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的手術結束了,等一下會有燙傷科的專家來給孩子處理臉上的燙傷。”醫生在陽陽的下巴上熟練地打了一個結,將手術針放進器械盒裡,伸手抹了抹額頭的細汗,看來醫生也很緊張。
“辛苦了,醫生!”我朝醫生頷首點頭,強打精神苦笑了一下。
“傷口不要沾水,這幾天也不要給他吃醬油或者一些辛辣食品,那樣會影響傷口的癒合!”醫生簡短地交代完畢,拎了手術箱起身出去。我朝張清努了努嘴,示意他送送醫生。
張清鬆了陽陽的胳膊腿,替醫生推開了房門,低聲向他道歉,“我剛纔態度不好,還請你不要見怪!”
“可以理解,我也是做父親的人,看到自己的孩子受罪難免會心煩意亂!”須臾之間,醫生變得通情達理,和剛纔的簡單粗暴迥然不同,“再說,我剛纔說話也不中聽,主要是怕影響了手術,讓孩子破相了!”
倆人出去以後,病房裡就陷入難耐的寂靜。我小心地握着陽陽的手,細細地撫摸,淚盈於睫。我不敢開口說話,怕自己說話的氣流震顫到兒子的傷口,讓他感到更疼痛。
“媽媽,你上來陪我,我害怕!”陽陽眼睛蒙着紗布仰躺在牀上,白色襯衣上面血跡斑斑。他一動也不敢動,只用手憑着本能顫顫微微地抓緊我。
我的兒子僅僅只是四歲不到的孩童,面對陰險之人無端強加在他身上的災難是無措的、驚惶的,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我爬上牀,俯身將頭挨着他靠着,在他耳邊輕言軟語地哄,“別怕,媽媽在這裡守着你!”
“你到外面等着吧,燙傷科的常叔叔要替陽陽看診了!”張清帶着一位五十多歲、儒雅的老醫生進來,低聲勸我回避。
“爸爸,我想要媽媽陪着我!”陽陽循聲面向張清怯生生地哀求,像一隻受傷的、無助的小麋鹿讓人動容。
“陽陽,媽媽在這裡會影響我給你治病囉!”這位醫生態度和藹,語氣親和,“我們陽陽是個勇敢的男子漢,沒有媽媽在場也會表現很棒的!”
“醫生伯伯,你也知道我叫陽陽嗎?”陽陽緊張的面部終於鬆馳了一點,迫不及待地詢問,“伯伯,我會變成一個瞎子嗎?”
“不會,陽陽怎麼會變成瞎子呢?”醫生彎下腰湊到陽陽的跟前,開始查看他臉上的傷勢,似乎不經意地逗他說話,“不過,你可不能叫我伯伯喲,要叫爺爺!”
“爲什麼?”
“因爲我和你爺爺年紀差不多呀,我和你爺爺是好朋友哦!”
醫生一邊和陽陽慢條斯理拉着家常,讓他緊張的情緒放鬆,一邊給陽陽耐心細緻地做着檢查。張清將我的手輕輕一拉,我只好隨他出來,站在病房門口焦急地張望,心裡沉甸甸的不好受。
“你的鞋呢?”張清看見我光穿襪子踩在地上,拉我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將我的腳擡起來,擱在他的腿上。
我這纔想起來,自己剛纔跑進醫院時心急火燎的,鞋子扔在半路上了,但我這時候沒有半點
心情操心我的鞋子問題。
我瞥了一眼自己髒兮兮的雙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張清一句,“哦,掉在半路上了!”
“我叫媽媽給你買一雙過來!”張清在衣兜裡摸索了半天,估計在找電話,“電話不在身上,我去給你買一雙!”
“你就消停一會兒吧!”我沒好氣地吼了他一句,我的怨氣正好無處發泄,正好遷怒到他身上,“你還懂不懂得輕重緩急?我現在哪有心情去管什麼鞋子!”
“我告訴你,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次絕不會放過陳彩霞,我管你還護不護着她!”我不等張清開口,噼裡啪啦又說了一通。
雖然我知道醫院是個需要保持安靜的地方,但我想到兒子無端地遭此橫禍,現在又傷勢未明,實在是冷靜不了。因爲情緒激動,我的調門很高,惹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看過來。
張清垂下頭緘口沉默,我發了一通脾氣,心中的鬱悶消散了不少,也懶得與他再多作理論。
醫院不是吵架解決問題的地方,我此刻也沒有精力與他說別的什麼,還是先把兒子的傷治好了再做決定吧。
“清子,陽陽怎麼樣了?”張清的父母氣喘吁吁地趕過來,眼睛紅紅的,“不要緊吧?”
“還不知道結果,醫生還在診治!”張清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焦灼不安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重新走到門口張望。
“小楓,你不要擔心,陽陽不會有大礙的!”張爸爸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溫聲地安慰我,“老常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在燒傷領域獨樹一幟,很有治療燙傷的經驗!”
