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觀察到王招娣身子微僵, 油膩沾着灰塵的頭髮擋住半張臉,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不但沒擡頭, 反而將頭埋得更深, 繼續往嘴裡塞着蘿蔔頭, 只是下意識想躲的行爲, 暴露一切。

若不是從小一起長大, 白露珠真以爲自己認錯了人,稍稍猶豫一下,還是覺得既然看見了, 不能當作沒看見。

將車停好,把布袋裡的飯盒和勺子拿出來, 走到啃蘿蔔的王招娣跟前, “吃這個。”

王招娣原本是想站起來跑的, 一陣風吹來,讓她聞到鋁製飯盒縫隙裡的肉味, 大腦根本來不及考慮,手就伸出去搶了過來。

打開飯盒,左邊擺着一個白饅頭,兩層隔板裡,一份是青椒茭白炒肉絲, 一份是麻婆豆腐。

王招娣猛吞口水, 拿起饅頭咬了一大口, 接過白露珠遞過來的勺子, 舀了一大勺肉絲往嘴裡塞, 吃的狼吞虎嚥。

看到她狼狽的樣子,白露珠情不自禁微皺眉頭, 不知道發小怎麼會跑到菜站來撿爛蘿蔔吃,大冬天渾身散還散發着酸味,起碼一個星期沒洗頭洗澡。

人本來就瘦的不行,剛纔擡頭的一瞬間,一雙眼睛都瘦到凹進去了,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皮包骨,骷髏架子。

饅頭容易噎人,白露珠轉身拿出車籃子裡的保溫杯,打開蓋子吹了吹遞過去,“下班之前加的水,小心燙到嘴巴。”

在大冬天流落街頭一個多星期,驟然感受到溫度,不知是生理還是其他原因,王招娣擡頭喝水的時候,兩行長淚順着眼角滑落。

狂風暴雨般進食後,吃飯速度降下來,白露珠見到後,指向拐角臺階,“去那坐着吧,蹲久了腳麻。”

王招娣沒吭聲,人倒是站起來,往她指的臺階走,一坐下就伸長了腿繃直,是真的腳麻了。

白露珠擡起手腕看了眼手錶,五點了,再看向正常速度吃飯的人,“你等下回家嗎?我正好騎車載你。”

王招娣拿着筷子的手一頓,搖了搖頭,聲音乾啞:“露珠,謝謝你。”

白露珠站到旁邊,看了眼蠻幹淨的臺階,終究沒坐下去,“雖然上班以後都忙,咱倆平時說不上幾句話,但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又是同學,換了別人,我可不會瞎管閒事。”

“...我知道。”

王招娣將剩下沾着手指灰印的饅頭塞進嘴裡,慢慢嚼完嚥下去後,又擡頭看了一眼光鮮亮麗的白露珠,再三猶豫後,終於開口:

“我動手打了我爸,跑出來一個多星期了。”

“啊?”得到一個相當意外的答案,白露珠下意思發出驚訝聲,“你打了你爸?爲什麼?”

不怪她驚訝,整個街道沒有比王招娣還要倒黴可憐的人了,家裡明明有兩個工人,卻從來都沒享受到什麼好處,她父親拖家帶口做侄子的‘大孝子’,好吃的好用的全補貼大伯家那邊。

本來還以爲是不想嫁給鰥夫才偷跑出來的,沒想到居然是因爲動手打了她爸!

聽到這話,白露珠心裡覺得特別解氣,其實長大後是因爲,有點討厭王招娣的逆來順受,怒其不爭,所以才漸行漸遠。

上輩子兩人結婚後,就更沒什麼來往了,後來回孃家時聽鄰居這麼說過——

招娣的男人真是打心眼裡毒,把她打的皮開肉綻,再拿沾着鹽水的柳條往她傷口上抽。

具體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後來看到過一次王招娣,三十多歲老的像五六十歲,頭髮都變得花白,皮膚像是枯樹皮,她丈夫就更老了,滿臉褶子,還瘸了一隻腿,逢人就笑,唯一印象是看着倒很和善。

“我爸給來娣說了婆家,也是個死了媳婦的人。”

王招娣說起這事,仍然無法控制內心的怒火,“本來覺得我是姐姐,我認命了,只要來娣能多讀書,以後考進廠裡當工人,再嫁給正常的小夥子好好過日子,沒想到他居然連來娣也不放過,就因爲王二剛的對象又多要五百塊彩禮。”

“來娣不是才十五歲?”白露珠拳頭都硬了,“你不去告他,自己跑出來餓成這樣?”

