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母子三人進屋用早餐,揭開食籃盒子一看,裡面只有六七隻發黃的饅頭,一小碟子蒼黃的鹹菜疙瘩。引華伸出小手拿了一隻饅頭,端詳了半天才放到嘴裡,又費了半天勁才咬下一塊來,嚼了半天才嚥了下去,不由望着娘,道:“娘,好硬的饅頭,這,這是什麼饅頭嘛,我,我吃不下去。”
安寄翠笑了笑,道:“吃不下去也得吃,往後能有這饅頭吃就不錯了!好孩子,慢慢吃,啊?”說着,她將饅頭又厚又硬的外皮剝了下來,將那小小的稍微軟和一些的饅頭心遞給兒子,道:“來,吃這個!”完了又剝了一隻遞給引章。
引章將她的手推了回去,笑道:“娘,您吃這個,我無所謂的,不怕硬,硬的纔好吃呢!”說着遞了一隻遞給水香,自己也抓了一隻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安寄翠眼中一熱,眼眶又溼潤了,她別過頭去眨了眨眼,輕輕回頭笑道:“好孩子,慢慢吃。”
引華望了望姐姐,也把手裡的饅頭心遞給了娘,充滿稚氣卻無比認真道:“娘,我跟姐姐一樣,我也不怕硬。我答應過爹,要好好孝順娘!”
安寄翠身子一顫,飛快的拭了拭淚,哽咽道:“好,好,都是好孩子。別說了,快吃吧,啊。”默默的望着這一雙努力吞嚥饅頭的小兒女,心裡暖烘烘的。不防水香的手怯怯遞了過來,小聲道:“小夫人,您吃。”
安寄翠一看,也是剝得乾乾淨淨的饅頭心,她眼窩一熱,柔聲道:“傻孩子,不要這樣,快吃吧!”
“水香,”引章停下了與硬饅頭的鬥爭,向水香道:“以後別叫小夫人了,要叫,叫老姨奶奶,知道了麼?”這些所謂的哥嫂是些什麼貨色引章已見識了十之七八,他們不便明着對付他們母女姐弟,要捉着什麼錯處拿水香做筏子,那是易如反掌,也是順理成章。
水香幡然醒悟,嚇得吃了一驚,忙道:“是,我記住了!”
一時吃了飯,水香收拾屋子,安寄翠站在廊檐下,望着廊下院中的花木,嘆道:“你們爹在的時候,當這些花啊盆景啊是寶貝,唉,如今李順都好幾天沒挑水過來澆花了!”說着搖了搖頭,道:“水香,來,隨我去井邊打兩桶水回來澆花。阿章,你帶着弟弟在屋子裡,別出去,知道嗎?”
引章笑道:“娘,我跟你一起去吧,讓弟弟自己在家,我能幫你的!”
安寄翠一笑,任由她跟着。
一時三人氣喘吁吁擡了水回來,足足來回擡了四趟,才把院子裡的花木澆好。看着安寄翠用瓢舀了水,輕輕撥起枝葉,從花木根部澆水,然後又拿噴壺裝水,小心翼翼的噴灑葉面,做得一絲不苟,無比專注,眉頭輕展,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溫柔了許多,引章半身都溼了,見她這等神色,十分高興,覺得什麼都值了。
剛剛澆好了花,安寄翠回屋去換衣裳,便聽到宋媽粗聲粗氣的大嗓門在院子裡響起:“水香,你要死呀!弄得一院子都是水,鞋都淌溼透了我的!”
安寄翠忙忙出屋,忙道:“宋媽,你有什麼事嗎?這不怪水香,是我剛纔澆花不小心弄的,你慢點走,當心腳下滑,摔着了!”
宋媽不好再說什麼,乾笑了笑,走進屋來。不緊不慢蹭了蹭鞋底,又拂了拂衣裳,這才從容笑道:“老姨奶奶,是大太太讓我送了些針線活計過來。大太太說了,一則老姨奶奶可以打發時間,不至於長日難過;二則老爺去了,咱們家裡缺了主心骨,凡事總得省儉些纔是長久之道,這不,能自己動手的便自己動手,再有補貼補貼家用也是好的!”
引章順着望過去,花花綠綠的又是絲線又是布頭,堆了滿滿一小筐像座小山似的,不禁暗暗咋舌。
安寄翠笑了笑,毫不猶豫道:“這是應該的,放在這吧,我會趕着做的。有勞你了!”
“不有勞,不有勞!那我先去了。”宋媽有些意外,眯着眼十分探究的睨了睨她的神色,這才利索的去了。
眼看着她去了,安寄翠的目光才瞟過引章和水香,道:“好了,把針線和布料理一理,以後你們倆就跟着我做活計吧!”
“我不會啊,娘!”引章大爲頭疼。
“我知道你不會,”安寄翠穩穩道:“沒學過怎麼會?你一個姑娘家,也該學着做針線活了,不然將來怎麼辦?不許偷懶,從今兒起就學!”安寄翠自有她的打算,兒子要念書、考功名,女兒呢,當然要做得一手漂亮的活計將來纔好找婆家!
“是,娘!”引章見她語氣十分堅決,不容迴轉,只好乖乖的答應了。
從這一天起,引章母女姐弟三個,外加水香,在自己的家裡過起了與寄人籬下無異的生活。自己打水洗漱,自己燒水,自己去廚房拿一些不堪的粗食淡飯,自己洗衣服,自己收拾屋子、打掃院子、擡水澆花,還要做針線活計。每日裡除了引華乖乖的在屋裡讀書,三人都忙得團團轉。不到一個月,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安寄翠便明顯的瘦了一圈。
安寄翠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連臉色也沒有擺過半次,大太太和二太太時不時偶爾見着了總要冷言冷語的說上幾句,安寄翠靜靜的聽着,臉上永遠顯着淡然的笑意;家下人受了正經主子指使,日日都要挑些麻煩,故意整治刁難,然後在一旁看她的笑話,安寄翠也是咬牙默默的承受,從不跟人爭執。這一來,那些人反倒心裡不安,過意不去,回想之餘,忍不住對她母子三個大起同情之心,反倒揹着老爺太太等暗中幫了些忙,偶爾給她們洗兩件衣裳,留些好的飯菜等,安寄翠感激不已,不住稱謝,反倒叫人更加同情。
不料節外生枝。管挑水的老黃見安寄翠主僕母子那麼辛苦挑水,實在過意不去,便每日裡偷空幫她們挑,誰知有天被二老爺的兒子駱之萬看見了,告訴了他爹孃。這一下了不得,老黃被狠狠的訓了一頓,扣了兩個月的工錢。這還罷了,二太太卻笑吟吟閒閒道:“我說老黃,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連大老爺、二老爺都要避嫌,你去獻哪門子的殷勤?你到底有何居心?”
衆人目瞪口呆,大老爺、二老爺立刻就怒了,二老爺氣得差點跳起來,嚷道:“這還得了!我死去的爹都不饒你!走,咱們去見官,走!”老黃嚇得臉都白了,哆嗦着脣說不出話來,跪在地上只是磕頭求饒,最後連老婆孩子都出來跪着了,大老爺、二老爺才恨恨罵了一頓了事。
打這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背地裡幫他們娘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