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紫靈儘量說服自己不要跟這肥婆一般見識,心平氣和地說:“請胡大娘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質問和指責您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也好防患於未然,是不是如果今天工匠們跑肚是因爲飯菜有問題,那麼咱們下次注意弄乾淨就是了,如果不是飯菜的原因,那麼我們也好另想辦法以防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啊。”
胡大娘揮舞着一隻壯碩的胳膊:“我管你什麼原因呢我只知道,你到我這廚房裡來找碴子就是不行這老店的廚房,我都做了二十年了,你去打聽打聽,我出過什麼岔子沒有怎麼你一來就有工匠跑肚,恐怕是你和這裡犯衝吧哼還想賴到我的頭上。告訴你,別看你被收了房,可你不過是林家一個奴才罷了,還不如我呢,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給我指手畫腳”
葉紫靈氣得漲紅了臉,當然今天天氣也很熱:“胡大娘,請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我們現在只是在分析原因。而不是不問青紅皁白給誰定罪名。如果你的飯菜沒問題,你自然也不怕我們來查驗,你又何必這麼緊張呢”
“我我”胡大娘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才重新趾高氣揚起來,“我緊張了嗎我有什麼好緊張的我在這裡做飯做了二十年了,哪裡輪得到你這纔來了兩天的姨娘挑毛病我知道,如今老爺和大少爺都被你狐媚住了,把這裡的事情都交給你了,你自然容不下我們這些老人兒。好吧,你容不下我,那我走好了,我還不信,離了你,我能餓死”又朝着門外扯開嗓子大吼,“老胡老胡你死哪兒去啦看見有人欺負你老婆也不過來幫忙啊”
人羣自動讓開了一條通道,過了一會兒,一個身材瘦小的、五十歲左右的老工匠磨磨蹭蹭走了過來,看那齜牙咧嘴的模樣,似乎害了牙疼。
葉紫靈認得這位老工匠,正是雕花的老把式胡明義,長得又黑又瘦,和他老婆胡大娘的白胖豐碩恰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總是有人和胡明義開玩笑:“胡大哥,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和胡大嫂誰在上面誰在下面啊若是你在下面,那可完了,就你這小身板兒,沒兩下就給壓得散架了”
胡明義也不生氣,只是嘿嘿一笑,接着雕花。
大家都知道,他纔不敢說什麼呢。他十分懼內。哪怕他老婆在三裡地外吼上一嗓子“老胡你個死鬼又死哪兒去啦”,胡明義就會猶如神話中的順風耳,不管在做什麼,立刻撂下手裡的活兒,馬不停蹄地去見娘子大人。
胡明義好不容易走完了這極其短暫的路程,走到廚房裡,陪着笑問道:“春花,這是怎麼了我正忙着雕花兒呢。”
“雕花雕花你就知道雕花你怎麼不把你自己給雕成花兒擺在櫃上去賣掉呢好歹給家裡多賺些銀子”胡大娘不歇氣兒不帶標點符號不帶磕巴地數落丈夫的口才引起了衆人的鬨笑,連幾個剛剛跑肚才從茅房裡回來的工匠都提着褲子,站在一旁看熱鬧,似乎胡大娘兇悍的訓夫表演能夠治癒他們的急性疾病。
胡大娘接着大罵:“你來看看,我也算是老店的老人兒了,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忙裡忙外,從來沒有給人落下什麼話把子,可是現在新來的這個小丫頭竟然敢對我指手畫腳,說我做的飯菜有問題我可真是冤死了啊我我就是渾身是最也說不清楚了呀我我我我活人活到這麼窩囊,我不如碰死算了”
胡大娘言出必行,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她一頭就衝向了旁邊的柱子。
“啊”胡明義眼疾手快,也許是有了經驗,一個箭步竄上去將老婆攔腰抱住,“春花,春花,你這是幹什麼呀有話好好說麼”
胡大娘不再尋死,而是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哭訴兼控訴。胡明義幾次想要抱她起來,可無奈不是個兒,只得作罷,喘着粗氣看她又哭又鬧。
張先生出來咳嗽了一聲,嚴厲地說:“好啦好啦,別站這兒看熱鬧了。有病的趕緊去歐陽先生那裡喝藥去,沒有事兒的,繼續幹活兒”
衆人陸陸續續散開了,只剩下他自己、葉紫靈,還有坐在地上小聲抽泣的胡大娘和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胡明義。
張先生說:“胡師傅,你也去忙吧,這裡交給我就行了。”
