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水的鐵壺放在木桌上,沿着壺底一圈的木板上燙出了薄薄一層氤氳的蒸汽,壺蓋上的小孔正噗噗地往外冒煙。
甄心瞟一眼燒水壺,不解地看淮生:“你要幹嘛?從他頭上澆下去?要澆你澆,我可不敢。”
淮生微微眯眼,語含深意:“有你不敢做的事?”
甄心也不說話了,臉頰因高燒很紅,目光卻很冷,幽幽地看他,緩緩道:“我給厲佑打下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呢。現在輪到你來挑釁我了?”
淮生雙掌對她,投降狀,嘴上卻沒有饒過的意思:“我從沒見過你本人,所以謹慎一點兒是好的,”
甄心氣極反笑,點了幾下頭,突然臉色一變,大勢地揚手朝淮生逼近過去。淮生驚一跳,趕緊退後躲過,但還是被她瞬間暴戾的氣質嚇得夠嗆。
那架勢,十足的大姐大教訓不聽話的小弟。
這具身體受了傷,而她動作太大,一揚手,身上的骨頭全都在響,咯吱乒乓的。
她依舊是感覺不到疼,臉上沒有疼痛,只有戾氣,警告地看了淮生一眼,收回手,冷哼一聲:
“我現在只想把厲佑安全地救出來,多餘的事情不想惹。那個警察已經半死不活了,就剩這麼一個人質。你要是把他燙死了,他哥不肯放厲佑了怎麼辦?”
“我沒說澆他頭上啊。”淮生道,他看了一眼輪椅裡的男人,很久不見陽光的樣子,臉色很白很虛弱,沒什麼精氣神。整個人的氣質也安靜沉默到了極點。
的確是那天他在醫院走廊裡看到的坐在輪椅裡的人,那天他偷偷跟着言格去到走廊拐角,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才知抓甄意不足以讓警方交換厲佑。而他們抓甄意的目的無非是把甄心激發出來,到時候,即使放了她,原本是厲佑同伴的甄心也會自己回來。
淮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把責任往甄心頭上推:“剛說澆他頭的人是你,我只想嚇唬......”
“你他媽的廢話真多!”甄心脾氣暴,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抓起開水壺,拇指摁開蓋子,整壺水就毫無負擔地往言栩的腿上潑去。
一瞬間,他的褲子上鞋子上熱氣蒸騰,水汽像蘑菇雲升起。
好幾滴開水濺到淮生腿上,透過褲子的布料,滾燙的溫度依舊把他燙得不輕,直跳腳。他眼見着那麼一大壺沸水澆下去,心驚肉跳的,看愣了眼。
可輪椅裡的言栩竟然一點反應沒有,兩條腿像是死了。且全身各處都沒一點兒微動作。
蒸騰的熱氣緩緩散去,言栩的褲管和鞋子全溼透了,粘在腿上。
至始至終,他神色如常,白皙的臉上不曾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他的手背上濺落了幾滴開水,可他一開始並沒動靜,快十秒後才後知後覺地顫了一下手指;而這時,手背上出現了幾圈燙傷的紅點。
他木木地盯着手背上的紅傷痕,極輕地蹙了眉,稍稍難過的樣子。
淮生瞧着,他這樣子看上去像手還比腿疼似的,道:“他果然是殘疾,腿上沒有感覺。”
這也算是對這兩個人的測驗。
隔半晌他又道,“雖然沒感覺,但一定燙傷得不輕了。希望過會兒交換的時候不要被發現。讓他家人接他回去治傷。”
甄心聽言,嗤笑了一聲。
淮生聽出她在笑他假情假意,也不解釋,道:“出發吧。”
甄心命令他:“給我去找一套衣服來。”
淮生遲疑。
甄心又差點兒變臉:“你讓我這樣穿着出去?”
