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婁太后到了宮中之後,孝瑜所熟識的宮女便裝做不經意流露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這反倒令太后起了疑心,她懷着將信將疑的心情踏進了皇上的寢宮,一見皇上病入膏肓的樣子,不由心痛難忍,暫時忘記了孫子的事。

皇上依然處了半昏迷的狀態,在聽到自己母親的聲音後倒是醒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心情激動的原因,他的精神稍稍爲之一振。婁太后和他說了幾句體已的話以後,忽然想起了濟南王的事情,於是便開口問道,“濟南王現在在何處?”她的話音剛落,皇上的臉色就微微一僵,卻沒有回答。

她連問三遍,皇上都沒有回答,後來乾脆扭過了頭去。婁太后心裡一沉,立刻明白了之前所聽到的都是千真萬確。

自己已經千叮囑,萬囑咐,讓皇上千萬要留濟南王一命,沒想到皇上還是這麼狠心……一想道孫子皇位被奪不說,最後還死於非命,老太太心裡的火騰的一把就冒了起來,她驀的站起身來,指着皇上罵道,“你還是殺了他!好好好,我也不說什麼了,你還是死了吧,死得好!”

看着母親怒衝衝的拂袖而去,皇上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全身卻不停地顫抖起來……

婁太后當天一怒之下就去了晉陽的王宮。這之後,皇上的病情迅速惡化,很快就到了彌留之際。一直到了第五天的傍晚,皇上忽然下旨傳召了衆親王立即進宮。

不知是不是巧合,當天晚上鄴城忽然起了一陣怪風,蕭瑟的風吹得人心裡竟然有種莫名落寞感。

長恭和幾位哥哥趕到宮裡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堆親王裡猶如鶴立雞羣的九叔叔。高湛看到她時只是微微對她點了點頭,又望向了寢宮內。

長恭敏銳的察覺到,雖然九叔叔臉上的神色和往常一樣,但眼中似乎極快的掠過了一抹淡淡的緊張和——興奮。

“皇上不會是……”

“唉,多半是……等着吧。”

四周響起了衆親王七嘴八舌的聲音,長恭忽然也覺得有些心煩意亂,皇上把他們都叫到這裡是爲了什麼?難道真的是快不行了嗎?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望了一眼太子高百年,只見他神色黯然,眼眶微紅,一臉的擔憂之色。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只見皇上的內侍從寢宮裡匆匆出來,一直走到了高湛的面前,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哀慼,低聲道,“長廣王,皇上讓您進去。”

他的話音剛落,衆人譁然。看了那個內侍的臉色,大家心裡更是明白,皇上只怕是時候不多了,這現在進去的人說不定就是最後見到皇上的人,可是,這個人居然不是太子高百年,而是長廣王高湛!

高湛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就跟着內侍進了寢宮。

皇上一見他進來,立刻支起了身體,並摒退了周圍所有的宮女和內侍。高湛上前行了禮,低低叫了一聲,“皇上。”

皇上苦笑了一下,“小九,你我還用得着這樣拘禮嗎?”

高湛看他臉泛紅光,精神奕奕,心裡猜測這可能是他的迴光返照,於是又上前了一步,道,“不知皇上讓臣弟進來有什麼事?”

“小九,以你的聰明,難道還猜不出來嗎?”皇上望着他,“自然是和你商量由誰來繼承這個皇位。”

高湛低下了頭,“皇上你福壽綿長,現在說這些似乎有些早……”

“小九,這個時候你就別說這些虛話了,”皇上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似乎有些惱意,“朕再問你一次,該由誰來繼承這個皇位?”

“自然是太子殿下。”

“高湛,你過來!”皇上似乎真的惱了。

高湛緩緩地走到了皇上的身邊,坐了下來。寢宮內的燭火輕輕搖曳着,半明半暗的光線將他的臉籠罩得一片朦朧。

“朕已經寫了遺詔,”皇上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個檀木盒子,“下任皇帝的名字就寫在那裡,小九,你就不想去看看朕寫了誰的名字嗎?”

高湛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漸漸地,脣邊勾起了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皇上,我不用看也知道。”

“哦,是誰?”