很多作坊的賬房,都相當於管事,地位僅次於東家,所以,張先生髮了話,還是挺管用的,不僅看熱鬧的工匠們全都走開,胡明義也回去繼續雕花,連剛纔撒潑的胡大娘,也慢慢站了起來,拍着褲子上的土。
胡大娘狠狠瞪了葉紫靈一眼,滿腹委屈地說:“張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我在這裡做飯做了二十年了”
葉紫靈在心裡接了一句:我聽你這句話都聽了四五遍了。
張先生趕緊打斷胡大娘:“好了胡大娘,葉姨娘也沒別的意思,只是剛纔很多工匠突然跑肚,她心裡着急,想盡快查明原因罷了。您呢,也別忘心裡去,如果和廚房的飯菜沒關係,那等查清楚了,我代葉姨娘給您賠個不是,您看行不行啊”
胡大娘嘆口氣:“我知道,如今的老店,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都是老爺說了算,後來也是大少爺說了算,根本就沒有那不三不四的人來沒事找事兒。可現在,老爺和大少爺都不管事兒了,倒來了一個小老婆在這裡充大。”
張先生急忙解釋:“只是今天老爺和大少爺有事,讓葉姨娘代管一天,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啊”
胡大娘抹着眼淚說:“好吧,反正我是明白了,這個作坊,是容不下我們了。我和老胡還是走吧。”
張先生說:“這叫哪裡話啊沒有人攆你們走啊。這個大家一起做事,難免有些矛盾,可是說開了也就沒事了,哪裡會容不下你們老胡在這裡做了三十多年了,是這裡雕花手藝最好的工匠,就是帶出來的徒弟,也有十幾個了,我們再怎麼着,也不會讓你們走啊”
胡大娘斜眼看着葉紫靈:“張先生,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只可惜你說了不算。現在說了算的,是這位葉姨娘。我知道,她是大少爺的人,我得罪不起,可是今天偏偏又得罪了人家,就算我們不走,以後這位葉姨娘也會給我們小鞋穿的。”
張先生還想繼續解釋,葉紫靈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轉向胡大娘:“胡大娘這麼着急拽着胡師傅離開慶盛昌老店,是否另有高就啊”
胡大娘愣了足足五秒鐘,隨即又哭起來:“張先生啊,你也看見了也聽見了,這可不是我小心眼兒執意要走,實在是葉姨娘她血口噴人哪我這還沒這麼着呢,她就說我對老店有了二心。哎呀呀,這可真是冤死我啦”
張先生急忙嗔怪葉紫靈:“葉姨娘,別怪我張泰不尊重您,這別人我不敢保證,只是胡師傅兩口子,對老店那是絕對的忠心耿耿,就是別的東家給他們一座金山,也不能夠把他們請了去。”又對胡大娘說,“您說是吧胡大娘”
胡大娘再次張口結舌:“啊啊那是自然了我們我們怎麼會會忘恩負義”
葉紫靈和張先生對視了一眼,笑道:“那麼是我錯怪胡大娘了,我在這裡給大娘賠個不是,還請大娘看在我年輕不懂事的份上,不要和我計較。至於今天的事情,我會本着對各位工匠負責的態度,查個水落石出的,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會忘過一個壞人”
胡大娘仍然嘴硬:“那你儘管去查好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才不會被你嚇到呢”
“我也希望此事與胡大娘無關。”葉紫靈依舊微笑着,“那麼,我就不打擾胡大娘做事了。今天的晚飯,還是清淡一些吧,弄些新鮮菜熟和小米粥,可以少做一點肉菜,給沒有跑肚的工匠吃。”
胡大娘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但終究還是答應了一個“是”。
回到林世傑的辦公室,張先生說:“葉姨娘不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奇怪嗎不跳字。
葉紫靈疲憊地說:“是啊,我感覺到了。剛纔多虧了你提醒我,纔沒有讓我情緒失控而將事情變得不可收拾。唉我還是不夠冷靜,處理這些問題的經驗也沒有。剛纔要不是你在旁邊,今天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
張先生正色道:“其實,葉姨娘今天的做法已經是很穩妥了,只是不知道這胡大娘是怎麼了,以前雖然跋扈一些,可也沒有今天這樣蠻不講理。”
“張先生不必多慮,就請直說好了。你是不是也猜測,有人出了大價錢,要挖牆角所以,胡大娘才這麼迫不及待地挑起事端,小題大做,好藉着跟我鬧翻的機會離開老店。”葉紫靈慢慢地說。
“我寧願不是這樣。”張泰依舊溫和地說,“我對胡大娘還是很熟悉的,她應該不會這麼做。就算她想這麼做,胡師傅也不答應的。”
“但願是我想多了。”葉紫靈走到窗前,看着寬闊的露天倉庫,忽然眼前出現了林世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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