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不代表明天沒有,四葉星沒有,不代表其他世界沒有,辦法這種東西,只要用心去找,總有一天能夠找到的。”烏鴉望着吊頂出神了許久,吞下最後一口啤酒,長吁了口酒氣,“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說呢?”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沉的呼吸聲和輕輕的夢囈聲。
嘆了口氣,烏鴉從呆了一夜的垃圾堆裡站了起來。
通常來說這裡應該叫房子,但在烏鴉看來,這就是一個垃圾堆。
實在太亂了。
吊燈上搭着一條肉色絲襪,旁邊的尖銳處還掛着另一條,黑色的文胸吊在寬屏電視上,一半在前一半在後。沙發上團着幾件穿髒的白大褂,上面還留有凝固的血漬和藥跡,沙發兩端的扶手處,一邊團着黑色的絲質透視上衣,另一邊倒扣着一隻黑色的高跟鞋,剩下一隻扔在起居室入口。
沙發前的茶几上堆滿了喝空的啤酒罐,地面上還倒着十幾個麥酒空瓶,空掉的外賣盒以玄妙的力學方式彼此支撐着堆滿了茶几旁的空間,好在沒有什麼特殊的氣味發出。
房間的其他位置同樣凌亂,堆滿了日常用品和醫療器械,化妝盒、束腰、零食、跳蛋、手術刀、聽診器、九尾鞭、茶杯、小說、槍械,亂的如同地震現場一樣恐怖。
更恐怖的則是躺在沙發上最大的那團垃圾,女垃圾。
只穿着內衣和白大褂的孫憫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一條腿搭在沙發下面,身體扭成麻花一樣的造型,嘴裡偶爾吧唧幾下,也不知夢到了什麼。
無奈的搖搖頭,烏鴉把一旁梳妝檯上那些振動棒一類的雜物隨手推下去,把提箱端端正正的擺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這才小心翼翼的打開提箱,開始做行動前最後的整備工作。
三格的箱子,一格里面有幾根脫落的黑色羽毛,應該是原本寄居在這裡的兩隻寵物留下的,不過此時寵物早已離開,佔據這個格子的,是一根翠綠的小樹苗。
第二個格子裡除了隨便疊放的幾件日常衣物外,還有幾十個形狀不一的小布袋,烏鴉皺眉思索了一陣,這才從中選出三十多個,一一揣進懷裡。他的懷裡彷彿是個無底洞,三十多個小袋子塞進去之後就像被吞掉了一樣,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裝完最後一個袋子,烏鴉拍拍衣服試着活動身體,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伸手準備關閉箱子,不過在關箱子之前稍一猶豫,還是把手轉向了第三個格子。
第三格里襯着光滑柔順的絲綢面料,面料下還鋪着柔軟的絲綿,看上去非常舒適。
躺在這種舒適環境裡的,是個小臂大小的玩偶,玩偶精緻漂亮,銀色的長髮,黑色的洋裝,黑瞳紅脣,不管是選材還是做工都相當考究,甚至連皮膚都帶着彈性,如果忽略奇怪的球型關節,簡直就像是真的一樣。
烏鴉的手指在玩偶的頭頂上摸了摸,自言自語般的嘀咕道:“早安啊,小傢伙,一會見了。”
輕輕把箱子合攏,烏鴉這纔回頭呆呆的看着孫憫。
這女人實在太能喝了,烏鴉都只和她喝了個平手,直到剛纔她才徹底安靜下來,而且這傢伙一點酒品都沒有,看着挺冷靜的,但酒勁一上頭就開始大吵大鬧脫衣服,還非拉着烏鴉描述活體解剖和x興奮之間的線性關係。
真是神經病。
不過在她沒喝醉的時候還是挺正常的。
兩人昨晚邊喝邊聊,聊了一個晚上,話題始終圍繞在妹妹的病上,孫憫和妹妹的主治醫師只是遠房親戚,根本不瞭解病情,更不清楚張露的身體狀態,但她畢竟有着頂尖的醫術和醫學知識,對那種罕見疾病還是很瞭解的。
杏林醫院的孫醫生受限於醫德,很多事不好直說,但孫憫可沒有那麼含蓄,一點都不委婉,更不會隱瞞,有什麼說什麼,總之就是一句話,沒救了,也醒不過來,等死吧。
對此烏鴉當然有不同意見,爲此兩人進行了幾次激烈的爭論,嗯,隔壁變成碎片的櫃子和一半掛在窗外的椅子可以證明爭論有多激烈。
然而真正關鍵的內容,比如那個神秘的圖案,孫憫卻隻字未提,烏鴉也沒有主動去問,即便話題無意中轉向那邊,兩人也會很默契的把話題拉回來,讓這頓酒喝的還算輕鬆愉快。
不過……烏鴉再度深深嘆息,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行了,別裝了,該說正事了。”烏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雖然我不是專業醫生,分辨不出真睡裝睡的區別,但起碼我知道,如果你那麼容易就在陌生人面前爛醉如泥,那早就不知道被賣到哪個黑診所去了。”
“我這裡就是黑診所。”孫憫理所當然的醒了過來,按着頭一聲呻·吟,揉着亂糟糟的波浪捲髮,“如果你想說那個標識,沒錯,我也是裡面的一員。”
“嘖嘖。”烏鴉挑了挑眉,“實在沒想到,你這種二級控能強者,也會爲四葉聯合政府和軍方效力。”
“哈?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孫憫愣了愣,恍然道,“哦,對了,你還不瞭解情況呢,難免會有誤會。”
烏鴉若有所思的說道:“你這個反應……看來不止是軍方和聯合政府?”
