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天氣不好,很不好,與天氣預報的內容完全不一樣。天空是灰禿禿的顏色,地上四處颳着冷嗖嗖的小西北風,由於沙塵暴的關係,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陰沉的黃色之中。北方的盛夏,這樣的天氣,我已經許多年沒有遇到了。
我開着車子去接千慧,我答應她要送她去機場。連續兩天送別我生命中重要的女人,我的心情沉鬱無比,我感覺自己很疲憊,深深的疲憊,一如窗外的天氣,很低,很低。
如果可以,我寧願她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也不想親自去送她。夭夭臨行時的背影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那些觸動我心靈深處的傷感仍漾在我心頭揮之不去。那種肝腸寸斷的感覺,是我一生中沒有體會過的,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覺得我現在的心就象一隻被震出裂紋的玻璃杯,已經禁不得一絲一毫的震顫了。
但我卻沒有選擇,千慧要走了,此時此刻,她仍然是我的妻子,我的髮妻,我去而且必須去爲她送行。我不敢乞求她的原諒,更不敢求得她的寬恕,但至少可以讓我在以後的歲月中,稍稍減輕對她的負罪感吧。
臨近小區門口,我遠遠地看見千慧,她正站在路邊等着我,身邊放着一隻旅行箱,就是她從法國回來時拎的那隻箱子,我認識。現在,她又要把這隻箱子拎回法國了。原來我們都一樣,所謂的家都已經變成了一隻無足輕重的箱子。
我停好車,走了過去。
“來了?”她問。
“來了。”我答。
再無更多的話語,在博大精深的中國語言中,我們選擇了最簡單的一種問候,不可能更簡單。
我向她望去,她也望着我。她的身影是那樣的孤寂,柔軟;她的眼光很淒涼,無奈,美麗的臉充滿了憔悴。夭夭走的前夜,我一眼未合,夭夭只睡了一個小時,但我們並不憔悴,因爲我們在分別的那一夜,更深地擁有了彼此。但千慧呢?我真的很想知道,昨夜,她一個人睡得好嗎,但我不能,不能問,也不敢問。
我的心裡忽然泛起一種針刺般的疼痛感覺,它停留在我的心頭,久久。
我不敢再看她,悶聲不語地拎起她的旅行箱,向車尾的後備箱走去。千慧深深地、也淡淡地望着我,輕嘆了一聲,向車門走去。我感覺得到她的眼光中的落寞。
我打開後備箱,把千慧的箱子放了進去,望着這隻象徵千慧生命行程的箱子,我默默地祝福着:千慧,你是個好女人,祝你一路走好,一生平安。如果可能,讓我來世再牽你的手吧。我長嘆了一聲,“嘭”地一聲合上了後備箱蓋。
與此同時,我聽見一聲淒厲的尖叫聲,是千慧的聲音。我一顆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我忙回頭,眼前的景象簡直讓我難以置信、瞠目結舌。
在已經打開的副駕駛車門旁,一個漢子左手揪着千慧的頭髮,右手拿着一隻手槍指着她的頭頂。千慧雙手託着漢子的左臂,一隻腿還在車外,身體瑟瑟發抖,滿臉驚恐,兩眼無助地望着我,顯然千慧剛坐到車上就被劫持了。我被眼前的變故嚇住,一時呆立當地。
“上車!”漢子對我喝道。
我回過神,立刻就要不顧一切衝上去。
“別動!不然我斃了她!”
我看了看千慧,只得按奈住憤怒的情緒,停住不動。他離我近在咫尺,我一個健步就可以衝上去,問題是我可以不顧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但卻不能不顧千慧的生命。
我看了那傢伙一眼,他是一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漢子。同時,我也進一步認清了眼前的形勢,很簡單,也很複雜,就在我轉身的放箱子的時候,這傢伙不知從哪躥出來,在千慧上車的一瞬間,劫持了千慧。
我厲聲道:“你是誰?快放開她!”
“上車!”刀疤漢子重複了剛纔的話,不過聲音更高。
“你想要什麼?錢嗎?要多少,自己說個數!”
“少廢話,快上車!否則我幹掉她!”刀疤漢子忽然加重了左臂的力量,同時將手槍指抵住了千慧的右太陽穴。
千慧“啊”地叫了一聲,一雙眼睛驚恐無比地望着我,脫口叫道:“老公!”