稍有不順心就發火,淮生真有點兒怕她,轉身去找了。
甄心留在客廳裡,就那麼站着也不動,目光冰涼又懷疑,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言栩,後者仍舊是木然而沉默的,睫毛微垂,盯着地板上的虛空。
甄心突然一下子蹲下去,全身的骨頭咯咯地響,蹲進了他的視線:“喂,你這個癱瘓,你是言格的弟弟?”
言栩眼睛烏漆漆的,閃過一絲迷茫與不解,轉瞬即逝。像不太明白她怎麼長得像甄意卻不是甄意,可又漠不關心了。
他不理她。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一滴滴溫熱的水順着他的褲管砸落地板,滴答,滴答。
兩人沉默而無聲地對視着。
寂靜的空氣裡,可以聽到屋外狂風大作,呼嘯地在這棟房子邊捲過。
“我問你話呢!”她說。
他還是不理。
甄心眸光瞬間陰沉,猛地又站起身,像一個極易被觸怒的暴君,“哐當”又是猛烈一腳踹向他的輪椅。
這次,輪椅陡然打旋,慣性下高速一衝,言栩的胸口狠狠撞到桌子上。
他趴在桌邊,修長的十指張開,用力抓扶着桌面。胸口疼痛得劇烈起伏,強忍着咳嗽,可喉嚨裡還是溢出了一兩聲極其沉悶的痛苦聲。
“廢物。”甄心冷斥一聲,轉頭見淮生抱着一套衣服,在燈柱後邊看。
她眼眸陰沉,擡起手指向淮生,嘴角在抽搐:“年紀小的那一個總是廢物,他是這樣,甄意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被她指着說“廢物”的淮生不介意地聳了聳肩,把衣服遞到她面前。
甄心奪過衣服,走去房間了。
淮生望着她利落的背影,和背上看一眼都叫人心驚肉跳的傷口,也覺得腳板發涼,慎得慌。
是他想多了,甄意身體傷重又發高燒,意識模糊不清,再加上司瑰的刺激,她早已經垮了。
而且此刻看她身後的傷口,巨痛的爆發縱使是男人都承受不了,她卻還能站起來,也只有甄心的出現能夠解釋。
想到這兒,他又扭頭去看輪椅裡的男人。
言栩已經坐好了,還是安安靜靜的,垂着眸,睫毛很長,遮住了所有的情緒,或者說沒有任何情緒。
他只是盯着地上的水漬出神,手指緩緩移動,跟着水漬的形狀畫一個個圓圓的圈圈,不知是在畫畫還是在計算。
古怪的傢伙。
淮生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又走到窗邊掀開簾子往外看。
最近一星期,hk城的天氣都處在風暴來臨的前階段,白日陰天,夜裡暴雨。但今天不同,今天風暴降臨。
此刻,外面烏雲密佈,狂風大作,天空又黑又沉像低壓的鍋底,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淮生笑了一下,完美的天氣啊。
院子裡幾輛防彈車已經準備好,全副武裝的僱傭兵坐在車內等待命令。
淮生放下簾子,返回客廳,正好甄心也準備完畢出來。換掉了血淋林的女鬼衣服,她看上去幹乾淨淨的,唯獨頭髮上乾枯的血跡沒有多的時間清理。
她瞟了言栩一眼,和淮生一起把他推了出去。
到了院子裡,幾個身形非常健壯的人下車,把輪椅搬上去防彈車。
淮生對其中兩個人吩咐:“你們留下守在這裡。部分人質和一個警察在這兒,如果三個小時後,沒有消息,就按原計劃。”
雖然是去交換人質,但仍要做好保險。
如果逃命時被警方死咬住,就需要用這裡的普通人質威脅警方:如果不放他們走,hk城某處警方找不到的地點,十幾位他們臨時抓來的流動人員和一個警察會屍骨無存。
淮生特地把這話和言栩說了一遍,似乎有意借他的口轉述給警方。可言栩漠不關心,不知聽沒聽進去。
準備上車時,突然聽到“滴滴滴滴”的聲音。是一位帶着黑墨鏡的男子拿着探測儀在言栩身邊掃。
“滴滴”聲作響,所有人都瞬間變了臉色。
一時間,唰唰唰無數把槍瞄準言栩。更多的槍以車輛爲中心對準了樹林,個個高度緊張,如臨大敵。
天光昏暗,大風吹着樹林裡的樹木猛烈地搖擺,彷彿瘋狂晃動的林子裡潛伏了看不見敵人。
淮生不動聲色地看向甄心,後者則涼淡地眯了眼,看好戲般地瞧着。
狂風洶涌,吹起言栩額頭的碎髮,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更顯眉清目秀。
這個古典而美麗的男子面對着衆人的槍口和兇狠的眼神,風清月明般地安靜着。
拿着檢測儀的男子冷眼看淮生:“帶他來之前你沒給他檢查裝備情況嗎?”