“但願如此吧!”我耷拉着頭,將臉埋在手心裡,巨大的無力感襲遍了我的全身。
“小楓,是媽不好,媽沒有照顧好陽陽!”張媽媽在我的身邊坐下來,撫着我的肩,“你不要太難過,還要打起精神照看陽陽!”
這關張媽媽什麼事呢?這完全是我的錯,我就不該帶陽陽到s城來,就不該和張清這樣藕斷絲連,這是老天對我優柔寡斷的懲罰!可現在來追究誰對誰錯還有什麼意義?事已至此,已經於事無補了!
“老張,你們來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常醫生神色疲倦地從病房裡出來,“你們跟我到辦公室裡來,我們坐下來細談吧!”
“小楓,你到病房裡去陪陽陽吧!”張清推了推我,不讓我隨他們走。他可能擔心我承受不了陽陽的病情結果,又想支開我。
“阿姨,您去守着陽陽吧!”我現在也顧不了尊卑上下,直接吩咐張媽媽,“我想第一手掌握陽陽的病情。”
不管是好是壞,我必須聽醫生親口告訴我,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全力以赴去救助我的兒子。
“就讓小楓去聽一聽吧!”張爸爸發了話,一行人來到常醫生的辦公室。
“老張,不是我說你們,你們怎麼能這麼不小心,把孩子弄成這樣?”常醫生一進辦公室就搖頭嘆息,惋惜指責的意味濃厚。
“常叔叔,我兒子的傷勢到
底嚴不嚴重?”饒是一貫淡定冷靜的張清也沉不住氣,率先問出聲。
“大家不是外人,我也不遮遮掩掩,就實話實說吧。”常醫生語氣凝重,我的心裡一緊,“孩子臉上的燙傷和下巴上的磕傷都不是大問題,關鍵是眼睛……”
常醫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在關鍵的地方停頓了片刻,我的心愈發縮得厲害,“因爲開水溫度過高,受傷面積又集中,我擔心傷到瞳孔吶,幸虧傷眼睛的不是硫酸,否則後果不敢設想哪!”
“常醫生,陽陽的眼睛會失明嗎?”我的聲音輕飄飄的,像傍晚的煙霧一樣空靈虛無,連我自己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還不至於吧,我還要請眼科的專家幫我會診以後才能下結論,我一時半會也說不好,但以後孩子絕對不能面對強光了!”常醫生給了我一番模棱兩可的說辭之後,又給了我一個不可更改的斷言。
常醫生還說了些什麼,我已經無暇去聽了。徹骨的涼意浸遍我的四肢百骸,我搖搖欲墜,有些重心不穩。張清離我近,急忙伸手扶住了我。
我可憐的陽陽,興高采烈地來s城參加淼淼阿姨的婚禮,只想實現自己當花童的小小願望,卻遭受這樣毀滅性的災難!怪我疏忽大意嗎?怪張清的父母照看不周嗎?可誰能防備得了陰險小人的害人之心!
“這下你滿意了吧!”我用力地甩開張清的手,嘴角勾起諷刺的弧線,冷冷地看着他。
這就是你張清當初一味維護的好姨妹,養虎爲患來傷害了你的兒子,還真是絕妙的諷刺!
張清臉色灰敗,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攥緊又放開,放開又攥緊,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幽怨瞧了他一眼,扔下他轉身朝病房走。
我說的在不在理,他自己去斟酌吧!他對不值得的人重情重義,結果好心不得好報,就像東郭先生和狼,農夫和蛇,可爲什麼要由我天真無邪的兒子來爲他的風雅多情買單?
“奶奶,那個阿姨爲什麼不喜歡我?爲什麼要推我呢?是因爲我不乖嗎?”
陽陽的臉上塗滿了白花花的藥膏,已經從手術室轉到了單人病房,他童稚天真的問話讓陪伴他的張媽媽啞口無言。張媽媽無地自容地調轉頭,偷偷地抹眼淚。
“我的孫子怎麼會不乖呢?我們陽陽最乖了!”張媽媽替陽陽掖了掖被角,“是那個阿姨……”
“是那個阿姨不小心!”我搶上前,攔截了張媽媽的話。
我不知道她會怎樣給三歲多的孩子解釋這件事情,但我不想在陽陽幼小的心靈裡播種一些陰暗仇恨的種子。我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生活的簡單快樂,不能過早的被這些負面的因素所左右。
陽陽只是一個陽光的不諳世事的孩子,是剛剛冒出土的嫩芽兒,是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是一張潔白無瑕的白紙,我怎麼忍心去給他講人生當中的那些算計、爭鬥,怎麼忍心去給他講人性當中的假惡毒,怎麼忍心去破壞他心中的那些真善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