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到爵霖川出車禍這則消息以來,暖冬就變得渾渾噩噩,一路上都恍恍惚惚,靈魂好像出竅,壓根記不得臨行前魏氏夫婦拉着她的手說了些什麼,更不用說先前她還喜歡得不得了的那隻小狗在哪,魏長生兄弟倆有在車上有沒有說話……她全都想不起來,腦子裡無限循環播放自我想象的車禍畫面。
暖冬不知道自己怎麼被帶進全州市國際診療醫院的,直到站在重症病房門口,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看到溫少卿、孫皓和爵家一衆人等,她才意識到魏長春沒有開玩笑,爵霖川,真的出車禍了,他在裡面。
他在裡面,重症病房裡面。
暖冬心裡瘮的慌,即使站在一門之隔的走道里,她都無法想象房間裡的情形,那樣一個人,得到老天爺厚愛的一個人竟然真的如此倒黴,遇到了車禍被送進了醫院,還剛從鬼門關九死一生走了一遭。
一股巨大的悲傷和一種沒着沒落的情緒如海嘯般席捲而來,她猶如急於逃生的魚,卻恐慌於找不到魚羣而驚慌失措。她已然顧不上其餘人看到她過來時露出的表情,只死死咬緊嘴脣纔沒有讓自己當場失態。
曾經她得不到他的愛,心裡委屈又傷心,對她而言,他給予的婚姻無疑是天降奇蹟,她怎能向他抱怨?每一個沒有他在的深夜裡,她和着眼淚把委屈和傷心通通藏在被窩裡,即使在那些輾轉難眠的時刻,她都沒詛咒過他,何況是現在的她?
她想要報仇,是想讓他痛苦,想讓他後悔,讓他體會愛而不得的那種複雜心境,卻從未想過讓他死亡或受傷。皮肉之痛哪有心靈之痛讓人痛徹心扉?哀莫大於心死,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還何談仇恨?
她簡直不敢想象,如果他這次沒搶救過來,或者當場被撞死,那麼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她大仇未報,他就此死去,她向誰討要當年的那筆情債?他都沒了,她還和秦芳菲爭什麼?
“現在什麼情況?”
暖冬聽到魏長生開口問詢溫少卿等人,她的手腕被魏長生牢牢握住,此時此刻她哪顧得上自己的反常會不會被他看穿,反正以前她多少透露過自己對爵霖川上心,反正她的秘密已經暴露得太多,那麼今夜再多一個也沒什麼。
溫少卿看了一眼爵家人,然後示意魏長生等人走到轉角處說話,魏長生拉着暖冬跟過去,魏長春和孫皓也立即跟上。
溫少卿察覺暖冬的異常沉默,今夜守候在病房門口的人都是這幅表情,他只當她也替爵爺難過,所以沒有深想。
他看向魏家兄弟倆,“爵爺乘坐的車子被大型攪拌車搶紅燈直接攔腰一撞,爵爺習慣性坐在主駕駛後的位置,他整個左半身,從腦部到腳部都是傷,傷得非常嚴重,左眼視力似乎受損,但是具體情況要等爵爺醒來才能確診,醫生說只要爵爺能順利度過四十八小時危險期就沒有大礙,另外,重症病房不讓多人一次進去探望,這會在裡面的人是老太太。”
整個左半身,從腦部到腳部都是傷……傷得非常嚴重……左眼視力似乎受損……四十八小時危險期度過就沒有大礙……
暖冬呼吸一窒,差點無法呼吸,冷汗涔涔,她的手下意識緊緊握住魏長生,目光緊緊盯住溫少卿,“阿全呢?他不是一向負責爵爺的安危?”阿全駕車技術過硬,怎麼會讓轎車被攪拌車攔腰撞?!
“對!阿全呢?今天開車的不是他?”魏長春聽到暖冬提起阿全,表情跟着一變,連忙跟着追問。
有值班護士出來找負責人,“家屬過來簽字。”
溫少卿聽到後,示意他們等一下,然後他連忙走過去接洽。
孫皓也沒解釋爲什麼不是爵家人出面簽字而是溫少卿過去,暖冬雖然好奇,但是這節骨眼上沒有多餘的心力管這些,她聽到孫皓解釋,“阿全今天輪休,開車的是另外一位爵家老僕,爵家老僕當場死亡,秦……親孃啊,那場面你們沒看到,一地血,我們看了監控錄像,我心跳差點瞬間停止。”
爵家老僕當場死亡?!
