冒犯,恰相反,他正希望有人給他提供對手來練兵!昨日他同我講過,明春開河之後,他們會在這裡修建一座新城,恰好需要大量的勞力!”

“此話當真?!”衛慕乙黑絕然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絕非虛妄之言!”李德明的回答同樣斬釘截鐵。

“……”衛慕乙黑手裡抓着自己的長鬍須,望着遠處沉思了好久,纔有些頹然的說道:“阿移,站在你這個首領的位置絕然不會好過,趙宋、契丹,再加上如今這位羅開先,如何選擇必須慎重小心,稍不小心,你我兩家均是死無葬身之地!老夫大概是真的老了,宋人和契丹人還能看得明白,但是,眼前這位羅開先……老夫怎都看不明白啊!”

“黑叔,阿移同樣看不懂羅開先此人……黑叔可知昨日我去見羅開先,他在作甚?”說道這裡李德明頓了頓口氣,也不等衛慕乙黑回答,就接着說道:“他的軍帳裡面有一張大桌子,上面鋪了一張羊皮紙,他用一根羽毛沾着顏料繪製輿圖,那輿圖我根本看不懂,後來還是羅將軍親口解答,說是明春修築城池的輿圖!”

衛慕乙黑聽得目瞪口呆,這裡面的道理他太明白了,時人或文或武,能揮刀放箭的手臂還能拿起畫筆繪製輿圖?宋人的大學士也不見得能夠吧?漢人有稱頌某人允文允武,不過是些世家子弟的誇耀,根本當不得真,如今這位羅開先上馬能率軍衝陣,下馬能操文筆事……

長鬍子老頭忍不住感嘆了出來,“竟有如此人物……”

“是啊,如此人物……”李德明隨着同樣重複了一句,然後整了整頭盔,“黑叔,羅開先如此人物,言語時卻從不誇大其詞,想必是傲骨於內,這等人也必定不屑於用謊言誆騙我等!”

“這……”衛慕乙黑有些遲疑,以往應對漢人的經驗完全不頂用,他只能保守的來了一句,“老夫無法提出任何建議,這事還是需要你慎重決策,八羊曾就學於漢人大儒,等回到夏州,她或許能夠提供意見與你。”

“黑叔所言甚是!也罷,多慮無用,出來時日太久了,我去向羅將軍辭行,明日一早回返夏州!”李德明還是有決斷的,直接不做多想,定下了之後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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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范陽,位於今時北京與保定之間,大體位置是指涿州。地名由範水而來,山之南水之北謂之陽,最早起源於秦初,直到清末,地名的變遷爲範正陽縣-範正陽侯國-范陽國-范陽郡-范陽縣-幽州-涿州-範正陽道,直至民國三年改爲保定道,期間轄區面積多有變換。唐安史之亂的起始點即爲范陽郡。曾經出過很多歷史上的名門望族,盧、鄒、簡、燕、宛、邵、祖、董皆出於此。

②衛慕八羊,李德明的正室夫人,出自党項衛慕部,李元昊的生身母親。

③夏州今陝西靖邊白城子,晉時其地水草豐美,赫連勃勃於此修築統萬城,後北魏滅其國,改名統萬鎮,旋又更名夏州,及隋時改設朔方郡,唐時復爲夏州直至宋元。夏州是定難軍的駐地,後來的西夏政權的國名皆源於此。

④阿移,李德明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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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抱歉,最近工作上的事務繁忙,這一章節還是晚上熬夜趕出來的,大概這週會把手邊的事情忙完,所以最近幾天可能做不到每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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