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春天雖然漸近,但是站在高處,吹風久了,仍是能感到絲絲涼氣沁入骨子。
般雅夢手中提着藥簍看着另一重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中卻露出一絲如同死灰一般的希望,天絕體質的人,你到底在哪裡?明明那麼難找,時間卻只剩下不到一年。
自般若顏出生的那一刻起,般雅夢心裡就存着一個秘密,一個關於她女兒的秘密,也是一個關於她自己的秘密,更甚者,是關於整個般氏家族所有女兒的秘密。
般姓,是一個古老的姓氏。但是在世人心中,這個姓氏卻早已滅絕。不是被滅族,而是受到了詛咒。十五年前,最後一個姓般的男子般雅文不治而亡並且後繼無人,在世人眼中,就再也沒有了般氏這一個家族。所有的輝煌、所有的榮譽、所有的繁榮,都隨着般雅文的去世消失的無影無蹤。當然,連帶着般氏家族最深的秘密也隨着般雅文的去世而消失了。
沒有人會想起,般氏在十六年前曾經悄悄地在夜裡嫁出了一個女兒,般氏唯一的女兒——般雅夢。而也就是她,在般雅文死去後,爲般氏留下了最後一株脆弱的根苗。可是,般雅夢的臉上現出一片痛楚的神色,她伸手緊緊的捂住胸口,竟似不能再支持下去,身體劇烈的顫抖猶如風中的蘆葦。終於,般雅夢猛地蹲下身子,一口血吐了出來,然後開始劇烈的咳嗽。過了一會兒,般雅夢漸漸止住了咳嗽,伸手掏出手絹,忽又想了想,將乾淨的手絹放回了袖子裡。直起身子拖着藥婁,向最近的溪流走去。顏兒,你是孃的寶貝,是般氏最後的希望,娘絕對不能讓你出現任何閃失。哪怕是,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蹲在小溪旁洗乾淨了臉上、手上甚至身上的血跡,般雅夢用袖子擦擦嘴邊的水珠,背起藥婁開始往回走。
想到在藥廬裡委屈的挑揀藥草的小女孩,般雅夢不由得露出微笑,她幾乎可以想象出她臉上帶着七分不情願和三分委屈的表情。想到這裡,般雅夢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黃昏的陽光透過剛剛發芽的枝椏照在她的臉上,將剛剛因爲痛楚而現出的蒼白隱藏了起來。歸巢倦鳥的蹄聲傳來,般雅夢的情緒不再低落,腳下的步子也越發的輕快。 ωwш★тtkan★¢〇
若顏,我的女兒,你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絕對不能!!!
回到藥廬,般若顏早已分好了藥草,正在與許照泉笑着聊天。
般雅夢雙目一凝,揚起笑臉輕快地走進門,“你們在聊什麼?”
“娘,你回來啦。”般若顏從凳子上蹦下來,接過般雅夢解下的藥婁,“咦,
娘,”她低頭看看空空如也的藥婁,然後又擡起頭,一臉的不解看着般雅夢,“娘,你怎麼什麼也沒有采到?”
般雅夢若無其事地瞥了瞥藥簍,順手接過許照泉遞過的溼毛巾擦擦手,“去有些太早,再過幾天才能採摘,過幾天再去。”
“哦。”般若顏乖乖的將藥婁放到角落,回答般雅夢剛剛的問題,“我們在聊照哥哥在江湖上遇到的事情呀。”她興致勃勃的趴到般雅夢的背上,歪着頭看着藥婁外的天空,“娘,我們也出去吧?照哥哥說的江湖聽起來很好玩兒,我們去玩兒吧?好不好?”
般雅夢瞥了一眼站在身邊的許照泉,嘴角泛起笑容,“是麼?” Wωω●тт kān●c○
許照泉尷尬地解釋,“顏兒纏着我要爲她講江湖的事,我就把我聽到的事情……”
“你聽到的?”般若顏立刻從般雅夢的背上跳了起來,“可是你剛剛說那是你自己經歷的。照哥哥,你怎麼可以騙人?”
