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漕幫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奇特組織,若是按照歷史地的角度來觀察,這個以河工以及苦力搬運爲主體的民間組織應該是中國歷史上成立最早的行業工會,有文字資料記載,這個組織大概在北宋就出現了雛形,最早是汴梁城外一批河工的互助組織,隨後因爲宋代發達的工商業體系而不斷成長,最後終於形成一個組織嚴密、內部團結、秩序分明的龐然大物,它們勢力龐大幾乎無處不在,對中國歷史產生了巨大影響,就史家大事件記錄,當年韓世忠大戰金軍、岳飛兵進洞庭湖甚至宋蒙之間的襄陽攻防戰,背後都有這個工會活躍的身影。

然而隨着歷史車輪的滾滾前進,這種組織隨着歷代王朝的興旺更替和沉浮起沒,時而勢力大張,時而銷聲匿跡,然而無可質疑的是,它們始終沒有退出中國的歷史舞臺,更沒有被徹底消滅,在政府管制嚴厲的時候,官員們找不到他們的身影,然而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們無所不在甚至無所不能。

後世的法律學家給這種龐大的非官方集團起了一個正規的學名:黑社會。

在中國歷史背景下,類似於漕幫的地下組織層出不窮,或是依附於某種行業的工會,或是自行盤踞的獨立武裝,或是披着宗教外衣的教會集團,它們彼此影響,互相交融,各有特點,在幾百數千年的進化中發展出了獨特的內部文化。

僅就首領的稱呼而言,漕幫內部的大首領稱爲“總舵主”——這個稱呼來源於漕幫的專用黑話,因爲該幫會成員的日常生產生活大多在船上進行,而衆所周知的是,掌握一條船的前進方向的職責在於舵手,所以一般擔任舵手職務的水手大多是威嚴而有資歷、能爲衆人信服的公信人物,久而久之,在整個內河運輸業之內,舵手就成了首領的象徵,於是數百年演化下來,漕幫駐紮在各地的辦事處負責人就被尊稱爲“舵主”,而掌握整個幫會最高權力的會長,就被冠以“總舵主”的尊稱。

但其他行業幫會卻不盡然如此,譬如白蓮教組織,這個組織一貫以富蘊反抗精神而享譽全國,歷史悠久勢力龐大,因爲屢屢受到政府打擊的原因,內部組織極爲緊密。在這個組織之中,其首領的稱呼就是“香主”——這個稱核來源於白蓮教獨特的宗教祭祀。白蓮教雖然派系複雜,組織內神明繁複,北派多信無生老母,而南派則奉彌勒佛,但終究起來卻依然可以被看了一個教會組織,宗教是貫穿整個集團活動的總綱領,於是其內部階級分化亦圍繞這個最高綱領展開,最直觀的現象就是,在神明面前,叩拜祈禱時能燒多少柱香火就象徵着宗教神權的等級秩序:一般的教民叩拜時只能上一注香,而稍高一級的頭目則能燒兩注,以此類推,大型的教區負責人能燒香多注,並且能夠決定賦予某人增加香火的權力,於是就被尊稱爲“香主”,意喻掌握着管理所屬教民的神權。

當然,中華大地教派橫生,目目繁多數不勝數,每一個時代都有各自不同的語言特點,黑話自然和隨着時代不同而變化萬千,除了“香主”之外,這些宗教教派還有“壇主”、“尊者”、“護法”等不同的名號來形容各種職責不同的首領,譬如:有的專職特定祭祀,因此爲祭壇壇主;有的身份清貴,被稱爲尊者;有的負責執掌禮儀、懲罰叛徒甚至領導武裝鬥爭,被稱爲“座前護法”或者“左右光明使者”之類。

和以上兩者相比,真正橫行彪悍,以搶劫、盜竊爲目的的非法武裝集團就顯得雜亂無章,內部繁雜紛亂難以統計,終究其大概活動軌跡,這些人被統稱爲綠林一道,取題爲王莽新朝時代的一支著名義軍,意思大概爲“反抗”、“替天行道”或者“殺不義之人、取不義之財”,其精神核心就是非官方暴力形式下的民間正義,而按照地域來劃分,遼東、蒙古等塞外爲被稱爲“馬賊”,首領號曰“掌櫃”;華北被稱爲“趟將”,首領號曰“瓢把子”;陝西、甘肅乃至川北、新疆一帶,被稱呼爲“刀客”,首領號曰“糧首”。就其活動規律來看,不論是“掌櫃”還是“瓢把子”、“糧首”甚至別的什麼稱呼,總的意思就是“負責爲組織成員找飯碗”。集團的宗旨就是求財,因此這些首領的稱呼形式大多裸地和經濟活動緊密關聯。

