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影帶小悠去的地方,竟是一座用花崗岩堆砌而成的陵墓,陵墓的四周種滿了松柏,這些松柏也不知種了多少年,早已枝繁葉茂,在那陵墓的上方遮出一大片陰涼。
風之影帶着小悠走過去,越走越近,小悠才終於漸漸地明白,這處陵墓居然是一個大家族的族陵,因爲一排排的墓碑上,總有一成不變的兩個字:賀蘭。
賀蘭,是姓氏麼?小悠微微地凝了凝眉。這一年的時間,她看了那麼多書,聽幻影山莊的那些人說了那麼多莊外的故事,竟不知雲熙王朝還有這樣一個姓氏,賀蘭。
她疑惑不安地開口:“風哥哥……”
風之影沒有回頭,只是緊緊地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心素來冰冷,今日卻冒出了隱隱的細汗。小悠更加疑惑,正想要問什麼,風之影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停在一塊青石墓碑前。
在這一排排精雕細琢,選材講究的墓碑中,這塊青石墓碑顯得過於尋常,不僅選材普通,就連那字跡也篆刻得十分倉促,以至於常年的風吹日曬雨淋,那些字跡都已經不甚清楚了,唯一可以清晰看見的,是其中並列的幾個大字:賀蘭芳、蕭冉珏。
小悠的心莫名地一沉,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這兩個人,應該是夫妻吧,唯有夫妻,可以合葬一處,並用一碑。可是,風之影爲何會帶她來這裡?爲何在這樣的日子要來這裡祭掃?這賀蘭氏與風之影,還有她,又有怎樣的關係?
小悠滿眼疑惑,望向風之影。也就是在這一刻,她才發現風之影的眼睛不知何時早已通紅,那平日裡冷漠邪魅的目光,此刻竟然涌動着千言萬語,最終又只幻作無聲的愧疚、痛楚、悲慼……
小悠闇暗一驚,心中忍不住地淺嘆:風哥哥,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以至於連你都如此?
就在小悠嘆息的時候,風之影已經向着墓碑走去。那墓碑前早已擺好了祭祀所用的紙錢、香燭、糕點、供果、酒水……他駐足片刻,然後才點燃了香燭紙錢。青煙嫋嫋中,他回過頭對小悠招手:“來。”
小悠一愣,隨即乖順地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扯住他的衣袂。他淺淺一笑,然後擡起手,撫了撫她
臉上凌亂了的發。他將那髮絲攏在她的耳後,讓她的容顏無所遮擋。
這一刻,他如此溫柔地看着她,可是他的心裡,卻在泣血一般地對着身後的墓碑低語:芳姑姑,看啊,她是莞悠,我們弄丟了十年的莞悠,如今,風兒終於帶她來看你們了……她長大了,是嗎?變得這樣美,這樣古靈精怪,芳姑姑,你還能認出她來嗎?……
他的眼睛忽然溼潤了,急忙轉過身去,不讓小悠看見。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啞着聲音說:“小悠,他們是我一生最敬重的人,也是你一生最重要的人。過去的事情你都忘了,所以你也不再記得他們了,可是沒關係,小悠,你只要知道,他們曾經比任何人都愛你,疼你,曾經不惜犧牲性命也要保護你,這就夠了。今天是他們的忌日,小悠,你過來,給他們上柱香,磕個頭吧……”
小悠一動不動地站着,目光久久地望着墓碑上“賀蘭芳”“蕭冉珏”幾個字,他們曾經比任何人都愛她,疼她,曾經不惜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她麼?他們究竟是誰?究竟是誰?風哥哥,爲什麼你不肯告訴我?你還是怕我傷心難過嗎?
小悠的鼻頭隱隱一酸,眼眶也變得乾澀起來,下一秒,竟然悄無聲息流下了兩行淚水!這兩行淚水,不僅風之影神色一驚,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怔怔地將那淚水抹去,然後暗暗地咬了咬脣,跪在那碑前的蒲墊上,格外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沒有人知道,當她磕頭的時候,她的腦海中竟隱隱約約想起了那個夢,想起了有個人曾經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活下去……活下去小悠……
剎那間,她整個人都僵滯在蒲墊上,一年來,這是她腦海中第一次閃過這樣的片段!
風之影扶住她的肩,擔憂地問:“你怎麼了?”
小悠搖了搖頭,任由風之影扶着,渾渾噩噩地站起身來。
她無力一笑:“風哥哥,我知道你怕我傷心難過,可過去的事情,你總不可能瞞我一輩子。就算你真能瞞我一輩子,也攔不住我自己想起來啊。風哥哥,總有一天,我會想起來的……”
風之
影的臉色驟然一白,連那俊美的雙脣,也隱隱一顫!
小悠,你真的會想起來麼?
當你想起來,你會怨我恨我,然後像十一年前那樣,再也不願信我麼?
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突如其來,逼得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然而他是狠厲無情、冷漠邪魅的幻影迷宗宗主,從來只見他讓人聞風喪膽,何時見過他的臉上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
小悠有些驚住了!她想,一定是自己方纔說的話太過分了,她怎麼能這般對風哥哥呢?就算永遠不知道過去的記憶又如何?就算永遠不知道這墓碑主人的身份又如何?在這世上,她只要有風哥哥在身邊,就夠了……
她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兩隻眼睛不安地看着風之影。
風之影終究還是平靜了下來,他伸出手,冰涼的指腹輕輕地撫過小悠的臉頰,他說:“小悠,去外面等我。”
小悠遲疑地看着他,似乎在琢磨他話中是否還有深意,可是他的臉色恢復如常,無比平靜。小悠稍稍放了心,點了點頭,然後才向陵園外走去。當她走到林蔭轉角處,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那一瞬,她又看見了墓碑上“賀蘭芳”與“蕭冉珏”的名字,那兩個名字在她的視線中凸顯出來,就像兩個比肩而立的身影,目光溫情地看着她,送着她,不捨她遠去……
小悠還是走了,她聽風哥哥的話。在她走後,不知何處飛來了幾隻杜鵑,猛地幾聲啼鳴,顯得這陵園更加清冷幽靜。
風之影依舊那樣站着,一身紅袍任風飛卷!這絕美如畫的身姿,此刻卻透着無法言喻的落寞、憂傷。他彷彿又變成了多年前的那個孩子,在無措無望的時候,依偎在賀蘭芳溫暖的雙膝之上。
他沙啞如風地問:“芳姑姑,風兒可是做錯了?你會怪風兒的隱瞞麼?你會理解風兒的一番用心麼?芳姑姑……”
黃色的白色的紙錢漫天飛舞,他孤孤單單地站在那裡,站了許久許久,也說了許多許多!那些不能對小悠說的話,他全都可以對賀蘭芳說出來。除了說那些話,他還說了這一年,說這一年他和小悠在幻影山莊的點點滴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