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夢無聲地任她推着自己的輪椅。
“他的身體,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季荷推着惜夢入房間。“他現在不吃藥了,那他.....”
“你,現在。”惜夢接着屋內的光,看着季荷。“可不可以不要講了?”
季荷臉色蒼白的惜夢。卻見她依舊推着自己的輪椅向外“走”去。
“我想靜一下。”惜夢低聲道,推着自己的輪椅,透過稀疏的松樹,看着天空。很多的過往,在自己的腦海一遍一遍地流過,那些似玻璃般透明的美好,總是易碎。把輪椅推到石桌旁,自己給自己倒下一杯茶,慢慢地品着,任那股苦澀在自己的口中肆意地徜徉,然後慢慢地感受那股甘甜,不論它是因爲茶葉帶來的甜,還是泉水帶來的甜,終究,它們已經合爲一體了,不可分割的一體了。惜夢淡淡地想着,卻驀然地一下震驚。
“假如,有一天魚會飛了,那一定是水想要讓她自由,想要給她一片藍天,縱然心中已經空無一物。”季荷的聲音在後面淡淡地響起。
“不是說了想要靜一下的麼?”惜夢聽着聲音,放下茶杯。
季荷卻彷彿想一個執着的老人,走了過來,看着惜夢。“你知道嗎?當魚有一天離開了,其實就是水已經沒有了心了,魚便是水兒的心,就算在空中飛得再遠再高,水的心依舊寄存在那裡,不曾離開。”
終究還是抵不過她的循循善誘的,兩行清淚潸然滑落。原以爲,不該再爲了他流淚的,原以爲,自己可以忘掉那些當初的一切的,可現在,所有的東西都好像被眼前的女子挑撥了一樣,接踵而來。
“他對綠雲說:在這個世上,哪怕自己消失了,有你,便有他。因爲你的身體,流淌着他的血。所以,他知足了。”
惜夢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炸開來了一般,幾欲從胸口那裡噴出來。手緊緊地抓在了椅子的扶手上,那裡,出現一道一道的指甲劃過的痕跡。
“只差這裡沒有查了!”外面似有人在說話。
惜夢低頭看着地面,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壓着自己淡淡地道:“我哥來找了。”
門口站着舉着火把的人,看着院子裡的人,一青一白,一坐一站,在夜色中,裙角在風中飛揚。
惜夢扶在椅子上的手一顫,推着輪椅便想要掉轉輪子。卻發現後面的人一下子攔住了自己。“讓開。”
季荷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姣好的身材,立在夜風中,顯得那麼婉約,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種落寞和堅定。
“讓開!”惜夢叫道。心裡一瞬間那麼慌,慌得自己抓住輪子手在不停地顫抖着。身前卻多了一個人影。
惜夢心慌,擡頭看着來人。心卻在這一刻停止跳動,目光在空中交纏,倆人只在那裡互相凝視着。
夜風中,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停止了動一般,只聽着微風在風中吹着樹葉的微弱的響聲,那兩襲白衣,在風中飄飄蕩蕩,一個頷首,一個擡頭,微弱的月光灑在臉上,蒼白的臉上,可以望見那隔世的情愫,凝視的目光,不曾有絲毫的移動。
夜風中站立的那襲白衣的謫仙般的男子,寂靜地擡起自己的手,伸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空靈的少女,隱約的喉結顫動。“好看麼?”
少女眼眶盈滿清亮,眼睛迷濛。而眼前的東西,卻那麼清晰。那是今日自己在街市上多看了兩眼的兩個麪人,一個綠衣少女,一個白衣少年,笑得如白日的陽光那樣燦爛。當時對面而插,視線在空中相遇,讓自己的心狠狠地痛了那麼一下,伸手接過那兩個麪人,淚水順着臉頰再一次滑落。
蹲下來,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少女,伸着修長的手,輕輕地拭過那瓷器般的臉頰。你終於肯要了麼?凝視着失而復得的少女,失而復得她對自己的接納。“不哭好麼?”看着那個盯着自己肆意地流着眼淚的少女,心裡那麼痛,希望她能展開她的笑顏,可以多對自己笑一笑,多看一刻,便多一份幸福。
手裡握着兩個麪人,在自己朦朧的淚水中,正笑得那麼好地看着自己,好似這世上所有的痛苦,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般。
“乖!不哭了。”秦南風看着她,微笑,微微揚起的嘴角,詮釋着最美的瞬間;所有的人都以爲,在見過這個男子之後,這一笑,足以傾國傾城,
足以讓日月失光,足以讓他眼前的那個少女,銘記一生。
季荷的心中一痛,很多年以後,自己依然記得當時這樣場面:月光下,那個謫仙般的男子,手裡拿着的是街市上最普通的麪人,遞給眼前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蹲下來,爲自己的女子擦乾眼淚,可以溫柔得像這春天的楊柳風,輕道一聲:乖,不哭了。很多的事情自己經歷千千萬萬,可以忘記萬萬千千,很多的事情,就算是一輩子沒有經歷,卻能夠記住別人的一瞬間。
“回去好麼?”秦南風溫柔的聲音,彷彿要融化了這夜,這石,還有眼前這人。轉身背對着惜夢。
惜夢愣愣地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背影,伸過自己的雙手,繞過他的脖頸。抱住,那一刻,好似自己已經抱住的,便是整個世界。抱住了以後,可以不要整個世界。
溫暖和自己想要活着的心境便在這一刻重重地撞擊着自己的心。感覺背上的人那份相依,那份期望,那份依靠;讓自己的心那麼溫馨。假如此刻的山路要讓自己一輩子走下去,只有背後的人依舊在,那便也是一種幸福。轉過身擡眼看着那一身青衣的女子,淺笑道:“謝謝。”
夜風撩起她頭上青色的飄帶,淡淡地一笑,點頭。心牽扯着痛,一句“謝謝”,已經講所有的淡漠疏離,所有的奢望全部帶走,餘下的,只是一個寂靜的夜和月色下的院子。不曾奢望什麼,只是一次記憶,一次關於自己的記憶,都不曾有過。季荷望着已經深邃了的夜色;只願,你們能夠這樣幸福。不見得要有多長,但要幸福。慧靜不應該這樣想着一個人念着一個人,更不應該因爲這樣的一個人,而牽動自己的所有。
“慧靜啊!該要看透的,終究是要看透的。”黑暗中走出了一個老年的道姑。
季荷愣了愣,回神看着她。“師父.......”
“勸了別人那麼多,何需知道,這便是你一生的‘求不得’呢?”道姑嘆了口氣,三年多了,她依然是這樣的執着,執着於一個連名字都不記得她的人,執着於一段根本就不可能開始的感情,執着於他的所愛,他的幸福,怎麼能有這般癡情的女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