牛千毓就是這一代漕幫的總舵主,和禮部官員預想中的一樣,他的外形高大魁梧,皮膚黝黑,看上去彪悍、粗獷,走路虎虎生風,行動之間孔武有力。在年初山東之戰的軍事行動中,他統率漕幫上下在兩淮一帶大肆活動,爲林漢帝國成功策反了大批前清官員,使得帝國的勢力兵不血刃直迫江蘇,其影響力之高、功勞之大,甚至連漢王殿下都不能忽視,昔日大功告成之日,漢王殿下親封他開國縣男爵位,並大膽的將輸送軍用物資的任務交付了給了漕幫負責,因此,在禮部一衆官員眼中,這位“漕幫總舵主”不是帝國官員,卻更勝於帝國官員,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詞,時刻都能上達天聽,並且很有可能對目前動盪不安的江南局勢產生重大影響,所以絕對不能因爲他是“民間義士”就疏忽慢待。

這次他上京爲漢王世子賀壽,攜帶的禮物也和其他官員、老爺大不一樣,別人帶的頂多無非千年人蔘、人形何首烏、南海夜明珠或者珊瑚寶樹之類垃圾,而他卻是帶來了整整一支內河船隊,禮單上赫然標註:御奉精米十萬石、糙米一百五十萬石、黃酒六千壇、布匹五萬扎、桐油十萬桶、鹽三十萬斤、精鐵兩百萬斤、麥餅一百二十萬石、豆渣五百萬石。

漕幫此行,幾乎傾巢而出,當牛千毓抵達北京的時候,後續船隻依舊源源不斷的自從山東、安徽乃至江西、江蘇等地開出,途經長江,自巢湖集結,然後匯於兩淮,循京杭大運河北上,徑直開往北京。

如此龐大的資財,實在是令負責接待的大漢禮部官員摸不着頭腦,雖然禮部是政府樞要之一,所部官員亦是**多見之人,但也從來沒見過友人祝壽是這個祝賀法的,而且這麼大的手筆,也實在是令人驚歎萬分。他們實在是想象不到,區區一個漕幫,一羣河工、泥腿子的苦哈哈,居然擁有如此傾國之資,簡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不過這種事情顯然還論不到他們來操心,當牛千毓抵達北京之後,整個接待工作已經爲“大漢軍械糧秣統計衙門”全盤接過,帝國最令人敬畏的神秘人物,汪士榮少將親自出迎三十里,隆重地將這些江湖好漢接到北京。

經過數年的操勞,汪士榮此刻早被繁重的政務壓垮了身體,數年之前,他投奔北京時候,還是一位羽扇綸巾瀟灑風流的英俊青年,口若懸河辯法滔滔,幾有塵之姿,但現在卻是一個麪皮飢黃、形銷骨立,頭髮黑白相間的半老頭了。這次林風派來負責接到牛千毓,自然是大有原因,除了背後揹負的政治使命之外,還因爲汪士榮昔年和牛千毓有些交情。

當年汪士榮在江南名氣很大,而且江湖道上的朋友爲數不少,是士林之中少有的能夠“兩道通吃”的人物,而漕幫的總舵就是設立在揚州,牛千毓也算得上是江南道上吃得開的頭面人物,因此,兩人在許多交際場合打過交道,既有同席共飲之誼,又有同牀共嫖之雅,所以現在派他來聯絡接洽,自然是再合適不過了。

將牛千毓一行直接迎入衙門客觀,汪士榮就對牛千毓笑道,“千毓兄,數年不見,老兄依舊風采照人,實可喜可賀!”

“老弟過獎!”牛千毓拱了拱手,他倒是個爽快人,不大喜歡繞來繞去,單刀直入的道,“前次已經給老弟發過信箋了,這次兄弟攜大筆軍輜北上,一則是向漢王殿下……”他朝中南海方向象徵性的拱了拱手,“……略表我漕幫上下赤子之心,二則也是想代那些江南客商向大漢致意!!”他認真的看着汪士榮,“不知道漢王殿下是否大度納之?!”

“我主雍容,器宇之大非等閒可以測度,這天下人誰不是我大漢子民?!何有‘納不納’這一說?!——老兄說笑了吧?!”汪士榮微笑道,這時僕役已經託上茶水,他就勢讓道,“北方比不得江南,茶水粗劣,老兄——請!!”

牛千毓十分不耐,這次他受揚州鹽商以及江蘇、江西、湖北等地的商會重託,北上與林漢帝國商談投靠報效一事,本來自信慢慢,心道不過水到渠成,沒想到這個汪士榮居然和自己打哈哈,真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

“紀雲老弟!”牛千毓臉色一沉,拱手道,“您老弟也知道,兄弟是個粗人,向來是水裡火裡討飯吃,比不得你們這些讀書人,您跟我來句實在的——兄弟這邊自投效大王之後,秉着一顆耿耿忠心,前後聯絡,替大漢把這些客商都拉到一處,湊了這麼多銀兩米糧,就是準備給大漢王師犒勞軍用,這活說難不難,說易也他媽不易,您老弟就別給咱來虛的——大王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汪士榮收斂笑容,朝牛千毓正經一躬,嚴肅的道,“老兄多慮了,你我兄弟,還用得如此作態?小弟在次擔保,此事我王極是看重,特意囑咐我好生接待,不得疏忽,”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肩章,“您老兄認得這個是什麼麼?!”