淮生指向另一個男人:“我看他檢查過,沒有異常。”
那人點頭:“是,當時沒有異常。”
男子低頭繼續掃了一下,輪椅沒有問題。
滴滴叫的地方,是言栩的小腿,他掀開他腳上的褲腿,檢查了褲管鞋子和襪子,結果從鞋子上拿出一枚小鋼製的扣子。
讓機器響的就是那個東西。
淮生看一眼,恍然道:“啊,不好意思,那是我衣服上的鈕釦,可能不小心掉進他鞋子裡。”並非不小心,而是測試一下甄心的反應。
男人一把扔掉了釦子,可儀器還是在叫喚。
這真是奇了怪了。在場的人全納悶起來。
掃了一下,信號還是在小腿上,可褲管捲起來了,襪子鞋子都脫掉了,什麼都沒了。
那條腿因爲剛纔澆了開水,被燙得一片潮紅。白皙的皮膚上有幾道早已癒合的長長的舊傷疤。
淮生明白過來:“他是殘疾,做過手術,腿裡有鋼釘。”
另一個人也湊過來看:“很舊的傷疤了。剛纔他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就檢查過,那時候機器沒有響。”
拿着儀器的人仔細看了看言栩腿上的傷疤,確定沒問題,想了想,又換了個設備檢測儀掃。這次,不響了。
衆人紛紛登車準備離去,
淮生腳步緩慢,立在狂風裡,望着天上低垂的滾滾烏雲,忽然說:“甄意。”
正在上車的甄心身子頓了一下,冷臉:“你再叫甄意試試?”
“對不起,說錯了。”淮生笑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甄意給淮如打官司,她現在或許就可以和我們一起走了。”
甄心涼薄地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上了車。
汽車沿着山間的公路往下走,很快繞上一條空曠而少有人走的舊環海公路。暴風雨預警的天氣,路上一輛車也沒有。
他們這一串防彈車也倒不會引人注意。
海上波濤洶涌,狂風捲着雨水噼裡啪啦地拍打着車窗。
罕見的秋冬季強風暴真的要來了。
外面天地混亂,天空昏暗得像夜幕降臨。這車廂的角落裡,反而有種奇異的溫暖和安全感,彷彿避風港。
甄心坐在後座上,漫不經心地望着窗外,雨水更大了,把玻璃畫得斑駁不堪,外面的世界變得朦朧不清。
淮生坐在她身旁,偶爾看看甄心,偶爾看看言栩,隔了一會兒,對甄心道:“哎,這個人的家裡很奇怪。”
甄心回過頭來,沒什麼興致地看他。
淮生下巴往言栩的方向擡了一下:“聽說他有自閉症。小時候他媽媽就偏心他,不管他哥哥。他哥哥原本也有自閉傾向,結果,長期的忽略就讓他哥哥也得了自閉症。”
甄心哼笑一聲:“無聊。”又望向了窗外。
這時,淮生看見甄心的身後已經滲血了。之前一連串大幅度的動作讓她的傷口一度二度三度地撕裂受傷,愈發嚴重。可她看上去毫無知覺。
隔了半晌問:“快艇和摩托艇都準備好了?”
