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是熟人局,大家彼此都認識,或者說是見過面,相互的警惕性都低,是最容易出千的一種局,很多沒什麼技術的小老千就只能在這種局裡面混。這種局大都很瘦,很難讓老千們吃飽,所以在這個局裡的小老千大都有着別的工作,出千贏錢只是日常開銷的一個貼補。這種局養活着絕大部分的業餘老千。當然要是有幸能進入老闆們的私人賭局裡,那就另當別論了。
還有一種局就是我們最常見的小範圍聚集的場子,比如說某些村頭街口或者某個建材市場、水產批發之類的賭局,這些地方聚集了一小幫閒散人員和小商販,規矩相對也很鬆散,賭資數額一般。這種局很多都屬於自發組織的小局,大家的防範意識一般,也沒有專業的暗燈(抓老千的人)和放水的(高利貸),賭的種類也五花八門。這種局養活了大多數職業老千,老千們到各地趕場子一般就是去的這些局。能出得了這些局,才能算是個老千。
最後一種局是賭檔或者地下賭場,有專門的人進行經營,有自己的勢力範圍,開局的時間和地點相對固定,參賭的人員相當複雜。其中不乏賭了幾十年的老賭棍,雖然不會出千,但是老千的東西懂得很多。這種局一般初具規模,人員配備也比較齊全:望風的、拉客的、轉移的、放水的、抽水的、打手、看場子的、暗燈等一應俱全。能在這種局裡出千的師傅,技術大都不錯,臨場經驗豐富,而且大都是團隊配合,各司其職。但即便是這樣,也未必都能成功,所以老千們往往會和開賭場的人合夥出千,以保證安全。這種局每天的賭資流水比較可觀,很多師傅一年只需趕幾個這樣的場子就足夠開銷了。
如果說出得了前兩種局的老千是小學生和中學生的話,那麼出得了這種局的就是老千中的大學生了。
有很多人會擡槓,說能出這種局的老千不是最牛B的,最牛B的是那些能在澳門和拉斯維加斯的正規賭場裡出得了千的師傅。諸位,也不知是有些人把老千給想玄了還是聽別人吹得懸了,正規賭場的財力根本不是我們能想象的,裡面的玄機遠不是幾個攝像頭那麼簡單。我有個過命交情的兄弟就在澳門做監控,別說是你想給撲克掛花上色或者是單手換牌了,你能做到的就沒有賭場看不到的,你做不到的,賭場還能看到。還有所謂的什麼撲克分析、鐳射掃描,剛發明的時候興許有用,但是機會轉瞬即逝,賭場比誰都跟得上國際形勢。現在在賭場裡,只要有任何異常的電波,賭場都會派專人跟蹤。
所以我要帶小米去的場子,絕不是葡京或者皇冠,也不是什麼緬甸、越南,就只是所謂“中學生”的場子而已。
5.老潘
其實我遠不能跟那些跑江湖的師傅比,他們到處都有業務,一天裡邊總有幾個電話是打過來請去趕場子的。我以前就曾明確表態不出去趕場子,出於各方面的原因,比如說爲了安全(怕被人釣魚,廣西瘸老頭的那次),還有生活太優越,還有身體慢慢變胖,還有我本身也不太願意接觸生人,實在適應不了那套充滿江湖氣的過場,等等。即使去我也都是去熟人的場子,所以一時半會兒真找不着適合帶着小米去的局,只能先讓小米等等再說。
說來也巧,沒過多久,在一次和我的一個發小打電話聊天的時候聊起了這件事。他聽了很高興,說:“那來西安吧,我們這條街上的局很多,雖然瘦點,但是這裡的小吃也好姑娘也美,你來了絕對會不虛此行,再說咱們哥兒倆也這麼多年沒見了,你來了我們好好聚聚。”我心想也成,反正今年的年假還沒歇,正好去找他敘敘舊。
我這個發小姓潘,叫迎春,怎麼聽怎麼像個女人的名字,但是人長得可一點都不像女人。小潘個不高,臉黑黑的,一身橫肉,留個中分頭,怎麼看怎麼一個欺行霸市的惡霸。這哥們很小的時候在我們那兒就是出了名的義氣,別管是缺錢了還是被打了,找他肯定好使。
可也就是這個義氣害了他。
