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本應該和林鑫他們一起在拓展營遊玩的喬羽,卻在漸深漸重的暮色中不聲不響地陪着我,曾經深邃清亮的眼睛微微闔着,側臉的弧度在幽暗的光線下近乎完美。這樣一張英俊的臉,此刻看來卻糅合着一種脆弱的完美,脣色微顯蒼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錯覺。
“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讓你和林鑫他們好好玩幾天的嗎?”我輕輕地坐起身,悄悄問他,對他的擅作主張頗爲訝異。
“沒有什麼好玩的!我和他們也不熟悉,玩不到一塊兒去!”喬羽不以爲然地笑一笑,探身瞧了瞧陽陽的睡顏,手指壓着脣做了個讓我輕聲的動作,“林姐,你別亂動,小心把陽陽驚醒了!”
我下意識地低頭朝牀上看了一眼,陽陽似乎睡的很熟,圓滾滾的小腿緊緊地盤在我的腿上,肉呼呼的小胳膊隨意地擱在我的腹部,呼吸輕淺,但很均勻。我小心翼翼地擡起他的手臂和雙腿,將它們膽戰心驚地挪到一邊,然後下了牀。
“幾點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的起牀氣稍微有點重,大腦一時半晌混混沌沌。我昏頭漲腦地問了問喬羽,踮起腳朝窗外看去。
走廊裡的喧囂和噪雜已然聽不見了,醫院裡顯得格外靜謐,外面的天色已經模糊不清。住院部大樓前面的路燈隱藏在樹影婆娑中,柔和地亮着,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線透出來有那麼一絲朦朧,估計時間已經不早了。
“你和陽陽吃晚飯了沒有?如果餓了,我就去給你們買一點。”喬羽答非所問,作勢就要起身出去。
“不用麻煩了,等一下陽陽他奶奶會給我們送過來的!”我心裡隱隱約約有些不自在,喬羽似乎並不是那麼好擺佈的人,他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主張,我左右不了他。
雖然喬羽和我只是僱主與員工的關係,他自然有自己的一片私人空間,爲人處世大可不必看我的臉色行事,我根本沒有資格讓他唯我馬首是瞻,可看到他對我的問題置之不理,我還是有說不出的挫敗感。
“我是從林學長那裡聽說了陽陽的情況,我反正在那裡玩得也不爽,所以就提前回來了!”喬羽敏銳地洞察到我的失落之感,立馬向我補充解釋,甚至還不忘替林鑫說好話,“學長是這次活動的領隊,他走不開,不然,他也會趕回來的!”
我後來的確是接到了林鑫的電話,他問我到家了沒有,我因爲怕他在爸面前說漏嘴,就言簡意賅地向他說了一下陽陽的傷情,讓他幫忙掩護我們母子。當然,爲了避免他怒髮衝冠,我刻意省略了陳彩霞惡毒傷害陽陽這回事,也將陽陽的受傷程度縮小了,免得節外生枝,大家都不愉快。至於以後他們甥舅見了面,陽陽會怎麼向他描敘自己在s城的遭遇,那我就無能爲力了,這會兒躲過去再說吧!
“傷口嚴不嚴重?會不會留下疤痕?陽陽肯定吃了不少苦!”喬羽皺着眉頭,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繞着病牀轉了一圈,從各個角度全方位地觀察了陽陽臉上的傷,聲音顫顫的,
很是疼惜。
“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因爲陽陽受傷,我的內心已經十分潰敗了,所以也不想惹別的人跟着一起難受,就給喬羽打了個馬虎眼。
“林姐,你很累吧?你安心睡一會兒,我來看着陽陽!”喬羽的聲音很低,但很果斷,似乎不容我不答應,“花店的生意也不用你操心,等一下我就會去換小樑下班順便鎖門,每天早晨我會早起開門的!”
“你不用搞那麼辛苦,我能夠支撐!”我的心裡暖暖的,就像在沙漠艱難跋涉的人,在精疲力竭之際發現綠洲和清泉,倍增力量。
“好了,你也不用客氣,也不用不好意思,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做的,我樂意!”喬羽見我一再逞強,乾脆不再與我爭執,故作生氣地變臉,“如果你實在是過意不去,等以後陽陽好了,你就請我吃飯吧!”