暖冬覺得她嚴重缺氧,缺氧到無法呼吸,頭暈腦脹,身體似乎負荷不了如此巨大的消息,她眼前一暗,身體晃了晃。
旁邊的魏長生眼疾手快摟住她,“皓子,先別說了。”
孫皓連忙住嘴,爵家老太太趕過來聽到這消息時也是這幅體力不支,隨時都可能昏過去的樣子,女性的承受壓力明顯沒有他們男人強。
魏長生環顧四周,“我扶着小冬先去椅子上坐一會兒。”
“你們幾個,趕緊去把那邊的椅子搬來。”孫皓有眼力見,立刻揮手讓他的人把另一頭空着的長椅搬過來。
魏長生摟着暖冬坐下,孫皓又跑去找水,很快端着紙杯回來,魏長生接過來遞到暖冬嘴邊,哄她喝水,“小冬,喝點水墊一墊,待會兒我們去吃晚飯。”
暖冬嘴裡一片苦澀,嗓子早就發乾,這會看到白開水,身體本能發揮作用,她張嘴抿了幾口。她明白魏長生在幫她遮掩,讓孫皓以爲她只是因爲沒吃晚飯,身體纔會扛不住而暈厥。
“要不要再喝點?”
暖冬擺手表示不需要,她累得不想說話,靠在魏長生肩頭閉目養神。她怕一睜眼,眼淚就會掉下來。
孫皓接過魏長生遞回來的水杯,驚訝道:“啊?你們晚飯也沒吃
“啊?你們晚飯也沒吃呢?”
魏長春手插口袋杵在邊上,一聽孫皓這句話當場拍了他一下,“接到你的電話,我們馬不停蹄趕過來,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路上一口水都沒喝,哪還有心情吃飯?”
這會已經快要十點,走廊裡的人基本上都沒吃晚飯。
孫皓看了一圈衆人,向魏長生徵詢,“長生哥,爵爺一時半會兒醒不來,四十八小時呢,我們乾等也着急,不如我讓人出去買點吃的分給大家,先墊一墊如何?”
魏長春率先同意,手捂住肚子,“肚子早就叫了,還是要吃點東西,不然漫漫長夜熬不住。”
暖冬的臉色蒼白,魏長生擔心她吃不下沒味的食物,他思忖幾秒開口,“我和長春白粥就行,你讓人給小冬打包一份雞湯餛飩。”
雞湯補氣,外公有交代過母親給小冬多煲滋補養氣湯。
孫皓點頭,“好,我這就去。”
魏長春還惦記着其餘事,他和魏長生打了聲招呼就離開這邊,走向另一頭那裡。溫少卿剛簽好字,看到他過去,給了他一個‘私聊’的眼神。
魏長春看到有一間空着的小房間,他擡腳向裡走去,等溫少卿跟進來,他問,“少卿,攪拌車司機呢?跑沒跑路?”
溫少卿掏出手機,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自己沒有勇氣再看一遍,於是把手機遞給魏長春,“沒有,那人嚇得當場尿褲子,他不傻,知道自己撞的是名車,而且又在路口,監控那麼嚴密,他逃了也會插翅難飛。”
魏長春接過手機,視線剛放上去就被屏幕裡出現的畫面嚇了一跳,重型攪拌車速度很快,路口都沒減速,爵爺的車根據信號燈提示前行,被撞上那瞬間車子都來不及右轉,瞬間被攔腰撞翻!幸虧車身結實沒有一撞兩斷!
