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一片喧譁,鎂光燈閃動。
言格逆着人潮,往裡面走,始終看着庭中央的那個女孩子,她手上還纏着繃帶,孩子一樣和她的助理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地慶祝,笑容像陽光般燦爛。
可,被釋放的戚勉朝她跑過去,一把將毫無準備的她扯過去抱在懷裡。
這……
言格抿了抿脣。
她掙開,和戚勉笑嘻嘻說着什麼。
戚勉走了。
又來一個男人,嗯,尹檢察官。
他一靠近就揉了揉甄意的頭髮。
這……
甄意摸摸頭,兩人愉快地交談着,然後,尹鐸低頭湊近甄意……從他這個角度看,在吻她?而她,沒有拒絕?
這……
聽到無罪釋放的宣判,甄意激動地跳起來,和江江楊姿擁抱慶賀
。
“甄律師,謝謝你!”戚勉從後面衝過來,一把將她扭過去抱進懷裡。
甄意瞬間推開他,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他的頭:“臭小子,趁機吃我豆腐。”
戚勉揉着頭,笑容竟然靦腆。
甄意目光落到他身後,有個妝容精緻的女子,淺淺微笑着。
“去吧,你姐姐來接你了。”
戚勉回頭看一眼遠處的戚勤勤,又扭頭:“甄意,關於潑水,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甄意心知肚明,點了一下頭:“知道。”
戚勉看着她笑,越看竟越拘束無措:“甄意……”
氣氛微妙。
江江和楊姿左顧右看。
甄意警惕:“你幹嘛?我不談姐弟戀。小一個月都不行。”
戚勉一愣,臉微紅,情場得意的公子哥,吶吶地“哦”一下,蹩腳地解釋:“我只是想再說聲謝謝,你真自戀。”
甄意哈哈笑:“原來是我會錯意。”
會錯意啊!戚勉尷尬笑笑,轉身離開。
“戚勉。”甄意喚他。
他心一顫,回頭。
甄意沒了嬉鬧的表情:
“戚勉,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生活,不會幼稚地傷害自己來獲取父母的關注,因爲這世上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更不會用墮落來報復父母,因爲這種較量,受害最深的還是自己。記住,別用你的人生和任何人賭氣。傷了你,而別人其實沒那麼在意你。也不要再讓你姐姐爲你收拾殘局了。”
這並不是戚勉期望聽到的挽留詞,卻每個字句敲進他的心窩。
這一刻,原想追追小律師的心思徹底煙消雲散。他的金錢,他的地位,他的帥氣外表,那些追女孩最可靠的手段,在她面前,將會一文不值。
忽然之間,就後悔了。
爲什麼之前的人生沒有好好經營,努力奮鬥?爲什麼沒讓自己擁有別人奪不去的品質,比如涵養,比如眼界,比如很多……
所以,纔會在遇到一個真正優秀的人時,只能懊悔,其實配不上。
“謝謝,我記住了。”他深刻而感念地注視她,轉身離開。
尹鐸過來。
“甄意,我算是被你打敗了。”他前輩鼓勵似的拍一下她的頭。
江江後退一步做背景,這不是桃花是什麼?
甄意摸頭髮:“尹檢察官真是不客氣。”
“不叫我尹學長了?”他笑。
“還在法庭。”甄意哼地表達不滿,“我的委託人是無辜的,你卻想讓他受罰。”
“適度的處罰是必須的,居然往陷在電梯裡的人身上倒油漆?”尹鐸道,“不能錯放一個危險分子。”
尹鐸稍稍傾身,靠近她:“再說,你都贏了我,還要訓斥我嗎?我真可憐。”語氣裡隱約帶着淡淡的縱容。
江江戳甄意後背,提醒她桃花來了。
甄意抽她的手,以她的腦回路,她會不知道?她纔是調情的始祖好嗎?
但,這不是她想要的桃花啊
。
剛要說什麼,一聲淡淡的“甄意。”
江江仰天:一個比一個好看,跟着意姐有肉吃嗷~
甄意一驚,目光瞬間飄移:
“你怎麼來了?”