“你就別操心了。”
透過雨幕,甄心看見後面有一輛車超上來,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那是清江大橋的方向。
而他們的車隊繼續前行,駛向了風雨中的九江大橋。
她瞟了一眼淮生的手錶,上午9點。
很好,她幽幽地勾了一下脣角,道:“我們的計劃會完美實現!”
9點00分。
清江大橋的橋尾停着幾輛並不顯眼的車,刮雨器停止工作,雨幕像瀑布一樣在四周的車窗玻璃上流淌。
車內坐着三五個人,卻一片安靜,全警惕而專注地掃視着經過的車輛。
雖然,此刻距離他們與嫌疑人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上午10點,清江大橋橋尾,人質交換,”這是對方提出的時間,地點和條件。
陳sir看了一眼手錶,對季陽道:“聯繫一下那邊,問問押送厲佑的車什麼時候到?”
季陽打電話過去詢問,放下電話後說:“風雨太大,有點兒堵車,他們從九江區那邊過來,可能還要四十多分鐘。”
陳sir點了一下頭,透過大雨的車窗往外看,他們的車全隱蔽在雨幕裡,而四周的寫字樓商業樓上,狙擊手特警隊早已準備就緒,只待命令。
陳sir收回目光,道:“這次行動不會有問題。”
他透過車內後視鏡望了一眼後座的男人,後者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車窗上的雨滴和水痕,微蹙着眉,側臉隱匿在昏暗的天光裡,看不清神情。
9點15分。
淮生和甄心他們的三輛車轉進九江大橋橋底的變道地下通道里,停了下來。這裡是郊區外港上橋入城的中轉地,由於清江大橋新建後,很少有人往這裡走了。
車停在這兒躲避,不會引人注意。
兩層地面以上,就是九江大橋。此刻上去,便是白領上班的車流了,並不是每家公司都會在暴風預警的時候放假休息。
而幾分鐘後,押運厲佑的車會從九江大橋上經過,去到清江大橋和守候在那裡的警察匯合。
淮生他們和警方約好了10點在清江大橋交換人質,可他們根本不會去那兒,更不會送自己入虎口。
他們會在9點半左右在九江大橋上攔截下厲佑,攻破警方最薄弱的一環。
所謂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隨後,他們會立刻奔赴九江碼頭,乘快艇和摩托艇沿水面奔馳而去。今天是絕好的天氣,狂風暴雨,海上風力太大,警方縱使想追,直升機也根本升不起來。
而今天順風順浪,快艇摩托艇可以瞬間消失在狂風驟雨黑暗沉沉的海面。
淮生看了一下手錶,打了三個電話出去,第一個給駐守山間別墅的人,問了一下情況,那裡毫無異常,人質依舊是人質。
第二個打給去到清江大橋的那輛車,對方回覆,他們已換了一輛普通的車輛,開車經過清江大橋橋尾,勘察了情況:
“隱藏得很深,但我們還是發現了十幾輛不對勁的車,裡面應該藏着警察;附近的寫字樓店面還有商業樓裡都有狙擊手。警方全在這裡等着甕中捉鱉。”
第三個則打給了九江大橋橋尾寫字樓裡他們自己的狙擊手:“全部準備就位。”
淮生放下電話,笑了。
甄心也幽幽地勾起脣角,心情暢快地說:“警察們真是一羣蠢貨。”
“啊~~”她長嘆一口氣,“馬上就要和厲佑先生見面了,真是令人激動啊!”
淮生拉開車門,地下通道里的風猛地灌進來,冰冷刺骨,把車內的一點兒暖意清掃一空。
“走吧。”
“去哪兒?”
“這幾輛車太顯眼,先留在這兒,過會兒聽我的命令從橋下走。我們先坐別的車去橋面,找準厲佑所在的那一輛車。”淮生說着,拿起車內的一件衝鋒衣給自己披上。
外面實在太冷了。
他又找了兩把槍裝進腰上,遞給甄心一把。
甄心:“你懷疑他們的車不止一輛?”