還是屁大點小孩的時候,有幾個兄弟因爲缺錢,想去火車站拎包(類似於飛車搶奪),於是叫上了他。他也知道幹這種事不好,無奈兄弟們開口了,他也不好拒絕,於是就幫着放個風。結果第一次幹就被抓了,又正好趕上“嚴打”,拎包搶奪給算成了搶劫,又是三人作案,給定成了團伙。好在是初犯,又只是個放風的,從輕判決,在牢裡蹲了幾年給放出來了。他被放出來之後在家裡實在沒臉待下去了,來西安投奔了親戚,跟着一塊兒賣水產乾貨什麼的混口飯吃,結果那幾年做生意好賺,慢慢地居然掙了不少錢,自己有了鋪面,當起了小老闆。又因爲自己在牢裡面有些經歷,所以在當地接觸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在做生意的那條街上也儼然成了一個人物。
電話裡面他也說不清楚他們那裡都有些什麼局,不過反正決定要去了,那就直接飛過去再說唄。
說幹就幹,第二天我就到單位請了年假,又叫上小米,飛去了西安。
在飛機上小米顯然很興奮,一路上不停地問,要是局裡碰到這種事該怎麼應對,碰到那種事該怎麼做。可老天爺啊,局的影子還沒有看着,賭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哪來的那麼多經驗介紹啊。我這個人又喜靜不喜動,也懶得和他囉唆,於是只好裝睡。可靠在座位上閉了很久的眼睛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可能是很久沒出局的原因吧,自己也難免有點不適應。
到了西安出了候機樓,老潘早就遠遠地在那裡抽着煙等我了。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多年還是沒變化,大黑臉走哪都耷拉着,大大的眼袋,滿臉的橫肉。倒是看到我之後他親熱地一把我摟住,抱了半天才肯鬆手。
一路上老潘邊開車邊給我詳細地介紹起了他們這條街的賭局來,還別說他們這條街上玩的還真挺雜,牛牛、小九、扎金花、紙牌二八槓等。不過這裡玩牌有個奇怪的規矩,就是必須從牌堆最底下發牌,說是爲了防止出千。
這還真是新鮮,我頭一回碰到這樣發牌的情況,想了半天還真有點摸不着頭腦,後來索性也不想了,跟老潘聊起了家常。倒是小米挺當真的,拿着牌從底下反覆地發來發去,也不說話,我也沒理他。
老潘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住處,挺僻靜的一個酒店,兩個單人間。我說我和小米住一間就行,結果老潘說什麼都不同意,說晚上有安排,我立刻就會意了。可是老實說,我這人好吃、好玩、好抽菸,可就還真不好那口。看小米沒表示什麼異議我也就沒說什麼,心說這種事人各有志吧。
老潘把我們安頓好了就帶我們去吃飯。都是老夥計,又這麼多年沒見了,大家都挺高興,我不知不覺就喝多了,晚上怎麼到的酒店也不知道,也沒見着小米,到了房間我倒頭就睡。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腦子一片空白,兩隻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突然想到了小米。心說這小子昨天晚上還指不定又去哪鬼混去了,反正跟着老潘這個小子好不了!想着想着,敲門聲就響起了,我迷迷糊糊地下牀開門,來人居然是小米。
我不懷好意地衝他笑笑:“昨晚挺累的吧。”小米一看我的表情立馬就急了:“哥,你想哪去了,咱們來這是幹活來了,又不是旅遊,我哪有心思想那些!”我被他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
他接着又說:“哥,昨天我想了一晚上,這裡的局不對,潘哥跟你關係怎麼樣?”我被他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別的我不敢說,老潘肯定把我當兄弟對待,你有什麼想法就直說吧!”