“什麼?!”牛千毓一怔,不明白汪士榮的意思。

“兄弟是大漢少將!——而今大漢將官不過十餘人,除卻小弟之外,無一不是領軍數十萬,坐鎮一方的豪傑,”汪士榮矜持一笑,傲然道,“難道老兄以爲,漢王派兄弟來,僅僅只是陪您喝酒飲茶?!”

牛千毓愕然半晌,啞然失笑,奇怪的看了汪士榮一眼,語氣怪異的道,“原來竟然是‘汪將軍’,果然失敬、失敬——真是失敬得很哪!……”

汪士榮嘆了一口氣,“老兄勿要如此,小弟不是那個意思!”他擺擺手,旁邊侍立的僕役紛紛退下,牛千毓稍稍一怔,亦隨即遣散隨從。汪士榮俯身上前,小聲道,“老兄,江南客商入股大漢皇家錢莊一事,並非漢王有意爲難,只是此事牽連甚廣,並非一時一刻可以辦妥!!”

牛千毓搖頭道,“漢王威勢無雙,兄弟雖在江南,卻也知道殿下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這位爺砍了康熙腦袋,打了葛爾丹的屁股,還向天下諸侯發號施令,咱們還真想不出大王還怕過誰來?!,”

“此一時、彼一時也!……”汪士榮苦笑道,一時之間,他真不知道怎麼說纔好。他換過一副尊敬的口氣,“千毓大哥,小弟跟您明說了罷,這邊大漢錢莊實乃朝廷之內庫,雖然亦是尊奉漢王爲主,但晉商、徽商以及朝中列位大人都有幹練,開業之時,原本本金只有千多萬銀,如今不過一年,竟膨脹至兩千六百餘萬——不僅北方各路商家分紅,連朝廷的養廉銀子都得從裡頭出,您這回大搖大擺帶了幾百萬石東西上京,難道您以爲,他們會不知道你們是來分一羹的麼?!”他搖頭嘆道,“您看這北京城裡,哪一個長得象傻子?!”

牛千毓臉上一紅,輕輕拍了拍桌子,微怒道,“那又如何?——咱們同爲大漢之臣,同爲大王效力,他北姥吃得,我們南人就吃不得?!”他冷笑道,“他們莫不是忘記了罷,大王還是咱們福建人氏!”

“別、別、別!!”汪士榮急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道,“其實此事亦並非難解,小弟這次來,就是遵照大王的意思,給老兄做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牛千毓愕然道,隨即意識到汪士榮是在代傳漢王口諭,急忙站起身來,換過一副恭敬的神情,“不敢、不敢,草民何德何能,要殿下給咱們交代!!”

“老兄聽好了!”汪士榮微微一笑,“漢王的意思是,今日江南客商深明大義、報效朝廷之事,我大漢官府盡已登記在冊——誰出了多少錢糧、出了多少軍輜,一分一豪也不會含糊……”他伸出手來,輕輕拍打着那封價值萬金的禮單,“您老兄儘管放心好了!”

“那是、那是!!”牛千毓躬身道,“漢王寬仁忠厚,草民等感激不盡!”

“至於‘大漢錢莊’之事,漢王另有安排!”汪士榮小聲道,“漢王準備待我軍席捲江南之後,另行開設一家錢莊,名爲‘大漢江南錢莊’,一切籌備,仿大漢皇家錢莊例,除了鑄造錢幣之圈外,如今大漢錢莊有的,這一家錢莊也有!……”他朝牛千毓笑了笑,“老兄明白了吧?!”

牛千毓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愕然道,“這……那……那這家‘大漢江南錢莊’……草民以爲,恐怕會和大漢錢莊衝突罷?!”

“不會、不會!”汪士榮擺擺手,“定鼎之後,我主自然登基爲皇帝,將頒下聖旨,限令兩家以長江爲界——江北的事情,由大漢錢莊來做;而江南的事情,則就交給江南的一衆義士了!!”!

牛千毓恍然大悟,裂開嘴巴笑道,“此事甚好、甚好!!”

“不過!!”汪士榮截斷了他的笑容,“誰有資格參與江南錢莊,那還得憑忠心說話……”他不屑的拍了拍那份禮單,搖頭道,“我主富甲天下,原本這些東西那是決計不會希罕,不過江南流毒以久,恐民風不正,爲長治久安計,咱們大漢要找一批對大漢忠心耿耿的人來辦事!!——老兄明白麼?!”

牛千毓略略一驚,隨即苦笑道,“那是自然,”他吶吶的指了指這份禮單,“其實這點小玩意只是衆位商家獻與小王子……那個……那個打賞下人之用,”他抹了抹額上的汗珠,“若是我大漢王師進軍江南,犒勞軍資自然不敢短缺!!”

“那是最好!”汪士榮點了點頭,“老兄您也知道,大漢錢莊的老人,可都是從龍之臣,如今的受益,可都是水裡火裡闖出來的——所以還請千毓兄跟那些江南義士說道明白,寸功未立就想得享紅利,不論走到哪裡可都沒這個道理!”他拍了拍牛千毓的肩膀,“不過若是立了大功,那別人也就不會說閒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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