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青島的辦事處是青島中央大道上一處哥特式風格的建築,在這條街道上,這類西式的建築並不罕見,英國東印度公司辦事處、葡萄牙駐山東公使官邸、丹麥東印度公司辦事處,而在一個幽靜的角落,還有兩處教堂,一處屬於基督教,一處屬於天主教,唯有外籍人員纔可以入內。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駐華代表是李明勳的老熟人達揚,他原本應該在會客廳裡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執掌者,已經是男爵的諾頓爵士品嚐來自菲律賓的咖啡,卻是被法國東印度公司代表科隆所打擾。
對於科隆這位荷蘭東印度公司曾經的前輩,堅定的對華強硬派,達揚並不感冒,只不過其代表法國東印度公司的東方總督這樣一個身份讓達揚無法慢待罷了,達揚與諾頓爵士約了晚餐,但科隆卻在門外執意不走,兩個人只能停下討論一半的議題——讓中國分享日本市場,將科隆請了進來。
科隆已經改信了天主教,徹底投靠了法國人,兩個老熟人之間的關係實際更接近於敵人,無論法國東印度公司如何努力,無論科隆如此操作,法國丟掉在了好望角以東的全部據點是事實。
待雙方見過了禮,科隆說道:“我得到了消息,韃靼人皇帝和中國皇帝已經結盟,他們正率領至少五十萬大軍向青島而來,這裡很快就會被戰火覆蓋。”
諾頓男爵敲了敲眼前的桌子,提醒道:“科隆閣下,我必須提醒您,在如今公行的東方秩序中,中國這個有魔力的詞語是用來描述中華合衆國,而不是桃花石皇帝所在的明國,實際上,在很多愚昧而閉塞的地方,因爲語言問題,中國皇帝就是那位偉大的元首殿下。
科隆閣下,如果在這一點上,我們無法取得一致的話,相信很難交流,您說呢,達揚先生?”
“當然,我的朋友,在我們尼德蘭聯省共和國,中國就是中華合衆國。”達揚微笑說道。
科隆見二人一唱一和,本就不悅,見達揚說的如此輕巧,怒道:“偉大的尼德蘭,已經向合衆國屈服了嗎?”
達揚笑道:“是合作,科隆閣下,雖然前任總督馬特索爾科先生遭到了尼德蘭三級議會和最高法院的通緝,但是我提醒您的是,他與合衆國簽訂的條約都得到了尼德蘭的承認,如果沒有馬特索爾科先生的高瞻遠矚,相信偉大的尼德蘭在歐洲早已被英國欺辱了。”
說着這話,達揚看了一眼諾頓,諾頓臉上掛着陽光一般的笑容,好像說的英國與他沒有關係一樣,而科隆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科隆坐下,心知自己奉獻了半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和合衆國達成了合作,而脫離東印度公司的他早已成爲叛徒,而非維護公司利益的英雄,一切都成定局了,科隆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無奈清理出去,問道:“兩位,我方纔帶來的那個秘密消息,你們準備如何應對,我認爲,在這個決斷大陸戰局的關鍵時刻,所有的歐羅巴人,無論權力來自國王還是股東,無論信仰什麼宗教,無論母國關係如何,我們都應該團結起來應對。”
“這不是什麼秘密消息,或者說,對我們來說不是。”達揚站起來,走到書桌後面,取出一份邀請函,放在了科隆面前,說道:“今天一早,我們就收到了合衆國的邀請函,請我們各自派出代表去百脈湖戰場觀戰,而據我所知,這支觀摩團並不僅限於英格蘭和尼德蘭,還有丹麥、瑞典、葡萄牙、西班牙,以及東方的印度莫臥兒王朝、緬甸、暹羅、廣南、真臘、馬打藍蘇丹國,尊貴的代表中,還有朝鮮國王、日本天皇和將軍派出的代表,對了教會也應該得到了消息,今天教堂的希爾神父向我借一匹溫順的戰馬。”
科隆看了一眼邀請函,心中有些震驚,並不在於他沒有收到類似的東西,畢竟法國與西班牙一樣,在某些地區還與合衆國處於戰爭狀態,但西班牙人可以厚顏無恥的在另一方面與合衆國合作,而科隆卻做不到這一點,他來到青島,就是奉命解除戰爭狀態的。科隆真正吃驚的是合衆國竟然邀請各國使節和代表前去觀摩戰爭,難道他們認爲自己必勝了嗎?