我望着喬羽孩子氣地繃着臉佯裝生氣,覺得煞是可愛,不覺微微點點頭,表示認可他的提議。這個男孩子的肩膀可能還不太強壯,言語之間仍然透出稚氣,但難得他一片赤誠之心,我如果一再推諉,反倒顯得我擰巴。
“陽陽這裡有我就足夠了,你快去幫我換小樑吧,她這幾天連軸轉也夠嗆的!”我於是不客氣地吩咐喬羽,開始驅趕他。這孩子有些死心眼,我不能單獨和他在病房這個逼仄的空間相處,感覺很彆扭。
“那我走了!”喬羽倒也不拖泥帶水,得了我的指示就打算出門了。他臨走前,彎起食指,若有似無地在陽陽的鼻樑上碰了碰,陽陽條件反射一般,長長的睫毛飛快地扇動。
喬羽似乎受到驚嚇,慌里慌張地收回自己的手指,但仍舊控制不住力度,在陽陽的鼻尖上掠過,陽陽下意識地伸出手臂揮了揮,皺了皺眉頭又繼續睡,還真是一隻小瞌睡蟲。
“喂,別把他吵着了!”我嗔怪地橫了喬羽一眼,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的一怒一嗔,竟然也有千嬌百媚的小女人情態。
喬羽的手指依然保持着彎曲的狀態,嘴巴傻乎乎地咧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居然忘記了下一步動作。我一怔,微不可聞地咳了一聲,喬羽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驚醒過來,將頭猛然一扭,面紅耳赤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在心裡暗自好笑,這孩子到底青澀,還不懂得不露聲色地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走了,林姐!”喬羽被我抓包,似乎很有點難爲情,臉朝房門低低地囁喏。
我坐在靠牆的位置,正好斜斜地看見他的大半個側面,橘色的燈光下,他的眉眼狹長,鼻樑高挺,削薄的嘴脣微微翕動着。這的確是一張極其英俊而年輕的臉龐,眼神清亮閃耀。他一直不敢再回頭直視我,連耳根都是紅通通的。
“那你就快去吧,記得先吃點東西!”他現在如坐鍼氈,我還是早點放他離開才地道,不然他不知道要難爲情到哪種地步。
“對了,我給陽陽帶了禮物!”喬羽去而復返,手心裡寶貝地攥着
一隻精美的海螺,“這是我踏浪時在海邊撿到的,你讓陽陽把它貼在耳邊,可以聽到大海的聲音!”
這個黃白相間的海螺大而堅厚,像一隻可愛的、長尾巴的小老鼠,身上長着一些帶刺的花紋,花紋像老奶奶額頭的皺紋,我乍一看十分喜歡。
“謝謝你,難得你這麼有心,陽陽一定會非常喜歡的!”我愛不釋手,忙不迭地向喬羽道謝。喬羽靦腆地抿抿脣,眼角的笑意出賣了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喬羽悄無聲息地走了,病房裡又一次陷入寂靜當中,我只聽到陽陽均勻清晰的呼吸聲。
我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看了看,阿嬌仍然沒有給我留隻言片語,倒是張清獻寶似的一張一張給我發了不少圖片,有圓頂的大禮堂在厚重的暮色中發出青的光、有矗立在秋風中巋然不動的松柏、陡峭巍峨的高山,大約是他們沿途的風景吧。看不出來一向冷矜的張大隊長還有如此附庸風雅的一面,竟然還自作多情搞這樣浪漫的一套,我壓根就不想掌握他的動態,更別說讓他隨時介紹那些旅途風情了。
他出門時,我就沒有興趣問他的行程,既然他們歷經的地形這樣複雜險峻,想來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不知道他此去有沒有危險,但願平安無事纔好。他終究是陽陽的爸爸,我並不希望他遭遇什麼不測。
不過,我什麼時候批准張清成了我的微信好友,有沒有搞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肯定是他趁我大意之際,自作主張拿我的手機確定的,幼稚!我百思不得其解,有心把他踢出去吧,又覺得如果自己過分在意的話,反倒欲蓋彌彰,顯得心虛,索性隨他去了。
我左右無事,就搬了把小凳子,挨着陽陽坐下,用手託着下巴望着陽陽發呆。後來,我還是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點開張清的微信頭像看了看。這廝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不僅未經我的允許私自擠進我的微信好友隊伍裡面,還恬不知恥地使用兒子的生活照做自己的頭像,這不是明目張膽地侵犯他兒子的肖像權嗎?他兒子要是知道了,可沒有我這個當媽的好說話,說不定和他有一場官司要打。
我接下來繼續往下看,那矯情的個性簽名更驚悚:生活中有太多我鑄成的錯,我必須虔誠地悔過、深刻地思索,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重新書寫,污濁的痕跡,也已經不能被忘卻,合十我的雙手,做這次請求,請求你肯瞭解,錯誤的緣由。看着我的雙眸,感受心跳的節奏,這誠摯的懺悔,希望你能接受!
我不曉得他從哪裡摘錄的這些酸溜溜的東西,這也卑微的太露骨了吧,他這是向他所有的圈內好友公然謝罪呀!一向風流倜儻、盛氣凌人的張大隊長啥時候受過這種憋屈,他不惜把自己逼入這樣弱勢的境地,不知到底圖的什麼?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所以說,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的懺悔之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將上下而求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