“麻煩死了,早知道不搶了。”孫憫煩躁的揉着頭髮說道,“先明確一下,我就是你的聯絡人。”
“嗯?”烏鴉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可從來不相信巧合。”
“收起你那副表情,這本來也不是巧合。你原本的聯絡人不是我,身份是我昨天早晨搶過來的。”
“呵,我明白了。”烏鴉愣了愣,失笑道,“原來這纔是你讓別人滾遠點的方法,早知道昨天我就也滾遠點了。”
“你現在也可以滾遠點。”孫憫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前天那個白癡侄孫拜託我以後,我發現你的照片好像在組織裡見過……閉嘴,等我說完,我就去組織裡把你的聯絡人這份工作搶過來了,不用奇怪,中高層有一半人都在我的病牀上躺過,這點小要求誰也不敢拒絕,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下回是不是有誰會下不了手術檯。”
“你們組織裡的人真可憐。”烏鴉真誠的悲傷了一秒,“所以說,你口中的組織到底是什麼?”
“怎麼說呢……”孫憫斟酌着說道,“和你合作的應該是四葉星軍方和聯合政府,所以你剛纔纔會產生那種誤會,但其實他們只是這個長期行動的參與者之一。”
“長期行動?”
“嗯,一個長期的計劃,往小了說關係到源能之都的局勢,往大了說,關係到整個七界之都的未來。”
“嗯……”烏鴉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遵照當年的七界公約,包括源能之都在內,七個世界所附屬的七個七界之都,一律不允許各世界的官方勢力直接控制,只能以城市自治的形式存在,一旦違反,就會受到所有世界聯手打擊。每個七界之都情況各有不同,源能之都的情況你也知道,最終由咱們控能者控制了,這樣一來,在如何對待四葉星本土這個問題上就產生了分歧,畢竟控能者和普通人之間的矛盾擺在那裡呢。”
“呵,鷹派和鴿派嗎?”烏鴉似笑非笑的說道,“所以組織是鴿派嘍?”
“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具體情況非常複雜。”孫憫皺着眉思索了許久,才緩緩搖頭道,“以你現在的地位、實力、話語權,最關鍵的是可信度來說,還不到把一切都和盤托出的時候。”
“可以理解,換成我自己也不會早早掀開底牌。”
“總之你知道有這個長期計劃就可以了,政府和軍方是發起者和主導者,他們一直想要在源能之都裡培植代理人,把城市納入控制之中,問題是源能之都可不是那麼容易控制的,他們努力了很久,雖然在源能之都裡埋了不少釘子,但還遠沒有達到可以隨意影響城市決策走向的程度,所以就需要本土勢力配合了。”
“比如組織。”
“嗯,一個很鬆散的組織,算是因爲相同目標組成的聯盟吧。”孫憫指了指烏鴉手裡攥成一團的宣傳單,“爲了那個現在還不方便告訴你的原因,組織其實也一直致力於全盤掌控源能之都,也嘗試着整合現有勢力,但效果同樣有限,控能者都是追求自由的桀驁之輩,對於現在的狀態非常滿意,誰也不希望有誰全盤掌控城市,想要整合難如登天。”
“呵,所以兩邊一拍即合了。”
“沒錯,選擇一些組織認同也認同組織的勢力或者個體,在組織支援下迅速發展,擴大組織的影響力,同時也支援另一部分人,讓他們受到其他陣營的認可,獲取信任之後暗中影響其他陣營。”孫憫突然笑得一臉譏誚,“爲此本土勢力可是格外賣力呢,不僅物資上大力支持,而且從本土挖掘了不少閒散的控能者過來。”
“比如說我?”
“沒錯,比如說你。”孫憫把手伸進沙發坐墊底下,掏了半天才掏出一罐啤酒,痛快的喝下去半罐,因爲宿醉而蒼白的臉色明顯好多了,“這些人一般是三四級的控能者,像你這樣的二級控能者也會被挖來實在讓組織裡那些人驚訝,不過我倒是不驚訝,誰讓我也是孫醫生呢。”
“關於我的事你沒告訴組織?似乎你不是太認同組織的一些行爲啊。”
“廢話,與虎謀皮的事還是少做爲妙,想要火中取栗,哪有那麼容易。”孫憫嗤笑道,“不過你放心,不管態度如何,我都會當好這個聯絡人的。”
“嗯?”
“你這個傢伙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沒事還要鬧出點事來呢,我纔不信你會老老實實的按着計劃走,這攤水已經夠渾了,再攪渾一點也沒什麼不好。”
“這樣說我可太傷心了。”烏鴉露出心痛的表情,“我一向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怎麼會攪渾水呢?”
“嘿,奉公守法,進城第一天就在城區級勢力的臉上扇了幾巴掌,還真是個好市民。”
“兩者並不矛盾。”烏鴉靦腆的笑着,像個真正的好市民一樣問道,“所以,組織需要好市民現在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
“哈?”
“努力活下去就行了,我估計本土勢力肯定還會找你,你們自行解決,至於組織嘛,除非特殊情況需要你配合,否則不會干涉你的行爲,反而會提供一定協助,當然……”
“要有值得支援的價值才行。”烏鴉笑眯眯的說道,“這才合理嘛。”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支援的頻率和程度你也自己掌握吧,有需要直接告訴我就行,沒需要就別回來了,除非你打算陪我喝酒。”孫憫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說道,“幫我從外面把門關上,你想幹嘛去隨便你,我再睡會。”
“那就多謝了。”烏鴉點點頭,提起提箱走了出去,“我出去偷點東西。”
“哈?”孫憫的睏意瞬間褪去了,“偷東西跑來血巷偷?”
“不是血巷的東西我還不偷呢。”烏鴉神秘的笑了笑,回頭掩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