“你們會去嗎?”科隆詫異問道。
諾頓笑了:“當然,我很榮幸的接到邀請,而且會欣然赴約,代表倫敦的紳士們,也代表整個英國和偉大的國王見證東方最強國家的勝利和統一,這是一場百萬人規模的戰爭,不是誇大,不是宣傳,而是真真切切的百萬人,在歐羅巴,有幾個百萬人以上的國家呢?相信我這一生,也只有這一次機會了吧。”
“那位閣下偉大的事業將要達到頂峰,他需要見證者,也需要歌頌者,而我們恰巧適合擔任這樣的角色,相信在他取得勝利之後,也不會吝嗇向他的朋友和見證人賜予一些回報,比如開放日本。”達揚也是興致昂揚的說道。
科隆見兩個人都是信心十足的模樣,好像不是踏入危險的戰場,而是去參加一個盛大的舞會,他高聲問道:“難道中國就不會輸,你們不擔心韃靼皇帝和桃花石皇帝在獲得勝利之後,把你們投入監牢,讓你們生不如死嗎?”
“中國怎麼會輸?”諾頓男爵不禁啞然,他疑惑的看向科隆:“科隆閣下,失敗者最瞭解勝利者的強大,相信在我們這些人中,您是敗給中國最多的,您難道不是應該對中國對元首最有信心的嗎。”
科隆用拳頭砸着桌子:“那是在海上,在海上!中國的海軍的確很強,在歐洲以外,絕無敵手,但這是陸地決戰,他們只有對面一半的軍隊,如果他們的陸軍像海軍一樣強大的話,那麼早就贏下這場該死的戰爭了,而不是在這個所謂聖人之地與韃靼人糾纏一年半!
中國人動用了全部的陸軍力量,在這塊土地上沒有奈何韃靼皇帝的軍隊,現在桃花石皇帝的軍隊也來了,帶來了大炮和火槍,他們怎麼可能會贏?”
達揚與諾頓相視一笑,在他們的眼裡,科隆就像是一個愚昧的蠢貨,顯然,他對中國的力量還不太瞭解,當然,這並不能怪科隆,畢竟科隆是最近纔來到青島的,他來的時候,他們二人親眼見識過的那些軍隊已經趕赴了戰場,而科隆作爲敵對勢力來求和的代表,在這塊土地上只有有限的自由,他的信息是閉塞的,見識也是淺薄的。
“只是因爲中國沒有在短時間內戰勝大陸的韃靼人,您就認爲中國必敗,對嗎?”達揚笑問道。
“當然!就連李明勳都來到這片戰場一年多,他們仍然沒有戰勝韃靼人,現在又來了一個同樣重量級的對手,中國肯定會失敗,據我所知,在過去的一個半月到兩個月時間裡,他們的進攻態勢已經轉爲了防守,而且撤退回了運河以東的地方,這就是最好的證明。”科隆揮舞着拳頭,用更有力的語言介紹自己的觀點。
諾頓笑了:“可是在我們看來,這一年半的糾纏只是一個意外罷了,有些意外來自於準備不足,有些意外則是計劃的變更,而有些則是故意的縱容,歸根究底,這場戰爭還是爲政治服務的,決戰的延遲是爲了政治上的偉大勝利,達揚先生,您認爲我說的有道理嗎?”
“當然,男爵閣下,我的顧問以及尼德蘭的將軍們也是這樣跟我說的。”達揚微笑致意。
科隆難以置信的看向兩個人,而達揚微笑着取來一幅地圖,攤在了桌子上,用已經涼了的咖啡杯子壓住了四角,達揚微笑說道:“諾頓男爵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將軍,請他爲您剖析一下這場戰爭吧,但是科隆閣下,作爲您曾經的朋友,我希望在剖析完畢後,您能夠停止您的計劃,因爲那會讓歐羅巴各國在東方損失很多利益,也希望您在戰爭分出勝負前,不要向本土傳遞任何訊息,畢竟,坐在辦公室裡的紳士和貴族們是不瞭解東方局勢的,如果提前產生的誤判,對任何一個國家和公司都是災難。”
“好吧,那就讓我領教兩位在戰略學上的才情吧。”科隆依舊是不服氣的樣子。
“據我所知,早在三年前,也就是耶穌誕生的1660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就與韃靼人商定海陸夾擊中國,這個計劃得到了尼德蘭、西班牙、丹麥、法國甚至於英國的支持,由此組建了歐洲聯合艦隊,而那個時候,整體的計劃是讓韃靼人在陸地進攻中國在福建和廣東的領地,牽制住中國的主要力量,你們再從海洋進攻,而韃靼人卻希望聯合艦隊先從海洋進攻,僵持之後,東印度公司在1660年的下半年,挑起了長崎事變,企圖讓東方另外一個大國日本牽制中國的力量,對嗎?”諾頓的手點在了日本上,笑着問道。