貨車撞來時,他爲救她,受了傷啊。
她小跑去言格身邊,左看右看,竟無意識圍着他繞了個圈,小狗似的。
“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多休息?”她沒意識到自己的重複。
一瞬間,言格心裡便平復了。
“你不是說,不希望我錯過你的辯護嗎?”稀疏的語氣。
要是平常,他只會說兩個字“沒事”,也不知道此刻爲何說出來,像在聲明什麼。
尹鐸怎會聽不出來,他看過來,四目相對,那是雙極其安靜而清澈無波的眸子。
半秒後,言格微微頷首,算是招呼,清淡,不易接近,隱隱透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壓力。
尹鐸心知肚明,那是男人的驕傲與宣告;嗯,有挑戰,很好。
他亦點頭回禮,繼而看向甄意,溫柔微笑:“再見,小師妹。”
那句“小師妹”裡包含的情愫簡直光天化日。
一股電流從甄意背後竄上來。
江江搓雞皮疙瘩,兩男爭一女暗中較勁的戲碼怎能如此讓人狼血沸騰?
楊姿不太激動,想起和甄意一起崇拜尹鐸發花癡的日子。現在她有了言格,連檢察官都看不上了,而檢察官竟然記得低他四個學年的甄意?
好像一直如此,不管她和甄意走到哪裡,校友都不會記得漂亮的她,而會一眼認出“瘋狂”的甄意。
尹鐸走後,
言格問甄意:“他爲什麼叫你小師妹?”
“誒?他是中學的尹鐸學長啊
。比你高三個年級,是你之前的傳奇校草呢!”
沒印象。言格對他所有的同學都沒印象。
但“校草”?
她不也說他是“校草”嗎?
爲什麼“校草”有兩棵?
她認爲他們兩個一樣,差不多?
“你對花花草草的東西真有興趣。”他最終說。
走出法庭,守候的記者涌上採訪,和以往不同,甄意停駐腳步。
鎂光燈閃爍。
“甄律師,大家都看到你的精彩表現。請問,這是命懸一線的拯救無辜,還是打了漂亮的擦邊球,幫罪犯脫罪?”有人刁鑽提問。
甄意微笑:“證據確鑿,有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來。”
“……”
“初審時尹檢察官臨時召集新證人新證據讓你措手不及,複審中你卻用他的證人證據反攻,對於訴訟屆標杆式的尹檢察官,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有人期待甄后輩的謙虛膜拜。
甄意:“謝謝幫忙!”
“……”
“你指出戚行遠做僞證是爲了保護真正的兇手,更暗指兇手線索,能說出那人是誰嗎?”有人期待挖出真相。
甄意:“我可不想收到誹謗投訴。”
“……”
是哪個記者說想採訪律師的?
!
甄意見崔菲從人羣外圍走過,笑:“我只是無責任推理,但戚行遠和他的妻子最接近事實真相。大家不妨去問問她。”揚聲,“戚太太~”
記者們全掉頭,一窩蜂圍堵過去:
“請問戚行遠爲什麼做僞證害親生兒子?”
“他爲了保護誰?”
“是你,還是他自己?”
崔菲板臉不答,只管要逃,可寸步難行。她回頭咒怨地怒瞪甄意,卻見她幽涼地揚起半邊嘴角,傲慢,不屑一顧,比起中指……
楊姿:“意,那不是你表姐表姐夫嗎?這樣不好吧?”有一個富豪親戚是多好的事。
江江瞪眼:“啥?意姐是豪門親戚?”
甄意聳肩:“誰喜歡送誰。”
司瑰從人羣裡出來,抱一大束花,笑容大開:“甄,恭喜/”
甄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贏?”
“原本買來當安慰獎的。”
“滾!”
“司警官,我們意姐可厲害了,你沒來旁聽真可惜。”江江挽着甄意炫耀。
“看了,電視網上到處都是,嘖嘖嘖,這丫頭從此躋身名律師之流了。”司瑰擰甄意的臉。
後者笑笑,有些落寞:
名律師麼......
好不容易,近在咫尺,可一碰就碎了。
雖然是盛夏,度假村卻沒什麼人,戚行遠被調查,這裡的生意一落千丈。
甄意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去別墅,崔菲在等她
。
警察在搜查戚家在清江區的別墅,度假村這兒倒沒人打擾。
崔菲看上去不好不壞,妝容依舊精緻,面無表情。
甄意一直有個問題:“戚行遠怎麼能狠心讓戚勉去死?”