“是先訂婚,等來娣到十八就結婚。”王招娣握緊拳頭,“他打我一巴掌的時候,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往他臉上回了他一巴掌,等反應過來也不後悔,那一刻明白很多事,原來我心裡早就不把他當父親了。”

“你該往大了鬧,鬧到全街道人都知道,鬧到他廠裡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對侄子有多孝順。”白露珠氣道,說完又想到招娣媽,“你媽什麼反應?是不是還向着你爸?”

王招娣搖了搖頭,沒吭聲,接着又搖了搖頭。

白露珠嘆了口氣,“那你現在住哪裡?”

“前兩天住車站候車室,後來看到我媽去找我,我就躲西山橋洞去窩着了。”王招娣將飯盒還給白露珠,“露珠,謝謝你,我先走了。”

看出她不想麻煩自己,或許應該說不想拖累自己,畢竟王勇是什麼人,街坊鄰居都清楚得很。

這年頭雖然不敢有人明面上犯事,但一個小姑娘躲橋洞裡住着,誰知道會不會遇到膽大的人,真遇到了,整天吃不飽飯,哪有力氣去反抗。

這要是以前逆來順受的王招娣,白露珠是不會猶豫的,聽完必然是轉身就走,可是現在是懂得反抗的王招娣,眼看站在懸崖邊了,沒人拉一把的話,真被她爸找上,結局不言而喻。

“你要不跟我去傢俱門市?”思慮半天,白露珠想了個穩妥的地方,王招娣父母都是傢俱廠的員工,門市裡不少人是看着她們長大的,王勇要真是找上來,當着同事們的面,也會有所收斂。

王招娣又搖了搖頭,“我不想麻煩人家,我爸肯定會過去鬧的。”

“鬧個屁,能到門市上班的,除了我媽,誰沒個廠裡小領導撐腰。”白露珠將飯盒放進袋子裡,“走,你爸最怕的就是失去工作,沒有收入來源養他兩個侄子,他纔不敢得罪門市的人,只要你真能狠得下來心,別再給他留面子。”

王招娣糾結到眼眶溼潤,緊緊捏着衣角。

怎麼可能不想去,窩在車站裡的時候,周圍都是男人,又冷又怕一夜不敢睡沉。

等沒辦法只能住橋洞時,那底下有以前埋死小孩的墳堆,一到夜裡就陰森森的,挨着大河潮溼氣往骨頭縫裡鑽,嚇得魂都在打顫,不知到底是真冷,還是別的原因,也才體會到睡不着比睡着更可怕。

“露珠...我...我真能去嗎?”王招娣含着淚擡頭,像看救命主一樣看着白露珠。

白露珠踢開腳撐,拍了拍後車座,“走啊,再不走就要下班了。”

王招娣永遠記得這一天傍晚,夕陽鋪滿整個天際,漂亮極了,風裡傳來玫瑰面霜的味道,載着她一路向東。

也記得不敢挨着纖細後背太近,怕露珠被她身上的酸臭味和黴運沾染到,小心翼翼抓着後車座,儘量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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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擱一些時間,白露珠怕母親直接下班回家,加快速度蹬車,等看到門市還開着,葛嫦慧正和營業員一起收拾衛生時,才鬆了一口氣,停下蹬得發軟的雙腳,讓車子依靠慣性滑到門口。

“到了。”白露珠將車停在拐角,看了一眼面色忐忑的人,安慰道:“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王招娣點點頭,她早就豁出去了,唯一擔心的就是連累其他人,聽到白露珠再三分析,腦子越來越清醒,心底也越來越踏實。

“媽。”白露珠進門叫了一聲。

葛嫦慧正拿着抹布擦櫃子,聽到聲音也沒擡頭,回道:“等一下,我把這邊擦完就好了。”

旁邊男員工好奇問:“咦!這是不是招娣啊?”