“當然。”淮生自信地揚起脣角,“厲佑這麼重要的人物,警方一定會設置迷惑選項。這麼貿然上去,盲目的一番交火,沒必要,也會損失我們的元氣。”
“好。”甄心麻利地跳下車,被冰冷洶涌的風吹得頭髮亂飛,單薄的衣服鼓成了氣球。
淮生拿起一件衝鋒衣:“你不穿嗎?”他看着都冷。而且她的背後還在滲血,衣服上染出了絲絲紅色。
甄心嗤笑一聲:“一點兒冷的感覺都沒有。”說着,利落地關上車門,把靜默的言栩和留守的其他人關在了裡面。
9點20分。
甄心和淮生坐進一輛常見的寶馬車,駛出地下橋洞,上了九江大橋。
一上橋面,外界洶涌的雨水和風聲愈發聲勢浩大,是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前兆。雨水如瓢潑,車輛緩慢而行,汽笛聲此起彼伏,像一羣人不耐煩的吵吵囔囔。
九江大橋長達3.8公里,而大雨模糊了視線,能見度不足10米。
刮雨器艱難地掃送着擋風玻璃上堆積的雨水,寶馬車裡的人把車窗開出了一條縫兒,目光灼灼掃視着外邊。
車內昏暗而安靜。
玻璃落下一小條縫隙。大風潮水般傾涌而入,冰涼的雨絲滑落在甄心臉上,沁人的涼,她依是沒有知覺。
副駕駛上的人也目光如炬地盯着外邊,忽然一凜:“找到了。”
他們的前方不遠處出現了3輛黑色suv,和他們之前開來的車一樣,看上去除了高檔點,沒別的顯眼處。可只有專業人士看得出來,那是防彈車。
淮生立刻給橋下等候的隊員打電話:“可以出發行駛了。具體車號待定。”
車中的人很快架設好了測量儀,司機緩緩地變車道,擠縫,超車,在這樣暴雨如瀑的天氣裡,無疑會引來後方司機不滿的汽笛聲警告。
可橋上汽笛喧囂,早是震耳欲聾,綿綿不絕。
且那一瞬間,老天也好似幫忙,沉沉的烏雲間電閃雷鳴,轟隆聲響徹天際。
電光劈開黑暗,在車內人的臉上閃過,甄心的臉慘白慘白的,透着詭異的潮紅。
早上9點27分。
hk城的上空黑暗籠罩,海面波濤洶涌,路燈全亮的九江大橋如同漆黑世界末日裡的一座孤島。
密集的車流裡,司機終究靠近了那3輛不同尋常的車。
誰都清楚,這樣的裝備必然是押運重犯無疑。而這樣的鬼天氣裡,除了和嫌疑人談好條件的人質厲佑,還有誰會被押送?
汽車平穩地在風雨裡行駛,甄心和淮生等人全部屏聲靜氣,盯着測量儀,專注而虔誠。
司機緩緩調整着速度,跟隨着那3輛車的速度,勻速而平順地一點點超過。
天光昏暗,測量儀的屏幕上卻滴滴閃着光線,很快數據分析出來。
最後面那一輛車,車重897kg,車胎高度;
往前,車重1024kg,車胎高度;
再往前,車重906kg,車胎高度。
第2輛車裡比前後兩輛車多至少2個人。
車內的衆人心知肚明,個個交換着眼神,嘴角洋溢起得逞的微笑。
他們透過雨幕記好了車牌,加速離去。
9點38分。
寶馬車離九江大橋的橋尾只有半公里的距離了,離警察守候的清江大橋則更遠。車在半公里處的下行岔道上轉了個彎,繞下去,前來匯合的車跟了上來。
淮生推開寶馬車的門,而防彈車上的人也拉開了門。兩輛車在暴雨裡並肩而行。狂風肆虐,淮生一躍,從這輛車跳上了防彈車裡。
甄心起身時,風大得和颱風有一拼,吹得車內的司機都很難把握住方向盤。
狂風鼓起她的衣服像只風箏。
她冷麪如霜,被雨水拍打得渾身溼透,縱身一躍,剛好暴風再度來襲,好似差點兒把她捲走。
淮生和另一位男子及時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火速拉進車裡。
車門關上,狂暴的風雨聲瞬間小了下去。
寶馬速度減慢,淡出了隊伍。而他們所在的防彈車加了速度,重新繞上橋面。
車速漸快,每個人都顧不得溼透的身體,全副武裝起來,抱起槍支等待着車再度上去橋面,和厲佑的車匯合。
而言栩始終像個局外人,靜默着,沒有任何動靜。車外的風雨聲影響不到他,車內的緊張氣氛他更感覺不到。
淮生抽空看了甄心一眼,她把窗戶開了一個縫隙,正全神貫注地望着窗外。
她的頭髮全溼了,血跡暈開在背後,很駭人;可她臉色異常潔白,被涌進來的風雨洗刷着,堅毅而冷酷。
淮生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視線隨着車身緩緩向上,海水奔騰,九江大橋的橋尾盡在眼前,同時還有警方的3輛押送厲佑的車輛,和淮生計算的一樣,剛從橋上行駛下去。
淮生的車一開始隱藏在一輛貨車身後,看準那3輛車行駛到公路岔路口後,拿起電話一聲命令:“開槍!”