他又沉默了半天,把我急得要命。半晌他才又說話:“既然哥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可是我就覺得這裡的規矩有點問題,天底下哪有從底下發牌的道理,你看要是從底下發牌的話不就成了這樣……”說着他給我演示了起來。
看完他的演示,我也覺得有點奇怪。
6.這他孃的是誰發明的規矩
小米是這樣給我演示的,他左手手掌向下橫握着整副牌,右手開始一張張地從底下發牌。他先是給我看了一眼底牌,緊接着發了很多張牌,但是底牌始終沒有發出來!
我趕緊把牌拿在手上按照他的姿勢發起牌來,果不其然!只要左手的小拇指、無名指和中指任意一個輕輕一搓,就可以把底牌向裡輕輕地搓出一條縫來,右手可以很輕鬆地從那條縫裡把倒數第二張牌給抽出來!因爲有左手根部的遮擋,被搓出來的牌邊從任何角度都看不到,除了在桌子底下往上看。
這他孃的是誰發明的發牌規矩,很明顯爲了作弊準備的嘛!我琢磨了一下,看來從最底下發牌出千的貓膩絕不僅僅是這麼簡單而已。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小米的擔心,他是怕老潘做局撅我。
可老潘憑什麼要撅我呢?我們倆無冤無仇,年輕的時候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哥們兒。要說他缺錢,也不像,大奔都開上了(雖說是最低端的),就單缺我手上的這幾個小錢?要說車是租來撐門面的,可車的內飾搞得花裡胡哨的,怎麼看也不像是租來的啊。
如果老潘真要做局撅我的話那除非把我和小米弄死在這,只要我能活着回去的話對他肯定是大大不利的,他的父母可都在老家待着呢。就算我什麼都不做,只是回老家說說他的閒話的話就夠他受的,以後逢年過節的他還有什麼臉再回去?
思來想去,我斷定老潘絕不會有心害我。恐怕這條街上賭局的水本來就很深。我要找他好好聊聊。
打定主意,我打電話叫來了老潘,我當然不會傻到問他是不是要做局撅我,這樣顯得也太外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老潘。
“老潘,在這條街上是誰先發明的這種從底下發牌玩法?”
“喲,這可有日子了,誰發明的不記得了,好像是大家都說這種方法好,從底下發牌可以防止出千,所以慢慢地大家都跟着這個規矩走了。”
我無奈地笑了:“你們這兒的人可真夠二的。不錯,從底下發牌是可以防止一些出千的方法,可這個規矩也恰恰方便了某些人用另外一種方法出千。”說完,我給他演示了留住最底張不發,只發底二張的方法。
老潘看完後咂了咂嘴深吸了一口氣:“怪不得我打牌老輸呢,原來還有貓膩在這!”
“你總共輸了多少?”我問。
“倒也沒多少,我平時不大玩牌,就是偶爾起興的時候大玩幾次,一年下來也輸了有一二十萬吧。”
接着老潘給我詳細介紹起了這條街賭局的情況:
這條街沒有專業的賭檔,大家玩牌都是個人私下裡組織,玩的有大有小,局倒是天天都有。來玩牌的大都是這條街上的老闆和一些閒人,也有來進貨的老闆。平時玩得也都不大,每個晚上的輸贏流水也就在十來萬左右,當然單約的大局例外。
但一到過年的時候這裡就有專人組織了,那玩得可就大了,多的時候都有上百萬的輸贏,很多小老闆忙活了一年的錢,就在過年的這幾天裡輸了個精光。
權衡再三,我跟老潘商量起來,我的意思是這種局就不要搞了,擺明了有這麼多的貓膩,大家又不是缺錢,這渾水還是不蹚爲妙。但是老潘瞪着個牛眼非說要把出千的人給找出來,必須讓他把贏自己的錢都給吐出來才行,自己做生意只有坑別人的份兒,這會兒居然叫別人給坑了,這口氣說什麼也咽不下去。
老潘在這條街上也算是個人物,被別人千了錢,在我面前認肯定不可能,沒辦法,又考慮了一下,我也就先應下了他的要求。先到局裡面看看再說吧,走一步算一步。嘴上答應了,不過心裡邊卻覺得真他孃的點兒背,本來打算帶小米過來鍛鍊鍛鍊,順便掙點零花錢,沒想到居然碰到這麼個爛局。唉,這世道,掙點錢真不容易啊。