“小杰叔,是我。”

聽到對話,葛嫦慧這才擡頭,待看到渾身邋遢,瘦成皮包骨的女孩後,驚訝道:“招娣?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城西傢俱門市裡平時有六個員工,除了她媽,還有四個營業員,一個會計,聽到動靜後全都聚了過來。

“我的娘哎,真是招娣?你要不是跟露珠一起來的,我真不敢認。”先前說話的汪傑往前走了兩步,又被薰了回去,“我的娘哎,招娣你身上什麼味啊,你從哪出來的,不是跑公共廁所待了一天了吧。”

王招娣聽完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頭快埋到胸口去。

葛嫦慧甩了甩抹布,訓道:“怎麼說話的。”

旁邊年紀大的朱會計道:“招娣別搭理他,你怎麼回事?”

白露珠沒有先開口解釋,這事還得王招娣自己說,要是不說的話,說明還是想給王勇留臉面,要真是這樣,弄到最後,說不定她反倒成了罪人。

轉身往離得最近的儲物櫃區域走,既能聽到動靜,又能正好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傢俱。

“我爸爲了給王二剛娶媳婦,之前就把我定給死了媳婦的瘸子,收了五百塊彩禮,現在又因爲王二剛對象多要五百塊彩禮,把來娣也定給死了媳婦的老男人,我跟我爸吵了一架,就跑出來了。 ”

白露珠掀起嘴角,王招娣還是聰明人,先把罪行說出來,再絕口不提動手打她爸的事,怒刷一波同情值。

要是先說了動手打她爸,這些都有孩子的大人聽了,肯定會有一個先入爲主的不懂事印象,再想讓人幫忙就難了。

說不定還要被教育一頓,孩子怎麼能打老子。

果然一聽這話,葛嫦慧等人就怒了。

“來娣纔多大?有沒有十五?真是腦袋進水了!”

“去年剛升的初中,讀了大半年輟學不讀了,應該是隻有十四五歲,你爸真的把來娣許人了?”

“這他媽的王勇,平時對親生女兒不好就罷了,現在犧牲兩個女兒,就爲了給侄子娶媳婦?真他媽心裝襠裡去了!我非得去告訴廠委領導!”

這年頭工人有事,不是先想着報警,都是想着找廠委領導,在他們眼裡,廠委可以解決一切,是所有工人們的大家長。

“招娣,你跑出來幾天了?餓成這樣不會都沒吃東西吧?又住在哪裡的?”屋裡有燈,王招娣的頭皮有多髒看得更清楚,葛嫦慧搬了張板凳遞過去,“先坐着說。”

“我前面兩天住車站候車室,這兩天住西山橋洞。”王招娣吸了吸鼻子,心裡逐漸安穩下來,“嫦慧嬸,求你們幫幫我,我想去見廠領導,又怕遇上我爸,怕被他打死,來娣還小,絕對不能就這麼嫁人了。”

“你放心,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着未成年去嫁人。”葛嫦慧面上慍怒難掩,想了想又問:“你媽什麼反應?她能同意你去告你爸嗎?”

王招娣搖搖頭,“我走的時候,是我媽攔住我爸,不讓他追上我,這幾天都沒見,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

“那就先把張淑叫過來問問。”汪傑說完不等人同意,就想往外跑,“我前面去廠裡打飯的時候遇到你媽了,她帶着來娣去縣醫院掛水,應該還沒走,把她叫過來問問。”

王招娣聽到醫院掛水,連忙擔心問:“是我媽病了,還是來娣病了?難道是我爸打她們了?”

她媽就是被打成現在的性格,早前不同意往大伯那邊送東西,結果卻被她爸往死裡打,要是再不同意,就把兩個女兒也往死裡打,最後爲了女兒只能一步步忍讓。

汪傑已經推好車了,“那我不知道,我先去看看,放心,會避開你爸的,他也不會想到你在門市。”

葛嫦慧進到裡面端了洗臉水和毛巾出來,又問了一遍餓不餓,知道吃了白露珠的晚飯後,才放了心。

從剛纔的對話中,白露珠感覺王招娣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天生語言邏輯性很高,先是沒透露動手打了父親,再到後面沒提來娣暫時只是定親,要等到成年才結婚。

縱然有點利用大家的同情心,卻也不算撒謊,比起逆來順受的蠢人,懂得利用心計反抗的聰明人,更值得幫助。

因此,白露珠沒有透露自己知道的內容。

王招娣洗完臉,整盆水都變得渾濁,擡頭看了一眼正在逛着傢俱的白露珠,心裡再次充滿感激。

葛嫦慧和門市員工不停吐槽王勇,從剛結婚,到兩個女兒出生,說着說着又對比到自己家裡的情況,再次提高所有人心裡的怒氣值時,汪傑騎着自行車回來了。

當下年代講究男女有別,都是有家有口的不能隨便載人,所以張淑是牽着小女兒跟在後面跑過來的。

“姐!”