魏長春額頭上直冒冷汗,連忙把手機還給溫少卿,他哆嗦着手,想找煙抽,“操!操!操!我需要靜靜。”
溫少卿對魏長春遇到震驚之事就連爆粗口已經習以爲常,他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扔過去,他今晚也沒忍住抽了幾根,不抽幾口難以平復心緒。
牆上有禁菸標誌,有護士推門進來,看到他們手裡的煙,正要開口訓斥,倆人識相,立即離開小房間相攜步入樓梯間。
溫少卿把打火機遞給魏長春,“還有一件事,我沒敢在外和你們說。”
“什麼事?”魏長春點火,狠狠吸了一口,他把打火機順勢揣兜,估摸今夜需要這東西提神。
溫少卿目光掃向走廊外的右手邊,那裡也是一間重症病房,他的表情很平淡,說出來的話卻很勁爆,“秦芳菲也在車上,幸虧她當時護住了爵爺的腿,要不然這會雙腿骨折的就不是她而是爵爺了。”
“什麼?!”
魏長春被煙嗆了好幾口,他像聽天方夜譚似的,不可置信地看向溫少卿,“秦芳菲也在車上?!她爲救爵爺雙腿骨折?!她就在隔壁重症病房?!”
溫少卿重重地點頭,露出比較凝重的表情,“具體過程不清楚,我們的人到現場時就看到秦芳菲趴在爵爺身上護着。”
魏長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無法消化這則額外的消息。
他和溫少卿都心裡有數,他們想到的不是秦芳菲‘救美’這件事,而是秦芳菲付出如此代價,接下來的大半年或許都無法拍戲,娛樂圈裡永遠少不了新人,女星一旦‘息影’半年以上,勢必會被觀衆忘記,她救了爵爺,這又幾乎相當於救命之恩,爵爺於情於理都不能棄她不顧。
良久,他想出一個點子,“爵爺還不知道秦芳菲雙腿骨折吧?”
溫少卿苦笑,“瞞不住,爵霖琳聽說爵爺和她表姐一起出事,眼巴巴地第一時間趕到醫院,而且她還早把秦芳菲的事告訴了老太太。”
“小娘皮!”魏長春飆了一句髒話,復又問道,“老太太怎麼說?”
“老太太心思也難猜,只讓人去找最好的醫生醫治秦芳菲那雙腿,務必讓她恢復健康,能走能跳,倒沒做出其餘承諾。”
“唉,不管怎麼說,爵爺算是欠了秦芳菲這筆人情,夏草草去世的那一年,我至今都沒法忘記他的狀態,如今又……”魏長春上一刻在感慨往昔,下一刻眼睛一亮,“等等,秦芳菲爲什麼會出現在爵爺的車上?那攪拌車到路口卻不減速,會不會是?”
溫少卿搖頭,直接用事實否定了他的猜測,“不會,秦芳菲即使再有心計,她也不敢拿她和爵爺的性命來賭博,攪拌車司機一個小時前才醒來,他已經被警方帶走問話,警局那裡得到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另外,我也讓人混進車輛管理所,去監督攪拌車檢驗情況,有沒有做手腳,這事瞞不住。”
“好,那就行,那我就等你這裡的消息。”
魏長春擡腳就要離開,溫少卿叫住他,“秦芳菲這事別告訴五妹,我讓皓子也閉口不談,五妹與爵爺之間關係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如果讓她知曉秦芳菲在隔壁,我擔心她看都不看爵爺一眼就會走。”
魏長春愣住,顯然沒預料到溫少卿的這番話,他瞪大雙眼,“爵爺看上丫頭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只看出爵爺對暖冬還算照顧有加,並沒有表現出男女之間感興趣的那種態度。
溫少卿輕聲一嘆,這事他原本不想說,可仔細回憶暖冬剛纔的態度,他就心
度,他就心生怪異,暖冬的態度分明比爵霖琳還在乎爵爺,就像爵爺是她的至關重要的人一樣。
“不好說,我只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別說出去,你大哥肯定也有所察覺,要不然你生日那天,他也不會故意當着衆人的面提出撤資,這是在變相告之爵爺,他不會同意暖冬與爵爺在一起。”
魏長春忽然覺得自己腦袋不夠用了,他比孫皓還聰明一些的,這會兒聽到溫少卿的這番話,他好像什麼都不懂了,“他們也沒在一起啊?暖冬在我談戀愛啊!啊,不對,我們在假裝戀愛啊,大夥都知道啊,哎呀,操!我糊塗了!”