崔菲挑了挑脣角,輕蔑:
“你以爲父愛和母愛是無私的,所以能隨意揮霍?不。親情比愛情友情牢靠,是因爲有日積月累地培養,但它也經不起日復一日地消耗。
戚勉已經把父愛榨乾。從小不聽話,青春期叛逆,成年後變本加厲。和父親的關係太惡劣,到一起就吵。這樣的兒子,在父親心中只有一個空殼了。”
所以犧牲他。
甄意不知戚行遠發自肺腑說這些話是哪種情形,但由崔菲說出,格外諷刺。
“是。戚行遠犧牲了關懷前一任兒女的時間,犧牲了和他們交談的耐性,犧牲了傾聽的心情,犧牲了親情,換來龐大的商業帝國和金錢財富,全讓你和紅豆享受了。”
崔菲臉色一僵,笑笑:“怪誰?這都是人的命。”
甄意打住,說正題:“現在警方在調查戚行遠和齊妙死亡的關係,但沒人提艾小櫻,她不能成爲懸案。而且,蓄謀燒死齊妙,你們兩個都有份。我不能讓你在這兒逍遙。”
“我不知情。”崔菲抱着手,涼笑,“你說蓄謀?我們會請律師打官司的。行遠不會死,我更不會,因爲倒油漆和汽油的是戚勉。是我們讓他倒的?你怎麼不說戚勉和我們是一夥的?”
“不,這早在你們的意料之中,這也是你和戚行遠的精心所在。”
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甄意心已麻木,面無表情,
“齊妙和戚勉關係很差,最近急劇惡化,你在背後挑撥做了不少貢獻。那天,酒店3到7層的房間被戚氏包了,戚勉房間在3層最裡面拐角邊。只有他聽見齊妙的呼救,爲什麼?因爲3樓的住客都是發佈會的vip貴賓,不能半路溜走,會一直在會場
。而你一面約齊妙上電梯,一面告訴戚勉,戚行遠把這家公司給齊妙了。他氣得離場。這時撞見齊妙,兩人必然對罵,剛好電梯旁又放着你準備的油漆桶。”
“理論上可行,但把殺人的成功率押在這上面,未免變數太大,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崔菲不屑。
甄意盯着她,笑容寂寥:“不,正是你,也只有你纔會這麼做。你太謹慎,太有耐心,爲了一次完美犯罪,可以等很久。一次不成第二次,二次不成第三次,一直實驗,直到完美的機會出現。”
“什麼?”
“你們之前試驗過,但沒成功。戚勉和齊妙在健身房爭執,是因爲你給了同樣的健身卡把他們湊到一塊。從小到大,他們每次見面都出事,那次也不意外。健身房那天,戚勉可以把齊妙吊上去當器械故障絞死。或者他坐視不管,你出現來製造意外。但他選擇把齊妙的頭髮齊根剪掉。這幼稚卻無害的決定讓齊妙多活幾天,卻害慘了戚勉自己。”
崔菲的臉抽搐了一下。的確,一次次設計,想讓戚勉殺齊妙,可他根本沒這心思,總不動手。直到這次,絕佳的設計,卻被甄意破壞了。
“你來就和我講這些?”
“我帶你去自首。”
“自首?”她覺得可笑。
“對。”
“我說不,你能把我怎麼樣?”
“報警。”
“報警?呵,報什麼警?行遠現在已經被調查了。”
“他被調查,是因爲齊妙。但我說的,是艾小櫻。”
崔菲冷笑:“艾小櫻的事,你也脫不了干係!”
“我知道。今天來就是和你一起下地獄的。”甄意拿出身份證護照律師執業證,往桌上一拍,帶着一副讓警察調查禁行順帶吊銷執照的狠勁,完全豁出去了,“你,戚行遠,姑媽,我,一個也別想逃。”
這樣一計算,吃虧的還是崔菲:
“甄意你瘋了,讓世界說你大義滅親表揚歌頌你嗎?你還有幾個親人?你要讓我們全玩完兒嗎
!”
甄意冷眼看她,從未覺得她如此醜陋。
“崔菲,這輩子我從未爲我做過的任何事後悔,唯一一件,我記不太清,但我應該是幫你處理了艾小櫻。既然沒有後悔藥,那就只能補救。”
崔菲冷靜的表情瞬間被撕裂:“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甄意,誰把你養大的?誰把你從孤兒院接回來的?現在你要把我媽牽扯進去。你簡直是畜生!”