“招娣!”

母女倆一進門看到王招娣的模樣,眼淚就從眼眶中涌出來,三步跨一步邁上臺階,母女三人抱頭痛哭,哭聲悽慘,讓有孩子的婦女們都忍不住眼睛溼潤。

“你這丫頭!我不是讓你往鄉下跑,你怎麼沒回去!”

“姐,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媽找了你三天三夜,都快把整個香陽縣翻過來了!”

張淑邊哭邊說,將大女兒抱得緊緊的,就像抱着失而復得的寶貝,捨不得鬆開一根手指。

王招娣見到母親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要把這幾天的恐懼害怕,驚慌委屈全哭出來,哭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白露珠看了一眼移開視線,平生就是見不了這些,以往人家死了人辦喪事,從來都不敢往跟前湊,不然就會哭到主人家還以爲她是被怠慢的親戚。

葛嫦慧擦了擦眼角,端起臉盆,到後院重新接了乾淨的清水端出來。

過了剛見到那一陣的悲痛,母女三人哭聲慢慢弱下來。

王招娣掀開母親後脖頸的衣服,往裡瞧了瞧,沒看到任何傷痕,稍稍放心,“媽,他沒打你?”

“沒有,他現在不敢打,廠裡領導警告過他。”張淑顧不得擤掉流出來的鼻涕,抓着女兒問:“你怎麼瘦成這樣?這幾天都跑哪去了,怎麼吃飯的?”

“媽,你跟他離婚吧。”

一句話打散門市裡悲傷的氣氛,同時怔住旁觀者,就連白露珠也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雖然是有打算勸她走這一步。

別人都怔住了,偏偏張淑沒怔住,含着眼淚捏了捏瘦成火柴棒一般的手臂,柔聲道:

“離婚沒那麼容易,廠裡領導不批,你外婆一家不但不幫,還會反過來威脅,你爺奶大伯他們會和你爸一起動手。”

張淑越說越哽咽,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媽當年都走到西山橋上了,要不是肚子裡懷着來娣,要不是你突然睡醒,居然能認得路哭着追過來,媽早就跳下去了。”

招娣來娣聽了一陣後怕,一起撲到母親懷裡,母女三人再次痛哭流涕。

“他們家當現在舊社會嗎!居然全家一起動手打你!”葛嫦慧氣得不行,“一般離婚,廠委確實都是以勸和爲主,但要是廠委知道王勇這些年帶着全家家暴你,現在還要把未成年女兒嫁人,肯定不會再卡着你,不讓你離婚!”

“葛主任說的對,王勇太不是人了,之前王勇在廠裡動手打你,你就不應該幫着他說話,不然廠委肯定給他更嚴厲的處分。”

聽到汪傑的話,張淑擦了擦眼淚,“他這兩年只有喝了酒纔會動手,確實比以前好多了。”

“媽,那你現在是不想離?”王招娣摟過來妹妹,“來娣才十五歲,爸不當我們當人看,你真的不管嗎?”

白露珠看的心累,甚至有種白同情的感覺,如果年輕時張淑確實想反抗,那現在怕不是得了受虐症。

王勇打了這麼多年,稍微好點,不,酒精上頭更不知道輕重,是不是真好還有待考證,張淑居然就認爲這男人變好了!

“不...不是,我只是在解釋爲什麼之前幫他說話。”張淑搖頭,“我以爲他真的想通了能慢慢變好,沒想到他會爲了二剛他們,這麼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我已經對他徹底不抱希望了,就算廠裡不批離婚證明,我也要帶着你們跟他分開住!”

所有人提着的心鬆懈下來,要真是想不通,誰也不想管這家的爛攤子事。

王招娣破涕爲笑,笑着笑着又流眼淚:“媽,我長大了,以前能考進廠裡,以後只要有機會,我肯定還能再考成功,一定能養得起你們。”

葛嫦慧擰乾毛巾遞過去,“張淑,你要真能下得了決心,日子絕對會比你現在好上一百倍。”

“嫦慧,今天謝謝,這孩子直接跑到門市來,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是露珠帶她來的,不知道在哪遇上了。”

張淑聽完一愣,驚訝問:“露珠?”