“甭管糊塗還是不糊塗,記住我說的話就行,我可不想這節骨眼上徒生事端,爵爺若是清醒,估計也不願意讓五妹知道秦芳菲在。”
“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說出去的。”
孫皓的人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把衆人遲來的晚飯準備好,大夥一開始沒心情吃,被他和溫少卿一勸,於是開始拆動一次性筷子用餐。
阿全立在重症病房門口對面,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門,孫皓把飯盒遞過去,這小子看也不看。
孫皓哪能接受阿全的無視,他把飯盒丟給其他人,一把抓住阿全的衣襟,“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現在這樣裝給誰看?我們大夥都沒怪你,今天這事就是意外,就算你在現場,那也於事無補,你——”
“皓子,少說兩句。”
溫少卿拍開孫皓的手,孫皓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氣鼓鼓地拿起一份飯盒走到魏長生那裡坐下。
魏長生在喂暖冬吃餛飩,他抽空看了一眼孫皓,“皓子,待會你早點回去休息,你姐那裡忙不過來,你多去幫幫她,這裡我和長春頂着,霖川會沒事的。”
孫皓撓了撓頭,無聲一笑,“我姐說我這幾天不用去她那實習,她說朋友有難時不幫忙就太沒情沒意,長生哥,我不累,倒是你們連續開車三小時趕過來,一定很累,你們和丫頭早點回去休息,明早再過來,到時候我把上午的探望名額留給你們。”
魏長生沒做聲,片刻,纔回復,“到時再說。”
暖冬本來不想吃,聞到雞湯餛飩的味道,肚子裡的饞蟲就禁不住誘惑,一個個開始叫囂,時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讓她都不能隨意撒謊。魏長生很貼心,怕她噎着,沒敢讓她動手,他親自拿起勺子,一個接一個地送到她嘴邊。
過了會,她別過頭,表示自己吃不下。
魏長生也沒強求她,收拾好飯盒丟在一邊,他自己囫圇吞棗解決完白粥,然後一起拿出去丟掉,回來時給她帶了一杯茶。
頭頂上的白熾燈在深夜看起來格外慘白,廊間有風吹過,冷颼颼的,明明是九月份的夏夜,正是褪去了酷熱,最佳涼爽時節,卻意外地讓人感覺到冷,那種滲入毛孔裡的冷。
夜間的醫院一直被傳說爲是非之地,暖冬卻不怕,她自己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如果遇到同類,她說不定還能興起與對方交流一番。
“嗨,你來自哪裡?”
暖冬被自己的臆想給嚇到,無語地甩了甩頭,引來魏長生的注意。
他問她,“怎麼了?”
暖冬咬脣,沒看他,目光落在對面牆上的宣傳照上,“哥,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魏長生愣住,他以前是軍人,從小生活在‘科學是第一生產力’的標語下,他曾經堅持無神論,以爲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說都是古時候的文人飯後無聊杜撰出來的東西。直到晴晴的失蹤,他陪同母親走訪名山大寺求神拜佛、占卜問卦,堅定的信念才漸漸改變。
“應了那句古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暖冬嗯了一聲,復又問他,“哥,既然你相信這世上存在超自然的東西,那麼你相不相信人死後,其靈魂會停留在世間?”
或許是環境影響,魏長生並沒有往深層次方面聯想,他以爲暖冬在感慨生命的無常,也或者是因爲霖川這件事而觸發的感悟。
他輕輕一嘆,“我也曾想過,如果晴晴真的已經去世,那麼她的靈魂應該回來看一看我們,電影中描述這些靈魂沒有實體,觸碰不了我們,但是他們能夠使物體移動或者拂動,我卻一直沒有等到這種怪異的事,我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
暖冬眨眼,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超越自然的真相說出去該怎樣讓人相信?別人會以爲她得了癔症,會以爲她想故意攀附上魏家這棵大樹而有意編造謊言。即使她能說出有力的依據來證明,然而沒有證據,沒有強有力的證據表明她就是魏晴。
這年代做什麼都講究證據。
她若還是草草,起碼可以去做基因檢測,可她現在是暖冬,就算她把真相說出來,估摸也沒多少人會相信。她沒了兒時的記憶,只有魏長生錢包裡的那張照片可以證明,她證明自己是魏晴,還得先告訴衆人一件事——她是借屍還魂的草草。
重症病房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開門聲驚醒了等待的衆人,也驚喜了胡思亂想中的暖冬,她看過去,爵母穿着無菌服從裡面出來。
老太太一出來,所有人都圍過去問長問短,暖冬不想見到爵母,稍微隱藏身形躲在魏長生身後。
“老夫人,爵爺的情況還好吧?”
