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媽媽和周阿姨給我們送飯過來,陽陽才悠悠醒來,他擡起手習慣性地想去揉眼睛,我眼疾手快將他的小手摁住,他才意識到自己眼睛已經受傷了。
陽陽只好退而求次,誇張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嘟着嘴生悶氣,我看着他這幅萎靡不振的樣子,心裡十分不忍。就算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遭此變故,都會難免自暴自棄,怨天尤人,何況陽陽還是個幼小的孩子,即使過了這麼多天,他還是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臉上受傷的現實。
孩子除了生理上不成熟,可千萬不能低估他的情商,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並且比大人表現的更明顯、更任性。如果父母不能及時洞察並加以正確引導,很容易讓孩子在心理認知上產生偏差。
“陽陽,快看,這是什麼?”我攤開掌心,將老鼠形狀的海螺放到上面,伸到陽陽面前,藉以轉移他的注意力。
“哇,好漂亮的海螺呀!”果不其然,陽陽一下子就被精美別緻的海螺吸引住了,拿在手中左看右看。
“你把它貼到耳邊,聽出什麼響聲沒有?”我循循善誘,一步步指引陽陽。
陽陽依言照做,將碩大的海螺貼在自己的右邊耳朵上,睜大眼睛好奇地傾聽,片刻之後,興奮得手舞足蹈,“媽媽,真的咧,我聽到了大海的聲音!你聽聽,是不是?”
陽陽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彎下腰,他將海螺放到我的耳邊,“聽到了嗎?媽媽!”
“嗯,媽媽聽到了!陽陽說說看,大海的聲音是什麼樣的?”我不僅配合兒子的說法,而且進一步開發他豐富的想象力。
“大海的聲音嘛……我想一想……”陽陽支着小腦袋作沉思狀,泛紅的眼珠子飛速地梭動,“有時候像千軍萬馬在咆哮……有時候像媽媽在哄我睡覺……有時候又像童童妹妹在彈琴……”
“兒子,你太-棒-了!說的太好了!”陽陽居然對大海的聲音有這麼獨到的感悟,實在是讓我刮目相看。我豎起了大拇指,對他不吝誇獎,“媽媽也想不出來這麼美妙的說法!”
“媽媽,我真的說的有那麼好嗎?”陽陽顯然沒有料到我對他的讚譽會如此之高,神情瞬間有點呆萌,“奶奶,我是不是真的很-棒!”
“當然,我們陽陽最-棒=了!”他奶奶的讚揚誇大其詞,就有拍他馬屁的嫌疑。
“陽陽真是聰明可愛,像他爸爸小時候一樣!”周阿姨一邊擺着碗筷,一邊情不自禁地感嘆。
“那是當然,咱張家的子孫就沒有次品!”張媽媽自鳴得意,眼角眉梢充溢着滿滿的驕傲,很有點忘乎所以的勁頭。
“媽媽,這是誰給我的?”陽陽愛不釋手地在手裡反覆摩挲,一遍又一遍地貼在耳邊細細傾聽。
“這是喬羽哥哥送給你的禮物,喜歡嗎?”這個神奇的海螺能把我兒子從沮喪懊惱中拯救出來,我也由衷地對它平添了幾分好感。
“喜歡啦!媽媽,
你給我用根帶子繫着,我以後要掛在脖子上。”陽陽寶貝地將海螺往懷中一揣,好像擔心別人搶走一般,“喬羽哥哥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不叫醒我?”
“陽陽,你現在還小,脖子上掛東西不太安全!媽媽把它放在你的百寶箱裡面,你想看的時候再拿出來瞧瞧,好嗎?”我不能直接駁回他的要求,只有迂迴地側面建議。
陽陽去年將我一個廢棄的化妝盒接管了,美其名曰百寶箱,裡面整整齊齊地擺着他的雞零狗碎:他舅舅出差給他帶回來的酷酷的小墨鏡,他外公給的零花錢,他自己折的紙飛機,我賞賜給他的小玩意兒……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我老爸自從有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小朋友將鑰匙掛在脖子上被勒死以後,就不許我在陽陽的脖子上掛任何飾物了,說這樣不安全。我也比較贊同老爸的意見,索性連我的老外婆送給陽陽的銀項圈也給取了,原準備等他過了十二歲童關再取的。什麼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防範於未然終歸是不會有錯。
“好吧,就依媽媽的!”陽陽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也很通情達理,善於接受別人正確的意見,很少有胡攪蠻纏的時候,這讓我省了不少的心。
“陽陽,我們快來吃飯吧,周奶奶特意給陽陽準備了基圍蝦!”張媽媽不着痕跡地打斷我和陽陽的談話,殷勤地將陽陽面前小桌子支起來。
張媽媽雖然上了年紀,但人卻不糊塗,而且屬於老派的知識分子,又有一雙智慧的眼睛,她可不會允許自己的孫子對其他不知來路的男人抱有過多的好感。她此刻微微眯了眼看向陽陽,和藹可親地替他剝了一隻蝦子。
陽陽軟糯糯地說了一聲“謝謝奶奶”,開始大快朵頤。可他狼吞虎嚥吃了幾口,又皺着眉頭癟了癟嘴,露出味同嚼蠟的苦相。因爲醫生一再交代不可吃辛辣刺激的東西,陽陽最愛的牛肉-根本不能吃,就連退而求次吃個基圍蝦都不能蘸醋,也難怪他食難下嚥了。
“陽陽,不好吃嗎?”周阿姨見陽陽越吃越慢,以爲自己做的飯菜不合他的胃口,誠惶誠恐地問他。
“周奶奶,好吃是好吃,可是要是沾點醋就更有味了!”陽陽的小嘴一癟一癟的,眼睛裡淚花閃閃,傷心地將頭埋在我的胸前嘟囔,“媽媽,我到底什麼時候纔可以好呀?什麼時候纔可以吃想吃的東西、纔可以出去到處玩了?”