他薄脣輕啓,吐出了兩個字,“高——湛。”

皇上愣了一會之後哈哈笑了起來,“既然這樣,你也該知道爲什麼我會寫你的名字……”

高湛的臉上還是一片沉靜,“皇上有前車之鑑,深怕就算傳位於太子,他也坐不穩這個位置,就好像——濟南王高殷。要讓太子坐穩這個位置,除非先殺了我。但是皇上一向仁慈,光是殺了一個濟南王,已經夜不能寐,後悔不迭,況且如今我在朝中勢力也非同一般,因此,六哥纔想了這麼以退爲進的一招,”他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凌厲,“皇上是想以這個皇位保你妻兒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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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蒼白,卻不知爲何,又輕輕地笑了起來,“小九,你真是瞭解我,只不過,你還是猜錯了一件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

不等高湛說話,他又繼續說道,“小九,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年冬天,我正好八歲,你只有三歲,當時母后對我說你是我弟弟時,我心裡歡喜極了,因爲我還從來沒有過那麼美麗的弟弟。只可惜,你的性子涼薄,一直都難以接近,直到先皇去世之前,你忽然派人送信給我,說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緩了一口氣,聲音明顯微弱了幾分,“我明白你想些什麼。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名正言順除去了濟南王和一幫子漢臣,現在,時機成熟了,你想拿這個位子了。小九,我就順了你的心意,我把這個位子——給你。”

高湛沉靜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一道淡淡的裂痕

,他擡起頭來,神色複雜地望向了皇上,低聲道,“六哥……原來你……我……”

皇上忽然驀的抓住了他冰冷的手,低聲懇求道,“九弟,我的兒子高百年沒有罪過,希望你能將我的妻兒安置一個好去處,千萬別學我啊……”

高湛握緊了他的手,冷澀的感覺從指尖一直傳到了他的心底。孤獨如清清的月光悄悄漫過了他的全身。

“我答應你,六哥。”

皇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慢慢闔上了雙眼——

長恭一直焦灼不安地往寢宮裡張望着,皇上把九叔叔單獨叫了進去到底是爲什麼?怎麼連太子都不讓進,偏偏就讓九叔叔進去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心裡驀的一驚,不會是皇上看出了什麼端倪,趁着臨死前做出什麼對九叔叔不利的事吧?

一想到這裡,她更是坐立不安。

就在這時,寢宮裡忽然響起了一片哭聲,接着就是混亂的腳步聲,大家面面相覷,心知不好。果然,只見皇上的內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哽咽着衝着衆人說道,“皇上,皇上駕崩了!”

衆人頓時一片悲泣,這其中,有真心,也有假意,不過高演生前爲帝,深得民心,也頗爲照顧同宗同族,無論怎樣,還有不少人的確是真心難過的,不過這種難過更多的來自於對未來的不安,而不是來自於一個親人的逝去。

長恭心裡也好像被什麼抽空了一般,腦海中卻不停出現自己殺了那個士兵的一幕,她也是幫兇,她也是……

“王內侍,皇上的遺詔呢?是否是由太子即位?”立刻有人提出了這個最爲關心的問題。

王內侍抹了一把眼淚,“皇上下了遺詔,由——長廣王繼統爲帝。”

衆人頓時愣在了那裡,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半晌,總算有人不滿的開了口,“怎麼不是太子?憑什麼是長廣王?”

那人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符合。倒是太子靜靜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猶如置身事外。

“憑什麼?”高湛緩緩步出了宮殿,手持遺詔,冷冷環視了一遍衆人,“莫非有人質疑皇上的遺詔?”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隱若現的騰騰的殺氣,從容不迫的態度,以及那高貴淡漠的冷凝氣質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

衆人立刻噤聲,再不敢多說半句。

長恭擡頭望着高湛,腦海中卻只有一句話在不停迴響着,他是皇帝了,九叔叔是皇帝了……此刻彷彿只剩天地穹廬之間這一抹若有若無的蒼涼,和她心底一縷如春蠶抽絲般的惆悵。

月光冷冷的,卻白得象新紡的雪緞,窗外的梧桐被大風吹得嘩嘩作響。

皇建二年,孝昭皇帝駕崩,時年二十七。

同年,長廣王高湛於鄴城南宮即位,是爲北齊武成帝,改元大寧,時年二十二。封孝昭皇帝太子百年爲樂陵郡王,詔大使巡行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