“嗯,暫時還算穩定,你們也別杵這了
也別杵這了,都回去吧,裡面有看護二十四小時輪流守着,有問題會聯繫我們的,今天太感謝你們幫忙,都回去好好休息,我一個老太婆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接下來還是要麻煩你們多多跑腿。”
“老夫人客氣了,我們和爵爺的關係不是尋常人想象的那樣,我們不累,我們派人送你回去,您放心,我們留在這裡候着,這裡一有什麼動靜,我們就傳給您。”
爵母見勸說不了,也沒和衆人推辭,“那行,那我就先回去,明早我派人給你們送早點,辛苦你們了。”
西山大宅那裡還需要她回去主持大局,爵家家主出事,車禍又上了晚間新聞,這事瞞不住,不出亂子就好,出了亂子,她必須幫兒子頂住。
爵母換回衣服帶走了一部分爵家人,阿全照舊留在這裡,爵霖琳也被她母親帶走了,臨走前若有似無地看了暖冬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
暖冬懶得理會莫名其妙的爵霖琳,她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要凌晨,她明白自己留守在這裡不像話,她弄不清此刻的心情,既然爵母都說爵霖川的情況還算穩定,那麼她可以先行回去,明天再抽空來探望他。
“哥,我累了,你送我回家吧,我明天晚上沒課再過來探望霖川叔叔。”
魏長生也正有此意,“好,我送你回家。”
倆人與溫少卿等人打過招呼就離開醫院,魏長生問暖冬要不要回希望路,暖冬表示她明天要上課,還是回家主方便。魏長生沒強求,依言把她送回何家別墅。
暖冬到了家門口才發現她的行李還落在東南市的單家,她沒帶大門鑰匙,逼不得已打電話給梅素馨,魏長生陪她站在門口等。
過了七八分鐘,梅素馨打着哈欠來看門,“喲,閨女,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把那隻狗給帶回來了啊?生怕我不想養——咦,你這丫頭這是怎麼了?喲,長生你也在啊,你們倆怎麼這麼疲倦?發生什麼事了?”
跟出來的何學書聽到動靜,也立刻走了過來,“倆孩子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魏長生簡單對何學書夫婦解釋了一番。
梅素馨大驚失色,嚇得換鞋就想出門看看,何學書連忙拉住她,“重症病房一天只能讓一個人進去,還只有上午一次和下午一次機會,你這時候去探望也沒用,不如等明天上午,我們再過去。”
暖冬也是這個意思,幫何學書勸說梅素馨幾句,梅素馨點頭同意,之後極力挽留魏長生住下來,魏長生推說待會還得去醫院接長春,梅素馨也就沒再挽留。
等人走後,何學書夫婦早沒了睏意,梅素馨拉着暖冬仔細問了問,暖冬也不藏着掖着,把她知道的信息都分享了出來。
“唉,天災**永遠不知道何時回來,霖川那孩子也真是遭罪,但願他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素馨,讓閨女回房休息,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
梅素馨忙不迭催暖冬回房休息,暖冬聽話地回房,她沒有力氣去洗澡,往牀上一躺,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沒課,暖冬在家睡了半天,她一直在做夢,夢境斑駁,片段雜亂無章,許是先前在醫院,她的夢境皆是她和爵霖川在醫院初識那一年的片段。
“你不是外科的護士?”
“這位先生,誰規定婦科的護士就不能過來幫忙了?難不成你有痔瘡?”