“我下班看到招娣在菜站撿蘿蔔頭爛菜葉子吃,餓得跟什麼似的。”白露珠再添一把火,“招娣晚上都跑西山橋洞睡覺,生怕被他爸逮到打死,那裡可都是小墳堆,招娣晚上住那,魂沒嚇掉真是運氣好。”

張淑滿眼心疼看者大女兒,離婚的決心不再搖擺,愈發堅定下來。

“你們這事得儘快解決,王勇是知道你沒離婚的心了,平時纔不動手打你,要是知道你有這個心,一個失手,把你們母女三個打成殘廢都有可能。”汪傑平時正義心很重,早就忍耐不住了,給出建議:

“你應該去找廠裡婦聯,不要先找廠委,劉英蓮肯定會向着你,讓她帶着你一起去開離婚證明。”

“對,找劉英蓮,她前段時間剛幫吳茹華脫離惡婆婆,現在就去,不能讓王勇先知道!”葛嫦慧當機立斷,都是年輕時一起進廠的,眼看張淑被放在火上烤,能拉的人都願意拉她一把。

“媽,我們現在就走!”王招娣扶着母親站起來,“之前王二剛頂替我職位的事,我也要一起告訴廠委,到了這一步,什麼都豁出去了,想要犧牲我和來娣娶媳婦,我就讓他連飯都吃不起!”

當事人奮起有魄力,白露珠忍不住熱血沸騰,剛纔還差點以爲是多管閒事白忙活,沒想到轉眼就變了,略顯激動和王招娣一起前往傢俱廠婦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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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聯主任的家裡正好避開職工大院,就是在白露珠家前面一條街,也是分到的獨門獨院。

等見了劉英蓮,將過程都說給她聽後,婦聯主任果然是個雷厲風行,充滿正義,宛如紅色娘子軍一般的人物,一句話沒說,當場拉着張淑衝到隔壁廠委覃主任家。

“覃主任,當初我就勸你多瞭解瞭解,那時候我職位低,沒什麼話語權,但現在你看到了,就因爲當時廠委不批,張淑母女三人受了多少罪,你這次要還是向着那男人,我就鬧到黨委找朱書記去!”

覃主任看着可憐兮兮的張淑母女三人,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沉聲道:“王勇是不是真的打算把來娣嫁人,廠委還要調查清楚。”

“覃主任,我要舉報王二剛,當初不是憑本事考進廠的,而是頂替我的職位,我爸當時把我打進醫院,逼我摁的手印!”

“什麼?真是胡鬧!”

覃主任一聽就知道這事肯定是手底下人一起欺上瞞下搞出來的事,前幾年經常有代考,換職位這樣的事出現,廠委發聲明杜絕之後,知道會被開除,沒人再敢做這樣的事。

覃主任壓抑怒火,指着同在廠裡的兒子道:“去職工大院,把王勇給我叫過來!”

覃猛和白露珠年紀一樣大,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時候還和其他小孩一起總欺負招娣兩姐妹,知道她們是沒人護着的。

長大才明白這種行爲有多可恥,心裡早就藏着愧疚,這次招娣遇上這種事,決定得多勸勸他爸,絕對不能向着王勇。

葛嫦慧適時勸道:“主任,咱們都前後住着,王勇對孩子什麼樣,想必你也清楚,要是換了別人,還能多勸勸,多忍忍,這樣的男人,怎麼忍?”

“沒錯,這就是毀孩子人生!”劉英蓮怒道:“主席同志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男女平等,王勇這種重男輕女的舊社會觀念,早該給他送去主席思想班改造!”

王勇剛進門就聽到改造兩個字,頓時腿一軟,扶着門喊道:“覃主任,什麼事?我沒有再動手打過媳婦!”

看到他在家耍威風,在外慫軟蛋的樣子,白露珠眉頭一皺,嫌棄瞥開眼。

覃主任指着他道:“你給我進來!”

王勇戰戰兢兢走進堂屋,一轉眼看到王招娣時還一愣,仔細看了好幾秒才認出來居然是大女兒,右臉被甩的火辣辣感覺頓時襲來,抄起旁邊的掃帚就往大女兒身上砸,大聲罵道:

“你個賠錢東西!打了老子,還敢來告狀!”