我忙道:“別別別,你冷靜點,別衝動,不要傷害她,我、我上車,我聽你的。”我一邊望着千慧,一邊坐上了駕駛位。
刀疤漢子劫持着千慧,眼睛盯着我,手槍擡起指着我,同時謹慎地打開了後車門,對我喝道:“老實點,別耍花樣!把兩手交疊,插在方向盤裡,再把兩腿交叉。”
我滿腔怒火,但還是機械地點了點頭,一切照做了,但仍回頭看着千慧。
刀疤漢子眼珠轉了轉,把千慧的頭按低,猛地向我身上一推。千慧撞在我身上,我忙抽出雙手扶起她,並安慰她坐好。這時刀疤漢子已經迅速地鑽進車後座,獰笑着用槍指着我的後腦。千慧渾身發抖,一臉驚惶地望着我,我儘量以一種柔和的眼光望着自己的妻子,安慰了一句:“別怕,別怕,放心好了,你不會有事的。”
“開車!”刀疤漢子道。
我坐好,依言起動了車子,心裡卻不住地鬱悶,不停地大罵。我怎麼這麼倒黴呢,上次遇到搶銀行的,這次又遇到劫車的,而且偏偏在這個時候!千慧馬上就要走了,也許再過三個月,我混亂了大半年的生活就會平靜下來,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可這個時候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他媽的怎麼總是這種狗屎命運呢!
想到了千慧,我下意識地向一旁看了一眼。她正深深地望着我,眼中有七分關切,三分絕望,還有一分是柔情。
我心臟一緊,剛剛那種針刺般的疼痛再次泛起。一時間,所有的愧疚感、負罪感從四面八方向我涌來。我汗顏無比,這種情況之下,千慧作爲一個弱小的女人,仍在關心着我,而我卻還在爲自己的生活斤斤計較,抱怨不休。
我擦了擦額上的汗,一顆心終於冷靜了下來。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必須保護好千慧,絕不能讓她受到傷害!
“前面左轉!”刀疤漢子下了一道指令。
我又依言左轉,同時我通過反視鏡觀察着身後的刀疤漢子。他正拿着槍,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左臉的刀疤泛着暗綠色的微光。通過上次的槍擊事件,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大大提高了。我想了想,決定先同他聊聊,探探他的意圖,再隨機應變。
“這位兄弟,你劫持我們到底什麼目的,如果想要錢的話,儘管開口,不用客氣,要多少有多少?”我儘量使自己的語氣不卑不亢,因爲我不想向他示弱,更不想激怒他。
“哼!什麼目的!程總經理,你這個S市的大英雄不會這麼健忘吧?”刀疤漢子目光怨毒,陰笑道。
我聽後心裡一驚,難道是和上次銀行劫案的那兩個傢伙有關?我忽然想起上次我分析形勢的時候,曾想到過兩個傢伙很可能在銀行前門有一輛車子,甚至還有一個同夥等在車裡。兩個傢伙是由於發生突變,前門無路可逃,才迫不得已從後門逃出被我碰上的。
想到這,我明白了,這傢伙估計就是等在前門的同夥,他這次是專門來向我尋仇報復的。而且很可能他是想先對千慧下手,然後再對我下手。不想今天我也來了,這個窮兇極惡的傢伙一不做二不休,想使用暴力把我們一起劫殺。
想到這兒,我稍稍有點泄氣,因爲如此一來,任何交涉都毫無意義了,這傢伙恨極了我,肯定不會同我談任何條件的。我又想了一下,決定先跟他玩一場心理戰,如果她能放走千慧最好,最不濟也先讓他亂了方寸再說。
“想明白了嗎,程大英雄?”刀疤漢子陰沉着臉諷刺道。
“有什麼明白不明白的,你不就是上次搶銀行那兩個死鬼的兄弟嗎?”
“你他媽找死!”嗡地一聲,我大腦一陣眩暈,右腮一陣巨痛,眼冒金星。刀疤漢子惱羞成怒,用槍柄狠狠地砸了我一下,鮮血從我嘴角滲出。
“老公,你怎麼樣!”千慧見了忙掏出一條手帕,爲我擦起嘴角的血絲。
我任她擦了幾下,揮開她的手,感激地道:“我沒事,你放心,在那坐着別動。”千慧見我已停止了流血,恨恨地瞪了刀疤漢子一眼,收回了手。
刀疤漢子得意地看了看我們,陰笑道:“臭小子,你就認命吧,老子盯這個賤人好幾天了,本想把她先奸後殺再收拾你的,沒想到你今天也送上門了,真是老天有眼。”頓了一下,他又慷慨道:“大哥、二哥,兄弟今天要給你們報仇雪恨了,你們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