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一輪彎月掛在梢頭,灑下滿庭清光涼如秋水,透過繁茂的橡樹枝葉,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細碎的陰影。
虎靈很貼心,特意給高山堡衆人安排了一個相對獨立的院子,嚴禁族人打擾。但即便如此,還是不知多少人今夜註定無眠。
“去逑的。”李察一腳踢飛被子,披着外套及拉上木拖鞋,推門走到外面。
稍微擡下頭,一眼就能看到除卻正在發光的弦月外,還有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圓形,並列掛在天幕上。只是自身光芒非常暗淡,幾乎要和夜色融爲一體,沒那麼醒目。
虎靈管這兩個佔着位置不發光的天體叫“陪月”,非常貼切的名字。
陪月的存在讓所有人意識到,他們確實已經身處異域。自此以後,回家的難度,再也不是單純的路途遠近可以衡量。
“介四李沒玩過的船新四界。”
院子裡有口水井,李察一邊哼唧一邊拎起個水壺,想去打水衝個涼去去火氣。結果走到樹下,才發現薇拉居然也在,正坐在一副石桌椅前。領主大人原本跟她一直不太對付,但遠在異地同鄉總難得,氣氛也莫名變得舒緩些許。
“晚好,不睡覺在這幹嘛呢?”李察把掛在肩膀上的外套撐開穿好,走到薇拉對面大馬金刀地坐下。
“在想一個問題。”薇拉輕啓朱脣。
“什麼問題?”李察胳膊肘支在石桌上,單手撐着腦袋。
“假如我永遠無法再回去,但聖光神願意額外開恩一次,把一件我曾經擁有的東西傳遞過來。”薇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察,皎白的面孔卻比月亮更清冷,“我在想若真有這樣的機會,我會選擇什麼呢?”
李察心想這可真不愧是女人考慮的問題,永遠這樣感性,“有體積尺寸限制沒有?”
“沒有,你選什麼?”
“那我把整個高山堡……不對,我把整個大陸都弄過來。”領主大人一拍大腿,哈哈笑起來,“到時候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就跟沒穿越一樣。”
薇拉白了他一眼,“僅限於一樣東西,不要玩弄無聊的文字遊戲。”
“那就要傳送棺,以前貝德里克送我的。能直接把一個人傳送到行宮裡,我就又能回去了。”李察打了個響指,繼續洋洋得意。
“我已經說了,前提是永遠回不去!”薇拉扶額嘆息。她總覺得一跟高山堡領主說話,就有被氣死的風險。這人從裡到外都充斥着市井氣和狡黠,跟傳統貴族操守完全格格不入。
“這樣啊……”領主大人託着下巴,罕見地沉默思索了好一會,“我的話,要當初那張荒野開拓證,對於我來說那是一段新人生的開始,很有紀念意義。你呢,你選什麼?”
“大概……我的日記吧。”
李察正等着聽少女心事,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只好循序善誘地問道:“是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你在想什麼,能不能先把嘴角的口水擦下。”薇拉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其實沒什麼特殊意義,只是用了好幾年,很合手而已。”
“就這?”李察大失所望。
他還以爲裡面記載着什麼越見不得人越好的教廷內幕來着。
探究下三濫永遠是人類無法避免的天性使然,這種天性在高山堡領主身上體現得尤爲明顯且不加掩飾。
“你知道嗎,侍奉聖光神的修女要把所有熱愛奉獻給神明。所以其實我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從來沒有。”薇拉臉上的表情也說不出是自豪還是哀怨。
李察朝後一頓,仰在椅子靠背上,“其實要我說,還不到這麼悲觀的時候。現在所有的情報都出自邁拉長老之口,雖然我看得出他是個可靠的長者,但咱們絕對不能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明天正午該看還是得去看看,‘歌津’通道那裡到底會不會有亡靈進去。”
“而且,你記不記得我們最開始用一條蝮蛇做過實驗?那條蛇通過空間裂隙之後,又被拽回去了,並沒有像我們一樣困在這邊。”李察豎起一根食指,拽拽地晃了晃,“由此可見吶,這歌津通道可未必嚴格只能單向通行。”
“雖然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還是謝謝,感覺好多了。”
領主大人微微一笑,黯淡的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神秘莫測,“我可不是在安慰你。”
白天的談話其實持續了相當長時間,李察當時很不死心,追問過是否有辦法逆向通過歌津通道。
而邁拉給出的回答很玄——“理論上有辦法,不過需要兩樣東西,分別是神族的認可和彼岸的牽引。”李察聽到前半句還喜不自勝,差點開麥酒慶祝。但聽完整句立刻陷入茫然,他追問究竟什麼是“神的認可和彼岸牽引”。
邁拉長老卻兩手一攤,說他也不清楚。對於僅存幾萬人、且困居遲暮大森林一隅的虎靈來說,指望他們能傳承下古代傳說的具體含義,也未免太難爲人了。
他們只知道從這頭過去,需要“神的認可”和“彼岸牽引”。至於究竟什麼是“神的認可”,什麼又是“彼岸牽引”——不好意思,一概不知。
“彼岸牽引我倒是有點頭緒。”李察撓了撓頭皮,亂糟糟的髮絲像是雞窩,“當初那條蛇之所以能回去,關鍵很可能在於有條繩子牽着。所謂彼岸牽引,也許就是指空間裂隙另一邊得有東西伸過來讓我們攥住!”
薇拉的嘴巴漸漸張成“O”型,場中一時間無人開腔,安靜得只能聽到蟲鳴蛙叫。
不過今夜難以入眠的顯然不止李察跟薇拉,“吱嘎”一聲,伯納推開門從樹屋上順着藤梯爬下來加入討論:“有可能,不過這樣一來豈不陷入死循環——想回去需要牽引,但是牽引又不會憑白產生,十有八九得先回去,但如果能回去根本就不需要牽引了。”
對此李察只是笑了笑,沒多吭聲。
“那神的認可呢?”薇拉又迫不及待地繼續問道。
“這個真不知道。”領主大人搖搖頭,“不過你看他們提起‘神’這個字眼時,那種不自覺諱莫如深的態度——裡面水怕是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