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教你的,這麼一通文縐縐肉麻邏輯還不是特別通順的酸話,聽得真讓人起雞皮疙瘩。你要帶眉若回來見我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看你一直鬼鬼祟祟的籌劃,我決定不打擾你這份偷偷摸摸的快樂感。”秦心顏走上前,毫無意外的看向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眉若,微微一怔。
她瘦了。
感覺那寬鬆的袖籠裡,能夠塞下兩隻她的手臂。
她好像也憔悴了不少。
雖然已經經過形容整飭,但是那微微顫抖的身子,一下就讓她的真實展露人前。
不過,很好的是,她曾經那倔強與尖銳的眉眼,那股子硬氣,那股子聰明勁,卻依舊還在。
那就說明,她還是眉若,還是那個眉若,那個昔日裡我一見賞識的人。
也許,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也許,她也跟我想她一般在思念着我。
也許,她也很想回來王府只是她不敢。
其實,她的房間我日日差老王打掃。
其實,她的影子一直都在我的心間。
其實,我也很想讓她回來,只是始終都沒有邁出那一步吧。
昭和跟安若素都已經死了,先帝故去,新的萬曆也已經出現了,前世那樣仇深苦痛的事情,我現在都能平靜視之,可以讓它隨一江春水向東流去。然眉若的錯,我很長一段時間都難以放下,是不是因爲,我早已將眉若看做了自己的人。
敵人做什麼,即便是燒殺搶掠,我皆無法控制,我會去盡力阻止,但是結局如何,我不可控。但是我自己的人,殺了無辜的人……
我是真的很痛心疾首的,說白了,我在怪眉若,其實,我只是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
在秦心顏沉思的時候,眉若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郡主,哦不,國師,罪奴眉若,回來認罪。”
然後開始叩頭,一聲一聲,響徹在地板上。
宛若那白馬寺的敲鐘,一聲一聲,響徹在每個人的心裡。
綠荷淚眼婆娑的同跪在地,“眉若的錯,綠荷也有份,郡主不要只懲罰眉若,卻讓綠荷整日都愧疚不安,綠荷願意跟眉若一起領罰。”
秦心顏靜靜的看着,但她背在身後的手,卻已經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心顏……”秦王妃剛想說什麼,卻被上官安奇迅速拉住。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心顏有自己的想法,讓她自己解決。”
“眉若錯在不該不聽郡主的話,錯在自作主張,錯在濫殺無辜。眉若謝郡主不殺之恩,眉若知道,不該奢求原諒。眉若這就去官府找陳大人投案。”眉若說着,頂着尚在流血的額頭,便要起步出門。
“我也去,我跟你去。”綠荷也慌忙起身,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卻被秦心顏眼疾手快的扶住。
“郡主……”綠荷一怔,聲音裡有些泛着顫抖。
秦心顏翻了個白眼:“行了,陳大人才不管你們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你殺的是故去的昭和公主府上的家僕與專用大
夫,原告是昭和,人已死了大半年了,難道你要陳大人去陰間給你審案?”
“……那怎麼辦?”綠荷低下頭去,聲音愈發的小了。
不同於綠荷的躊躇與不安,眉若的眼睛卻是一亮,忽而又跪了下來,道:“謝郡主饒恕眉若之恩,眉若此生,必定誓死追隨。”
“起來吧。”秦心顏扶起眉若。
這會子綠荷才反應過來秦心顏已經原諒了眉若,慌忙道謝,激動的抱着秦心顏,像猴子爬樹一般。
上官安奇微笑,看向綠荷,又看向眉若,搖了搖頭。
“去去去,起開——你以爲你還小嗎?”秦心顏被“猴子”纏的沒邊,惱道。
卻在見到眉若身後的出來的李彩蝶的瞬間,又是一愣。
“心顏,好久不見。”李彩蝶溫柔開口。
有的人天生就是端莊與安寧的化身,宛若天使一般降臨人間,她即便是一身布衣,即便是看起來形神狼狽,卻絲毫不損及專屬於她的飄然氣質半分。
國色天香,不負其名。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秦心顏問。
“我很好,我是明智的吧,李家所有人都沒有我的反應快,不然,也不會就只有我一個人存活了。”李彩蝶淡淡道。