“小護士,我傷在腳上,爲什麼不能吃辣?”
“不是不讓你吃辣,而是你手下帶來的食物辣味撲鼻,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們的工作情緒,再者,你是病人,病人就該聽從主治醫生的醫囑,忌葷腥!”
“你這婦科的護士管得可真寬。”
“……”
“小護士,我不是沒給你額外加班費,你爲什麼總是苦着一張臉?”
“這位先生,我這麼年輕,還在長身體,金錢換不來健康的作息時間,請你趁早恢復好,趕緊走人!”
“護士長訓了你幾句話,這點小事都承受不住,你還怎麼當醫生?”
“不要你管!你是我的誰啊?”
“喂,這位先生,你怎麼還沒出院?不要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就霸佔醫用資源啊,我們院牀位很緊張的,你已經恢復了,趕緊辦理出院手續去。”
“小護士,聽說你被調職了,那你怎麼還留在這裡?”
“不要你管!”
一覺醒來,汗溼夾背,暖冬大口喘氣,靠坐在牀上發呆。
她和爵霖川第一次見面並不在全州,彼時她還是隔壁小縣城裡醫院裡的護士,當年出了一場連環車禍,護士不夠用,她被借調去外科幫忙,遇到了腳受傷的爵霖川。爵霖川在小縣城醫院住了一個月,他似乎一點都不着急出院。這人來頭不小,她那時還沒喜歡上他,又初生牛犢不怕虎,被他點中作爲臨時看護,她一點都不高興,不能準時上下班,還得二十四小時陪護,他身邊的阿全經常與她鬥眼,總之,沒一件順心的,每天也就塗和他打嘴仗爽快一些。
夢境中的美好初識,她原來記得如此清楚,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最美好的時光是回不去的時光,最美好的時光就是沒有愛上一個人的時光。如果不曾在全州再次遇見,那麼過去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改寫…。
樓下傳來聲響,暖冬記起昨夜何學書的話,
學書的話,她連忙從牀上爬起來,跑進衛生間洗漱,動作利落地生平罕見。
跑下樓時,梅素馨竟然都備好了午飯,“閨女,醒啦?快過來吃飯。”
暖冬落座到餐桌旁,向他們打聽爵霖川的情況,“爸、媽,你們上午去醫院,霖川叔叔的情況如何?你們有沒有見到他?”
何學書點頭,幫暖冬盛飯,“長生找人通融了一下讓我們進去探望霖川,霖川的傷很嚴重,你媽都忍不住落淚,大半張臉都是淤血,乍一看還以爲臉上的血沒擦乾淨,他的意識還沒有徹底清醒,他見到我們進去只是睜眼看了一下,他左眼視力確實受損,看東西有些模糊不清,現在醫生不敢給他治療,怕他身體承受不住,等休養這段時間持續觀察,說不定會自然痊癒。”
暖冬心裡不是滋味,午飯也食不知味,連下午的課都不想去上,可是這纔開學,她爲這事請假有點說不通,但她確實又無心上課,下午的課程一直要到五點二十分才結束,她哪裡熬得住?總覺得不親自看一眼爵霖川,她之後會一直無法安寢。
她硬着頭皮去上了兩堂課,果然無心上課,連老師講的什麼都不知道。王淼問她怎麼了,她說有親戚生病,她還沒來得及去探望芸芸,王淼建議她晚上不要上自習了,和老錢請假去。暖冬卻沒等到晚上,她直接翹了夏瑾瑜的外科學課。
她揹着包走到校門口攔車,到了醫院門口接到一組陌生電話,她定睛一看,正是瑾瑜萬年不變的手機號碼。
她撇了撇嘴,不太相接,估摸瑾瑜是要訓斥她翹課之類的話,她乾脆把手機弄成靜音模式,耳不聽,心不煩。
乘坐電梯直接來到頂樓VIP病房區,魏長生和魏長春不在,溫少卿也不在,阿全還是站在昨天的位置,目光就沒變化過。
暖冬左右四顧,恰好看到孫皓從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出來,她對他招手,“四哥,下午還有名額探望霖川叔叔麼?”