甄意氣極反笑:
“如果不是看在姑媽和你的恩情上,我會直接報警,而不是勸你自首!至於姑媽,不是我把她牽扯進去,是你。如果你自首,我可以把姑媽參與的事瞞過去。另外,我很清楚,把我從孤兒院接出來的是爺爺。”
“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崔菲肺炸,和律師耍嘴皮子撈不到一點兒好處。
講理講不過,說情她也軟硬不吃。
崔菲氣得面目扭曲,絕望之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甄意,我不能出事,不然紅豆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我錯了,保證以後不再犯,我保證。你就放過我吧,求你了。”
“不,我不相信你的保證,你想讓戚勉死。”甄意低頭看她,異常清醒,“還想讓我死。”
“不。”她瞪大眼睛,眼淚全涌出來,“你不能這樣,我們是親人啊。
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着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揹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她抱住她,大哭,
“小意,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甄意麪無表情,眼眶卻浮起淚霧
。
記得,她都記得。所以她的心才痛得滲血。
姐姐,因爲你,我無時不刻不在自責,我這一輩子都揹着傷害艾小櫻的污點;姐姐,你害慘我了。
正因如此,她以後的人生,也會格外堅定,再不迷茫。
良久,甄意深吸一口氣,眨去眼淚:“正是因爲我記得你是我表姐,纔來勸你自首。這樣能輕判,我會幫你爭取。”
崔菲的哭聲瞬間凝滯,緩緩擡頭,臉上滿是淚水,絕望,怨恨,盯着甄意,不相信她的決絕無情。
她一把推開她,騰地起身,冷酷而憎惡:“我會去,但請你收起你的假好心和虛僞!”
“謝謝。”甄意臉上沒了任何表情,“想問一下,艾小櫻究竟是誰殺的?”
“戚行遠。”
“你爲什麼幫他清理屍體?”
“我當然不想幫他。”崔菲冷笑,“可他要是出事,我的一切都沒了。呵,我和戚行遠貌合神離,我有我的情人,他有他的消遣。但是,如果我掌握了他的秘密,就有了更多的談判資本。”
“戚行遠至於對艾小櫻下那麼重的手?”
“不是跟你說了,他有他的消遣嗎?”崔菲奇怪地笑笑。
一個50幾歲的男人對一個6歲的小女孩......好惡心。
甄意臉色難看,無話可說。
崔菲去洗手間準備,甄意坐在沙發上,客廳空空的,她有些痛。
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閃了一下......
她捂住額頭,努力回想案發當晚的事。
想不起來了。
依稀覺得,記憶裡,分明有點兒什麼,分明感覺哪兒不太對
。
怎麼想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有沒有發現,崔菲是個說服力超強的女人,可以當演講家了。
然後,有件事情我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收起]№8 網友:結廬在人境 評論: 《親愛的弗洛伊德》 打分:2 發表時間:2014-05-03 01:58:41 所評章節:15
像這種質問國家腐敗,質問當權者黑暗的內容竟然沒有被河蟹,實在是老懷大慰!前段時間看的一篇寫古代造反的文章都能被鎖,真是讓我對本文涉及的敏感話題沒有被河蟹感到高興!
[3樓] 作者回復 發表時間:2014-05-03 08:52:14
“質問國家腐敗,質問當權者黑暗”這兩頂帽子,我着實戴不起。
不是我不敢,而是這不是我的意思。
我在文裡只是寫了一些客觀的事實,並沒有渲染我“主觀的憤怒”,我想寫的東西,以及初衷,並不是你說的“質問國家腐敗,質問當權者黑暗”。
腐敗和黑暗這種社會問題也不是簡單憤青地上升到國家和當權者就能概括了事的。
相反,我覺得國家正在變好,當權者正在年輕,有很多糟心的事,但也有一點點變好的可能。
感覺,很多事情就事論事就行,不需要憤青地上升到國家高度。
當然,我不是說諸如“質問國家腐敗,質問當權者黑暗”之類的文不好,相反我認爲這樣的文應該存在,但寫這種文的作者要有足夠的清醒,挖掘足夠的深度,有足夠的洞察力。很明顯,我的文目前做不到。
所以這種帽子,還有諸如諷刺國家諷刺誰誰的話,就不要往這篇文身上扣了。它只不過是寫了些客觀存在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不僅在我們的國家,在很多別的國家和制度下,也存在。
是共性,不是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