陽陽這麼一問,我也有些詞窮,只能吶吶地安慰他,“就快好了!我們陽陽馬上就會變成一隻小老虎了,又可以和外公去跳廣場舞了!”
一個三歲多的男孩子,正是活蹦亂跳愛說愛動的時候,他卻成天被迫呆在醫院裡,吃也有禁忌,玩也不允許,當然如同被鎖在籠中的鳥兒,憋悶的很。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如果有先知先覺的本領,能夠預測到淼淼婚禮現場的狀況,我是絕對不會帶我的兒子去s城的!如今我的陽陽遭此大難,我又不能代替受傷的兒子去承受那錐心之痛,只能說這些蒼白無力的話語哄他,
想想都讓人挫敗。
我又不能赤-裸-裸地對我兒子說,“你就怪你那個招蜂引蝶的老爸吧,都是他惹得風流債!”我這樣不負責任地嚷一嚷,倒是解了一時之氣,可是未免給孩子造成的陰影太大了。
我雖然離了婚,可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慘,也不想變成逢人便訴苦的怨婦。誰規定單親媽媽就一定要做悲情苦命狀?
我甚至想等陽陽再大一點,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他父母離婚的真相,讓他明白我和他爸爸只是分開生活,但角色關懷維持不變,我們對他的關心和疼愛絲毫沒有改變,讓他有足夠的安全感,以適應未來的單親生活。
我雖然離了婚,但仍然相信愛情,而且認定了婚姻裡必須有愛情,而且我也要把這種意識潛移默化地灌輸給兒子,所以我不願意在孩子幼小的心靈中埋下嫉恨的種子。
“陽陽,醫生說你過兩天就可以拆線了,以後照樣上學、玩耍,什麼影響都沒有!”就在我一籌莫展,不知道如何繼續安慰陽陽的時候,張爸爸在門口接上一句替我解圍。
“真的嗎?爺爺,你不騙我嗎?”陽陽高興得兩眼放光,巨大的喜訊讓他一時難以置信,仰着小臉反覆地確認。
“當然是真的!爺爺什麼時候騙過你?”張爸爸跨前一步,滿臉慈愛地摸摸陽陽的小腦袋,溫和地說,“我們陽陽多吃點,身體養得壯壯的,以後到加拿大就有力氣滑雪了!”
“嗯,我聽爺爺的,我要多吃點!”陽陽從我的懷裡鑽出來,小身板挺得直直的,面朝張媽媽張開小嘴巴,“奶奶,你快給我剝蝦子,我要吃很多很多喲!”
我們幾個人連哄帶騙侍候陽陽吃飯花了不少時間,等周阿姨拾掇完畢,我就叫他們回家去了。張媽媽有意留下來和我一起陪陽陽過夜,我委婉地拒絕了。我和他們畢竟不熟,有些不習慣和他們近距離相處。
陽陽白天睡得飽飽的,這會兒精神抖擻,根本沒有睡意,賴着要我給他講故事,並且鄭重聲明不能再拿小老鼠偷油吃的故事糊弄他,必須創新。
不怪陽陽嫌棄,就連我自己也認爲以前糊弄他的那些故事太小兒科了,沒有品味,已經不能滿足逐漸長大的陽陽的需求。我使出渾身解數給他講了一遍寶蓮燈的故事,結果陽陽一下子就記住了,而且非要和我一起表演劇中母子相認的情節。
他指揮我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住,盡力張開手臂,悲喜交加地大喊一句,“沉香——”而他呢,則同樣張開雙臂和我遙相呼應,如獲至寶地叫一聲,“媽媽——”然後假裝哭着撲到我的懷裡,把鼻涕眼淚一股腦兒揩在我衣服上,讓我哭笑不得。
於是我們母子倆就笑得像兩個傻子,熱烈地擁抱,摟成一團咿咿呀呀地唱寶蓮燈的主題曲《想你的365天》:……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聽你我最愛的那首歌,淚總是一不小心翻涌微笑的臉,突然我感覺你沒有走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