自進門起,白露珠一直在防着他動手,及時拉了一把王招娣,讓掃帚落空。

劉英蓮身高比王勇差不到哪去,撿起掃帚砸到他腳下,嚇得王勇往後一蹦,同時心裡一涼,知道今天有她在,事情多半難解決了。

劉英蓮這人平時對女性極度包容,見不得有女人受委屈,人家都是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她天天都是勸着離婚分手,口號是‘女人當自強’!

廠里人都知道婦聯主任的厲害,當初徒手卸掉三個男人胳膊,本事震驚全廠,自那以後,無人再敢惹她。

“你真是死性不改!”劉英蓮罵完,將張淑母女三人都護在身後,“你再敢動手,我就把你胳膊給卸了!”

王勇聽完再次後退幾步,不敢離她太近,接着向覃主任告狀:“主任,你不知道,這丫頭居然敢動手打我,天底下哪有子女敢動手打老子的?就她這樣,我拿掃帚打她都算輕的!”

覃主任眉頭一皺:“還有這事?”

白露珠看了一眼緊張的王招娣,不緊不慢出聲:

“父親兩個字看起來簡單,意義卻重如山,在孩子心裡更加不一般,有些人配當,有些人不配當,至於配不配,孩子下意識的反應最能體現。”

王勇啐了一口,“不要讀點書就跟我咬文嚼字繞彎子,父親打孩子天經地義,孩子打父親天理不容,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道理!”

“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父愛通常是沉默的,只有沒能對自己責任盡責的人才喜歡叫囂。”白露珠沒表現出任何生氣的樣子,聲音依然溫溫柔柔:

“有一位大師說過,繁衍的某種意義是爲了被超越,換個角度來說,招娣是個聰明人,你怎麼把女兒不當人的,她對你這父親,一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王勇聽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按照以前習慣,梗着脖子道:“我們家的事外人不要來插嘴!她個丫頭片子,我從來沒指望她養老,什麼青藍紅紫的,扯犢子!”

話音落下,覃主任指着他道:“我問你,王二剛的職位真是他自己考上去的?還有,你是不是爲了給王二剛娶媳婦,把來娣也給許人了?”

“職位?”王勇一愣,心底開始發虛,這種換職位的事在廠裡都是透明的,很多人考上不滿意工種就會去找委員調換,但這種透明的事是不能扯到明面上的,一旦廠委領導開始重視,必然吃不了兜子走。

覃主任肅着一張臉,“招娣說是你當時把她打進了醫院,逼她摁的手印,王二剛纔能頂替職位,是不是真的?”

“不是!是招娣自己同意的!你別聽她胡說!”

王勇急了,沒想到大女兒居然敢將這事說給廠委主任聽,當下立馬板着臉,衝着劉英蓮後面的人吼道:“招娣!你快跟覃主任說清楚,不然看我今天晚上不錘死你!

王招娣往前站了幾步,“就是他逼我籤的,另外,他還會偷廠裡的油漆拿去黑市賣,每次都是扒的食堂後門,一次能賣二三十塊! ”

“放你媽的狗屁!”

王勇徹底急了,衝上去就想打人,腳步纔剛動,就被劉英蓮抓住胳膊,‘咔嚓’一聲,卸掉關節,緊接着殺豬般的聲音響起:

“啊————!!疼死老子了!!”

劉英蓮撣了撣手,“活該!早就警告過你了。”

“招娣,你說的是真的?”覃主任面色越來越嚴肅,要說換職位這事廠裡不少人都做過,真逮住了分情況處理,要是冒名頂替就開除,要是私下交易,就打回去重考,再處罰介紹交易的人。

但偷廠裡東西出去賣,這不單單是處罰問題,道德+偷竊,直接就得送到革委會發配農場,改造個一年以上。

“是真的,家裡還有專門盛油漆的燒水壺,就藏在陽臺外面的架子上,放那裡通風。”

王招娣面色越來越鎮定,一雙凹陷如骷髏般的眼睛,折射出對新生的渴望之情,感染到在場每一個人。

白露珠此刻才明白,在門市時她說的‘豁出去’是什麼意思。

覃猛反應很快,轉身往職工大院跑去,沒一會兒就帶着到一個快要報廢的燒水壺回來,外表看起來不起眼,長長的壺嘴被封了起來,一揭開蓋子,濃重刺鼻的油漆味傳來。

覃主任看完一拍桌子罵道:“王勇!你真是膽大包天!”