話音才落,便聽暴雨雷鳴,汽笛人聲之中,一連串砰砰的槍響格外刺耳。
一瞬間,橋上的汽笛與人聲消失殆盡,所有人在屏氣凝神,天地間只有呼嘯的風雨和響徹天際的雷鳴。
而那3輛車中,一前一後兩輛,4個輪胎全部中彈,撞到路邊,與私家車輛猛撞到一起。
中間那一輛則前胎左側中彈,劇烈的一個打滑和側移,不受控制地拐進了分岔車道。
那條車道的盡頭正是九江大橋橋尾下方的九江碼頭!
“加速!”
淮生他們的車瞬間以不可阻擋的氣勢衝進了下車道。
打停的兩輛車裡,特警迅速跑出來,執槍射擊,子彈打在車身上,震耳欲聾噼裡啪啦地響。卻沒能穿透厚厚的防彈車層。
暴風雨中,視線模糊,他們也趕不上淮生他們的速度了。
而已經衝入下車道的警車,只能孤軍奮戰,一路加速繼續往前狂奔。
後面的車輛緊追不捨,一路馳騁進寬闊的碼頭,在巨大的貨品集裝箱之間飛行穿梭。
自然災害預警的天氣,碼頭停運了。
汽車追逐着,越往深處開,越發的荒無人煙,空空蕩蕩的集裝箱走廊之間,閃電和暴雷在天空裡炸開。
前方響起槍聲,而他們車裡的人也舉槍回擊。可,瓢潑大雨讓車輛打滑,迷糊了視線,雙方的子彈都沒有命中率可言。
三輛車分開行動,分路包抄,終於在大風大雨中把警方的那輛車圍堵在了海港口。
可車輛齊齊剎車包圍時,警車並沒有動靜。
他們下了車,幾人作掩護,一人拿着槍上前,被暴雨淋得溼透,飛速而利落地拉開車門,瞄準!
可,車裡一個人也沒有。速度之快,竟全躲起來了。
空曠的天地間,白晝黑如夜,電閃雷鳴如同末日降臨。
衆人圍着一輛空車,目光如劍,謹慎地四處掃視。
海面上狂風捲起烏雲和海浪,一整排汽艇和摩托艇在風雨中的海面上顛簸。
9點45分了。
接到彙報的警方從清江大橋趕過來,需要15分鐘的時間。他們必須立刻解救厲佑,在海上風暴來臨之前,乘摩托艇離開。
周圍全是大面積的集裝箱子和空空的走廊。淮生在暴雨中嘶吼着下令:“分散,搜!”
甄心跳下車,渾身再度溼透,大聲喊:“這個人質怎麼辦?”