第二天老潘就張羅着入局了,他說我是他的表親,做鋼材生意的(算下來可笑,不管到哪兒我的職業都是做鋼材生意的),來西安走親戚來了,順便也看看西安的鋼材好不好做。之後幾天我就跟着老潘四處溜達溜達。至於小米,這小子沒什麼經驗,我沒讓他露面。
老潘先是帶着我來了一個當地叫做“飄三葉”的局,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扎金花。這局設在這條街的一間鋪子裡,局是這個鋪子老闆張羅的,人不少,十多個人玩。屋子比較小,人人都抽菸,搞得整個房間都烏煙瘴氣的。
老潘介紹了一下之後,大家就要拉我入局玩,我是死活都不肯,說以前沒怎麼賭過,先熟悉熟悉規則再說。他們見我這麼一說也就不強求,各自玩了起來。
說實話這種私人張羅的局是很少有看眼的,叫你過來就是來玩的,你不玩光看算什麼啊。不過這次還挺好,不光我一個人看,旁邊還有兩個人跟我一樣。一個是女人,穿得花枝招展的,衣服少得要命,說是其中一個老闆的朋友。老潘偷偷告訴我這女人就是那個老闆包的小姐,剩下的就不必多說了,吃喝嫖賭不分家嘛。還有一個是店裡的夥計,晚上就住在店裡看店的,既然開賭了就過來湊湊熱鬧。
我也不急,慢慢悠悠地坐在老潘旁邊看牌,偶爾還幫他搓兩把牌換換手氣,雖說房間裡面烏煙瘴氣,大家又都吵吵嚷嚷,但玩得都還挺開心的,我也挺享受這種場面。
但玩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我就覺得不對了,那個帶着小姐來玩的禿頂老闆的手開始不乾淨了,不單是對小姐動手動腳,而且也對牌。
我心說怎麼我又沒玩他還老警惕地朝我看呢,原來他怕我也是行內人看出他那點貓膩!
7.禿瓢兒
雖然他用的招很土,但是我乍一看還真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對的。要不是他已經確認了我也是個不開事的生豬,動作開始變得大膽起來,我至少還得再過幾個小時才能看得出來。他漸漸地開始悶牌,還老能悶出大牌,只要一到他發牌,他總能給自己發出個大牌,而且只要他一當莊,怎麼也得連個兩三把才下莊(當莊的有資格發牌)。一個人來大牌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老來大牌,那就不對了。
這傢伙發牌速度很慢,洗牌發牌的手法也很笨,怎麼都不像是個老千,唯獨他左手邊上的煙盒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
他左手邊放了一盒當地的好貓牌香菸,正因爲如此,每次發牌他都能透過煙盒塑料包裝的反光看到底牌。不過他的煙盒放得很巧妙,並不是放到自己的正前方,每次發牌的時候也沒有刻意讓牌“路過”煙盒的正上方,而是動了點小聰明。
原來他點完煙以後把煙盒斜搭在火機上,使煙盒有了一個反光的角度,這樣即使撲克離煙盒遠一點他還是能看得清底牌。能看到底牌,再加上可以很容易地控制底張或底二張,那這場局對他來說還不是跟來拿錢一樣。
開始我還有些懷疑是不是我多慮了,但是他的動作很快就驗證了我的想法。經常打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煙抽完了,拿熟人的煙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但只要有人拿他的煙抽,他立馬就來不了大牌了。然後他趕緊也掏出一根菸抽,點上之後再刻意地把煙盒搭在火機上,調好角度。他又能繼續來大牌了。
利用反光體出千,這應該是老生常談了,可這一解放前的招數在他這裡卻用得有聲有色,還搞得這麼有隱蔽性,我還真挺佩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