“長春說你下午有課的,你這丫頭翹課了?”孫皓手裡端着洗乾淨的提子,見暖冬過來,直接把水果遞過去,“名額早被用掉,不過你想探望爵爺,求我,我找人幫你弄進去。”
暖冬伸手一推,“一看就是給人家小護士吃的,你就拿這個去賄賂他們,四哥,我相信你的男性魅力。”
孫皓被她的話逗笑,“就知道瞞不住你,你可別小瞧這水果,我都用這玩意換了好幾個名額了,今早你爸媽,我爸媽,還有其他人——”
“打住,我就進去看一看,待會還要趕回學校上課,要是被老師發現,又得扣平時分。”
“好,好,我這就去給你辦。”
暖冬在孫皓的幫助下換上了無菌服,孫皓把病房裡的小護士叫出來說話,暖冬正要開門進去,就看到爵霖琳從隔壁房間裡走出來,身上竟然也穿着無菌服。
她驚詫,爵霖琳在隔壁房間探望誰?據她所知,隔壁房間與爵霖川所待的病房並不相連,爵霖川的司機已經死亡,爵霖琳會去看望的人,難不成當時車上還有另外一個人?
暖冬瞬間有了不好的聯想,這不還沒等她開口,爵霖琳就摘下口罩,對她冷笑一聲,說了一句話。
“把你的話再說一遍。”暖冬心頭一驚,鬆開握住門把鎖的手,偏頭看向爵霖琳。
爵霖琳挑釁地哼了一聲,用鼻孔瞪着暖冬,“我說你這次沒戲唱了。”
暖冬不明白,繼續追問,“你腦子有毛病吧,我來探望你堂哥而已,什麼沒戲唱?”
爵霖琳呵呵一笑,笑得不懷好意,笑得得瑟之極,“真是個傻子,孫皓等人對你那麼好,原來他們都沒有告訴你這件事的真相啊?你竟然還被傻傻地矇在鼓裡,嗬,我還以爲你多麼被重視,原來還是進不去他們的核心圈,你自己慢慢想吧,我不和你囉嗦了。”
暖冬鬱悶,他媽的,到底誰和誰囉嗦?要不是爵霖琳主動招惹她,她至於和這女的站在過道里浪費時間?
奶奶的熊,當她不發威是病貓呢?!
“你站住!給我把話說清楚!”暖冬高聲叫住爵霖琳,“你所謂的‘這件事的真相’是什麼?我爲什麼要被矇在鼓裡?還有,你在隔壁病房探望誰了?”
爵霖琳本不打算說出來,溫少卿有特別叮囑過自己,但是她今天看到何暖冬就是不服氣,她就是因爲何暖冬才被堂哥攆出了爵家大宅,害得她現在到處求人找工作,心裡的一口氣始終咽不下。
“你聽清楚了!我表姐這次救了我堂哥弄折了雙腿,她就在隔壁重症病房,何暖冬,我告訴你,你這次沒戲了!”
秦芳菲在隔壁重症病房?!秦芳菲救了爵霖川?!秦芳菲當時也在車上?!
一萬頭草泥馬神獸在腦子裡奔騰而過,暖冬一點都沒料到事情能反轉成這樣,怪不得昨晚孫皓的古里古怪,溫少卿眉間的憂愁,魏長生送她回家後又返回醫院,原來真相是這樣,原來當時車上還有一個人。
她氣得想要打人,不爲溫少卿等人對她的隱瞞,也不爲秦芳菲救爵霖川這件事,她只爲爵霖琳的挑釁!
曾經,這小丫頭片子就是這樣不分場合時不時譏諷她幾句,時不時拿她表姐和爵霖川的舊情說事,暖冬以爲這丫頭被攆出爵家大宅,飛揚跋扈的性格能稍微收斂,沒想到狗改不了吃屎,牛遷到國外還是牛。
。
暖冬壓根不懼爵霖琳的挑釁,哼,先不提秦芳菲會不會藉此事上位,就單說一件事,她若是對所有人說出真相,魏長生就會首先站起來不同意爵霖川和秦芳菲的事,她沒戲?她明明還有一大堆戲!