許照泉看着般若顏瞪得圓圓的眼睛,“我從出谷就一直在找藥草,偶爾用武功打跑了幾個想欺負我的人,再一個就是用醫術救了幾個生病的好人,然後就有了‘醫俠’的名號。可是實際上說起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呀。我的經歷很平淡,沒什麼好講的。所以我只好把那些我聽到的事情講給你聽。”
“可是,”般若顏張牙舞爪的亂跳,“那你也不能騙我說那是你的事情呀?”
般雅夢迴頭拍拍她的手,“好了,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一件小事經過衆人之口流傳,往往就加入了很多不真實的內容。那些傳奇,但部分都是假的。你可能不知道,在江湖上,人們都傳說‘醫俠’子午古道熱腸醫術天下獨絕智慧無雙,並且所使的劍術更是無人能及。顏兒,你覺得,你照哥哥有那麼好麼?”
一席話讓站在身邊的許照泉哭笑不得,師傅,有你這麼舉例子的麼?弟子的名聲也是你的名聲呀,你就這麼不待見您的徒弟呀。許照泉低下頭,眼神劃過般雅夢覆在般若顏的胳膊上的一雙手,心頭一震。
卻又聽見般雅夢笑着跟般若顏寵溺地說,“不過,再過一年就該及笄了。在那之前,讓你見識一下也好。過了夏至吧,那個時候需要帶的東西少,然後讓照泉,”轉頭看向許照泉,般雅夢的眼神中含着笑,“帶着你出門,這樣,我也放心些。”
“咦?娘不出谷嗎?”般若顏歪着頭看着般雅夢,臉上是淡淡的好奇。般雅夢搖搖頭,年輕的臉上露出與她外表極不相稱的安寧神色,“不管看上去如何,娘中就是老了,不願意
再到江湖上經歷那血雨和恩怨情仇。對於你而言,江湖上的任何小事都是具有吸引力的。但是對我而言,江湖就代表着麻煩,不過就是一些令人討厭的瑣事。”
“令人討厭?”般若顏有些驚訝的重複着般雅夢的話,“可是,爲什麼呀?有誰欺負娘了麼?我去給娘報仇、出氣。”
看着般若顏氣鼓鼓的小臉,般雅夢笑着搖搖頭,“怎麼可能?你忘了娘也是會使毒的麼?只要是認識我的人都不敢欺負我的。只是娘已經習慣了在山谷裡的生活,不願意去那麼嘈雜的地方罷了。”
瞭解似地點點頭,般若顏喃喃自語,“是這樣啊。那娘,我能不能在有人欺負我的時候使毒呀?”
般雅夢淡淡一哂,“你施毒的技巧還不夠高明,只怕毒還沒有下到人身上就被抓到了。”
般若顏撅起嘴不信的看向許照泉,結果許照泉掩飾性的一咳,半捂着嘴巴說,“那個,師傅說的沒錯。”
般雅夢被她氣鼓鼓的表情逗笑了,揉揉她的劉海,柔聲說,“好了,我們該去吃飯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門口已經垂手站立的啞叔,般若顏不甘心的點點頭,拖着聲音慢慢說,“好吧。”然後怏怏的去洗手。
等般若顏走下去,許照泉迫不及待地開口,臉上的焦急之色再也掩飾不住,但仍是沒有忘記要壓低聲音,“師父,你怎麼了?怎麼會出血呢?”
般雅夢看了看指尖內殘留的血絲,笑着搖搖頭,只是眼中再也維持不住亮亮的光芒,扯出一絲苦笑,“照兒,只怕,我能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許照泉臉色大變,猛得向前一步,扶住甚至無法坐住的般雅夢,聲音因爲焦急而不住顫抖,“師傅,你到底怎麼了?難道是……”
般雅夢慢慢的眨眼,“我們是母女,所以我們是一樣的。”
許照泉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外面一陣歡快的奔跑聲,只好先放下般雅夢的事情,匆忙迎出去,“若顏,我們過去吧。師傅要先等一會兒纔過去。”
“娘怎麼了嘛?”
“沒有,師父只是走得有點累,在喝茶。”
般雅夢捂住胸口仔細地聽着外面的動靜。外面那個歡快的聲音,充滿活力的聲音,正視自己的女兒的。一個芳華正茂的無拘無束的女孩子,那麼開心那麼活潑。可是,自己能聽到這個聲音,見到她的時間不多了吧。今年夏至的離別,應該就是離別了。她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他永遠不會知道的女兒……她再也不會見到的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