淮生回道:“留一個人看着,你去找厲佑。”
甄心二話不說,抓起最簡易的ak47,跑進了雨霧裡。
衆人四下分散開,搜尋着附近躲藏的押送厲佑的人。
甄心抱着槍,在讓人寸步難行的風雨裡奮力向前。
暴雨像潑水,黑暗的夜空中,銀色的閃電曲曲折折地劈下來,在高高的鐵皮紅色的集裝箱上投下滲人的銀光,像災難片的場景。
冰風冷雨劈頭蓋面地砸在她身上,四周暗夜氣息裡帶着海風的鹹味,她控制不住地渾身一抖,體內讓人暈眩難熬的灼熱被刺激得消減了不少。
她用力呼吸着狂暴的風,漆黑的眼睛裡眸光一閃,原路返回去了。
她沿着鐵皮箱子緩緩移動,注意力全在耳朵上,漫長而宏大的風雨聲後面,安安靜靜的。
很長的時間內,都沒有槍響,這便意味着,沒有人發現蹤跡。
9點48分。
她回到了車前。
分散去集裝箱走廊裡尋找警察和厲佑的人都還沒有回來。
人質在的那輛車,車門開着。
她走過去,有一個男子警惕地握着槍,守着人質。
輪椅裡的男人側臉清秀,映在黑雨洗刷的玻璃窗上,格外白皙。他靠近門這邊,暴雨已經把他淋溼,利落的短髮被雨水擰成一簇一簇。有幾滴水從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流淌而過。
她無聲看他,剛好一道閃電打過,白光把他的臉襯得刀削斧鑿般的俊朗。也正是這一刻,這個淡漠清雅的男人轉眸看她,黑暗裡,他原本漆黑的眸子更加幽暗了。
她沒動靜地收回目光,跳上車,對守候人質的男子說:“我們換一下,太冷了,我不想去找了。”
男子搖頭,只有一個詞:“不行。”
她冷眼看他半晌,“哼”一聲,彎腰準備下車,可腳還沒落地,人已迅速轉身,小臉煞白而冷靜,舉槍瞄準,“砰”的一聲,一槍打中他右臂的肩胛骨。
那人驚怔地痛呼一聲,想要握槍,卻被她抓住槍身猛地一把拖過來,腳狠狠一踢,人就被踹下了車。
她想爬上車,可此時,手腳已控制不住,在鋪天蓋地的雨水和風聲裡劇烈地顫抖,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她渾身都在抖,已經找不到痛點。而輪椅上的人目光挪過來,看着她身後,微微斂起眼瞳。
她狠狠咬着牙,竭力爬上了車,卻隱隱感覺,暴雨中遠遠的出現了一個身影。
擡頭一看,淮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隔着如瀑的雨水,手中的槍指向了她。
冷風呼嘯,她的心猛地一涼,抓住車門一帶,在那一瞬間條件反射地轉身撲向輪椅上的男人;
而他亦是同一時刻拉開了車身另一側的門,攔住她的腰,反而將她護住伏倒下了車,抱着她滾進了另一輛車的車底。
淮生的槍響刺穿了風暴的天空。
一瞬間,周圍的集裝箱門發出巨大的聲響,全部打開。
無數執槍的特警衝了出來……
車底下的地面上雨水沉積,她被他摟住趴在他身上。冰冷的雨水像河流一樣從他身體下衝刷而過。
她愣愣望着他蒼白的臉頰和漆黑的眼睛裡,呆了一秒,一下子便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所有的委屈,心疼,痛苦和思念,全在這一刻化作眼淚奪眶而出。
她大哭:
“我就知道是你!”
他攬着她的腰,不敢抱她,更不敢碰她的背,黑曜石般的眼睛裡水光閃爍,像是滴進了雨水,縱使是剋制,也不可自抑地輕輕顫聲:
“我也知道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德荔枝贏球了,吼吼。
言格究竟做了什麼,明天揭曉。哎,心有靈犀啊心有靈犀。
關於言栩坐輪椅,我在有一章寫安瑤讀詩,給他蓋毯子,那時候他就睜開眼睛看安瑤。所以,他的腿早就恢復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