覃猛機靈,從職工大院回來的時候把住在樓下的兩個安保也給喊來了,眼見人證物證俱全,揮揮手,安保立馬將王勇按住,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

“你個小畜生!你居然敢舉報你老子!”王勇被兩個安保一人抓住一條胳膊繁瑣在身後,僅餘一張嘴能夠說話:

“他媽的白眼狼!王招娣,你以爲你舉報我和二剛,你就能得到職位了?!做夢!我死也要把你拖着,字是你籤的,你別想白得商品糧!”

看着父親張牙舞爪的樣子,王招娣冷靜道:“坐牢改造去吧。”

覃主任壓抑着怒氣,“走,我去警察局報案,把他給我帶着!”

押走的時候,王勇瘋狂罵街,把兩條街道的人全給招來了,人越多罵的越起勁:

“王招娣,以後沒人再敢要你,你把親爹送去牢裡,一輩子等着被戳脊梁骨,一輩子沒個依靠!!”

“畜生!養了你這麼個畜生!你遲早天理不容!”

罵人的話難聽,有幾個字卻是大環境事實,把親爹送去牢裡,任何人聽了第一反應都是不可思議。

即便知道具體原因後會感到同情,但依然會覺得王招娣是一條冷漠無情的毒蛇,只想遠離,不想接觸。

王招娣看樣子已經做好了打算面對,面色越來越冷靜對劉英蓮說:“劉主任,今天謝謝你,還有一件事想麻煩你,我爸拿了我的五百塊彩禮送給了王二剛,我想把這錢要過來,還給鄉下那邊。”

“這種要彩禮的舊習俗,王勇居然還敢要?”劉英蓮驚訝問。

白露珠笑了笑,“其實你爸收了反而更好,這樣就不用怕鄉下那邊,更不用怕王二剛不給,不給就是反動分子,全把他們送到農場,白天體力改造,夜裡上主席思想班。”

“對!”劉英蓮跟着笑道:“要是沒拿還不好辦,都到王二剛手裡了,這事反倒好辦了,你不用擔心,這事交給我。”

“劉主任,謝謝你。”張淑哭着就要跪下,被劉主任扶起來後,又朝着葛嫦慧等人連連鞠躬:

“真是謝謝大家,特別謝謝,沒有你們的熱心幫助,我們母女三人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脫離苦海,絕對不可能有這麼順利。”

王招娣突然朝着白露珠跪下,白露珠嚇了一跳,急忙將她扶起來,“招娣你幹嘛啊,我可不想折壽。”

“露珠,沒有你的幫助和提醒,我可能就要餓死凍死在外面,根本想不到回來反抗。”王招娣真心實意感謝。

每天東躲西藏,腦子裡只有去哪弄一個饅頭吃,晚上怎麼才能暖和一點,沒有門市一羣人撐腰,根本想不到,也不敢像現在這樣去做。

“覃猛,晚上多勸勸你爸。”汪傑看到這樣的結果,心裡很高興,晚飯都沒吃,不算白忙活,“王勇的事跟她們母女沒什麼關係,還有一定要在王勇判刑之前,把離婚證明給開好。”

“我知道,就是...”覃猛看了一眼母女三人,“偷竊油漆的事,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你們,還有職位的事,只怕就是開除了王二剛,廠委也不會讓你再進廠。”

王招娣點頭,“我有心理準備,我媽確實不知道,作爲檢舉人沒有包庇,就算有責任也會從輕處罰,我都做好準備了。”

“處罰什麼。”白露珠微微一笑,“你不就是因爲發現他偷油漆,要去廠裡舉報他,才被他打的嗎?”

王招娣一怔,慢慢笑起來,“對,就是因爲我發現這事要去舉報,才被他打個半死,離家出走。”

“這...”覃猛撓了撓頭,“是這樣嗎?不是說因爲來娣嗎?”

“是油漆和來娣的事加起來才導致後面的事情出現。”劉英蓮也笑了,走到白露珠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露珠,你有當婦聯主任的潛質。”

白露珠嘴角一僵,她纔沒興趣每天幫人處理婆媳大戰,婚姻相處引發一系列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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