暖冬冷笑一聲,“如果我把你說的這句話告訴霖川叔叔,他會怎麼想你和你的表姐?這人都還未醒,你這個堂妹竟然先考慮男女之間的事,我是該爲他有你這麼一個妹妹失望呢還是失望呢?”
爵霖琳被她反駁得啞口無言,暖冬懶得再搭理這死丫頭,轉動門把鎖,推門進去。
暖冬靠在門板上深呼吸,好半晌才把心裡的火氣給壓下去,手掌心有疼痛傳來,她低頭一看,原來剛纔與爵霖琳對持間,指甲劃破了手心。
暖冬握起拳頭,眸光一暗,她到底還是心存嫉妒的。
秦芳菲這女人竟然也在車上,秦芳菲還捨身救了爵霖川,暖冬甚至想都不用想,爵霖川的雙腿能夠保住,秦芳菲當時用了何種姿勢……秦芳菲這女人爲什麼不乾脆被撞死算了,偏生活了下來,哼,雙腿骨折,如果秦芳菲醒來,估計又可以得瑟了。
暖冬暗恨老天爺給了秦芳菲這次機會,她想就此離去算了,反正爵霖川死不了,還被人英雄救美,她還翹課來看他,這是何苦?
心口猶如千萬只螞蟻啃噬般刺痛,暖冬視線一偏,看到病牀上躺着的那個男人,剛澆築起的心房再次軟了下來,何學書形容得沒錯,遠遠看去,爵霖川的左半張臉血跡淋淋,就像有人忘了給他擦拭一樣。他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頭部和露在被外的左臂、左手都被繃帶包紮得嚴嚴實實,說句難聽的,有點像木乃伊。
於心不忍。
她對他總是於心不忍,每次都做不到心狠手辣,卻從未換來他的疼惜。愛情不是等價交換,然而一味付出卻得不到回報,全天下所有的女人恐怕都不能做到如此純粹的感情投入。
暖冬心裡苦澀,不想走近他,偏生雙腳不聽大腦使喚,先一步有所行動,下意識朝病牀邊走去。
她靜靜打量牀上的男人,此時此刻,這人哪裡還有以前意氣風發的樣子?他蒼白、憔悴、病弱、不成人形……上一次見面,他在遊艇上對她還特別強勢,用男人慣常的手段逼問她的心裡話,她謊稱說喜歡他才得以僥倖逃脫審問,哪裡想到就此一別,他卻變成了這樣子。
女人都是感性動物,心裡發酸,眼淚就配合地落了下來。
她無聲哭泣,任憑淚水模糊了雙眼卻不願意擦拭,如果眼淚能夠減輕痛苦,那麼她的心爲什麼還是這麼痛?
草草爲他傷心流淚,現在她是暖冬,依然改變不了這個格局。
她恨。
她恨自己。
她更加恨罪魁禍首的男人,她恨這男人當初就不該招惹她,不該明知她喜歡他還故意提出以結婚爲前提的交往……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讓她回到過去,她一定不會瞎了狗眼再答應他的要求。
“嗯……”
牀上的男人發出一聲囈語,暖冬嚇得立馬擦乾眼淚,有些慌亂地走上前看他。爵霖川好像將醒未醒,眼睫毛顫動卻一直沒有上翹,暖冬屏住呼吸,認真觀察他的表情,只見過了幾秒,他的雙脣微張,似乎想要喝水。
暖冬立刻扭頭,看到牀頭櫃上的水杯和藥用棉籤,她一把伸手拿過來,用棉籤沾了沾水塗抹在他的脣瓣上。她依次來回塗抹了好幾次,直到他慢慢睜眼,她才停住。
“是不是想喝水?我去問問護士,看能不能讓你喝——”
她正要轉身,手腕就被他受傷的左手輕輕一碰,她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又轉過身來看他,以爲他有什麼話想要囑咐。
他的左眼看人好像很吃力,只睜了一下又閉上,還微微顫動了幾下。他拿右眼看她,原本墨色的眸子光華萬千,此刻目光有些渙散,裡面灰暗一片,好半晌纔有了點亮光,一開口差點沒讓暖冬跪下。
“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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