科隆並不否認這些,因爲那都是歷史了,而他本人更是親自挑起了長崎事變,他微微點頭,示意繼續說下去。
諾頓說道:“因爲歐洲反華聯盟把艦隊收縮到了南非地區,中國海軍無法決戰,也不知道要拖延到幾時,所以中國陸軍率先發動了日本戰爭,這本能讓韃靼人和歐洲人欣喜若狂,可日本的那位將軍卻敗給了中國現任的執政官,李海閣下,原本應該讓中國失血的日本戰爭,卻因爲迅速的勝利和智慧的政治操控,讓中國的實力再一次躍升,但韃靼人和聯合艦隊都不想率先動手,爲他人做嫁衣,一直到桃花石皇帝被韃靼和明國的叛徒擄走,造成中國同盟關係出現動盪,因此韃靼與聯合艦隊不約而同發動了戰爭。”
“確實,那曾是最好的機會,可惜的德魯伊特爾和拉斐爾葬送了這次絕好的機會,還有你,諾頓先生,你也要爲歐洲在東方利益範圍的整體丟失負責。”科隆幾乎咬牙切齒的說道。
諾頓呵呵一笑,或許歐洲人在東方的整體利益下降,但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卻是利益躍升的,他沒有理會科隆的無禮,而是繼續陳述:“中國的元首閣下把重心投入到了海洋方向,所以聯合艦隊的壓力很大,那個時候,雖然中國人對海軍實力有信心,但是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取勝,所以在陸地的進攻很保守,按照那位元首閣下原本的計劃,1661年下半年在山東的進攻應該以消滅韃靼人在山東的精銳爲目標,也爲了牽制韃靼人在福建的進攻強度,可惜的是,那位背叛者張存仁卻及時收縮了兵力,利用早已修築的青州大營工事和山東本地地主的支持,堅持了下來,使得當時的統帥只能等待重炮等技術兵器和更多軍團抵達。
那個時候,中國人肯定是想先佔領山東,再攻擊中原和韃靼人的首都,但韃靼人卻不想失去山東,於是韃靼人皇帝率領精銳南下到了山東。而這給了李明勳閣下一勞永逸的機會,所以決戰再次被拖延,當然,中國陸軍海外援軍甚至北洋軍團中部分軍隊不適應山東的嚴酷天氣,也是造成戰事拖延的因素。
之後,元首得到消息,韃靼皇帝要把南方最精銳的韃靼軍團調到山東,這讓元首的野心更加膨脹,吃掉韃靼一族全部的精銳,就是拆掉韃靼帝國的骨頭,這太有誘惑力了,因此,元首把最適應北方戰事的一個軍團調遣到了韃靼人的起源地,並且在遼東那個地方取得了勝利,而北洋軍團也在山東包圍了韃靼人的精銳軍團,原本戰爭應該在去年結束,可桃花石皇帝得到了對韃靼和中國都不滿的地主和官員的支持,在最富庶的江南重建了他的帝國,這讓元首閣下的野心再次膨脹!”
說到這裡,諾頓有些激動,他站起來,說到:“與我們歐洲的文化不同,東方帝國的所屬似乎更傾向於正統,而我對正統的理解則是這片土地的百姓更傾向於接受哪位皇帝的統治,顯然相對於異族的韃靼人和商人出身,沒有貴族血統的元首閣下,那位桃花石皇帝更有正統,但是元首和中國的貴族和紳士們是不可能把自己用鮮血鑄就的王座讓給桃花石皇帝,而還都南京則給了元首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或許元首曾經計劃在消滅韃靼帝國後再出兵攻殺桃花石皇帝的明國,但這是對正統的挑戰,也是對盟友的背叛,而機會出現了,桃花石皇帝是與帝國曾經的背叛者合作,在中國人看來,他投靠了叛徒,讓其正統的地位不再那麼被人接受,也是元首和他的中國取代桃花石皇帝和他的明國,成爲中國唯一正統的最好機會。
而新建立的明帝國顯然不是中國的對手,他們迫切的希望得到元首閣下的承認以繼續存續下去,而那位聰明的元首則利用了這種心理,他對新生的明帝國的態度模棱兩可,迫使其把精銳的軍隊調遣到山東,以增加自己的籌碼,而我們那位元首樂得如此,原本在山東,他只能消滅一個帝國,現在是可以消滅兩個了,而這兩個帝國任何一個都不是他的對手,只能聯合,而聯合則意味着,元首在政治上取得了全面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