“對不起……”秦心顏淡淡道,雖然她也不知道這一聲對不起,究竟是說給誰聽的。前世虧欠自己的,是秦無惑跟李丞相。而今生,牽扯到的卻是李家上下,在天字第一號牢房裡面、已然瘋了的李彩英,已經跟自己爲敵、現在不知道是在陌西還是在武陟哪個角落等着找自己復仇的李思郝,還有死去的李夫人,死去的李四少爺。
“其實,沒所謂的,我跟姓李的本就沒有關係,以後請喚我彩蝶。所以,心顏你的道歉,我不接受。自從我娘死了以後,那就毫無關係了,雖然,我至今不知道我爹是誰,他在哪裡。”
“我今日來,只是念着之前我們的一點故交,希望秦國師你能借給我一輛馬車,給我盤纏與糧食,我想去南疆,哦不,我帶着我娘生前的遺物,以及她空空如也的棺材,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周遊世界,一直都是她的夢。”
“我答應你。”秦心顏頷首。
“那麼,告辭了。”李彩蝶對在場的所有人施以一禮,然後,便徐徐出了大堂。
每走出一步,裙袂翩飛,步步生蓮。彷彿她真的只是墜落凡間的天使,偶爾待一陣子,現在就要啓程離開了。
秦心顏總覺得,這一次見到的她,跟之前的全然不同,沒有了小心機與城府,坦坦蕩蕩,將所有塵俗事務皆看的很淡。
腦海裡莫名的浮現出了另外一個人,妙昀兒——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緣故,李彩蝶從未愛過任何人,所以她並不會體會到何爲痛,何爲怨,何爲恨,而妙昀兒的心,從一開始就已經給了秦無惑。
秦無惑死了,她獨活,那就只有一顆被仇恨滿滿浸透的心才能夠做到讓她一直活下去,誰讓她是那樣執着又癡癡情深的女子呢——
秦無惑,
你這一生,有過這樣的兩個女子,看起來,豔福不淺吶。
其間苦辣酸甜,誰又會知道呢?
呵呵……
擦乾鼻涕眼淚的綠荷走了過來,環視了一圈,最後走向了上官安奇,道:“藍心呢?他怎麼沒有一起回啊?還有那個冷冰冰的赤心大哥呢,怎麼也不見蹤影啊——”
上官安奇沒想到綠荷會突然一問,頓了一頓,目光裡浮現出一層黑色的疼痛,面上卻平靜如昔,道:“他們還有些事,過段日子,才能回來。”
綠荷哦了一聲,沒有多想,而是轉而看向秦心顏跟眉若道:“你回來了,我們一家又完整了,我真開心。”
卻沒有聽見秦心顏回答,他疑惑的仰首,卻只見秦心顏飛快的掉開頭。
聽見她淡淡答:“是,我也開心。”
秦心顏雙手溫柔的拍了拍綠荷跟眉若,輕輕道:“綠荷,眉若。”
“嗯。”
“嗯,郡主我在。”
二人安靜的乖巧的應聲,只覺得秦心顏的心緒,好像有點不同剛纔,也有些不同於往日,一種淡淡的輕鬱的氛圍籠罩下來,她們突然有些茫然。
秦心顏環抱着她們,自己的左右手,有一種久違的熟悉的甜蜜的溫暖。
“但望你們一生都開心如初,你,你們。”
她頓了頓,補充道:“任何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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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後,人去室空的屋內,黑暗中沉寂的秦心顏,宛若一座雕塑,終於輕輕的轉首,看着窗外不知何時突然浮現的一個高頎的身影,在夜色中,透出幾分嫵媚跟鬼魅,有幾分逗。
“安奇,天下在一步步被我們收納於掌中,那些我們看重的人,卻在一個個離去,我們的一生裡,究竟還要經歷多少離別?”
身影淡去,珠簾一陣閃爍晃動,下一步她已經被重重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無論有多少人離去,心顏。”他灼熱的呼吸膩在她細緻的耳側,那熱度,似要將世間一切深入骨髓的蒼涼愴然全部捂熱,變成溫暖:“我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
………………
萬曆十六年三月。
在圍着卿城長達一個半月後,一直對陌西圍而不戰的萬曆,突然有了動作。
徵南主帥劉城昱妙使反間計,命人散佈落擎川與萬曆早有勾結,其義弟何蘇夜,便是萬曆的司馬,順便散步落擎川將要裡應外合、殺了陌西皇帝而獻卿城給萬曆的消息。
使得因爲身世背景等諸多緣故、疑心病極重的卿皇帝對神魔谷所有人都心生疑忌,一應軍國重務,全部都避開了落擎川,又不顧落擎川的各種勸說阻擾,堅決任人唯親,起用自己的女婿勻彰天作爲主將。
勻彰天號稱“儒將”,他本是文人出身,可惜的是,不是文武雙全,而是個紙上談兵的高手,實戰對陣卻是一竅不通,第一次對戰,便將步兵齊齊拉出,方陣推進,卻被萬曆的鐵騎以狂飆之勢衝散,陣腳大亂之際,劉城昱下令,再以步兵掩進,殺了個大浪淘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