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眼，王勵之古怪的瞅了一眼秦心顏，再次拒絕答話。
而秦心顏的神色，卻一點點的黯然了下去，她擡手，拈起被風吹過來的一片落葉，慢慢在掌心碾碎了。
雖然王勵之他什麼也沒說，但對於秦心顏來說，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已明白。
他那般譏誚的笑容，是想等着看知道同樣被打落塵埃的那一日吧？
微微仰首，望着南歸的雁，秦心顏清晰而緩慢的道：“王勵之，你我都是聰明人，你能做的，我未必做不到，別笑得太早。”
“我有什麼好笑的？”王勵之目光裡的幽火似可燎原，“人生修短，苦樂貧富，到頭來都是一抔黃土，縱贏得了一時，終贏不了一世，大家都好自爲之吧，”
他譏諷的笑着，伸手一引，姿態依舊有幾分當初的優雅氣度，“請，不送。”
秦心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本想讓他遷出建寧宮的打算，也懶得再提，牽着孫佳林走路。
孫佳林自然二話不說，乖巧的跟着她，卻在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回首道：“聽說你害過我心顏姐姐？”
王勵之平靜地看着他，淡淡道：“駙馬爺，歡迎你在將來鵬程萬里的時候，賜我一杯鴆酒來報仇。”
孫佳林搖頭，道：“上一輩的恩怨，心顏姐姐說過，和小輩無關，無論如何，你也算是我的長輩，但是，我好像從未拜見過你。”
他微微彎腰，道：“王伯。”
王勵之微微一震，看向眼前孩子的目光裡，蒼涼的意味，卻是更重了幾分，半響喃喃道：“但望你像你哥哥，不要像你姐姐……”
孫佳林卻毅轉過身去，隨着彷彿什麼都沒聽見的秦心顏離開。
只留下一地盤旋枯黃落葉裡，殘破長廊中，那個長久佇立的孤獨的人影。
………………
等到秦心顏送孫佳林回孫家，再一次後回到了秦王府，陳寰之已經走了，而劉城昱，依舊留在了客廳內。
劉城昱給秦心顏斟了杯茶，淡淡問：“王爺他沒事吧。”
“嗯。”秦心顏掉開眼，不接觸劉城昱目光，低頭專心喝茶。
劉城昱擡眉，目光如水在她微紅的臉頰上拂過，眼神微微一痛，隨即平靜的道：“我見你昨夜未歸，也沒有信來，便知道不會有事了。”
秦心顏的臉上，騰騰的發起燒來了，再次含糊的唔了一聲，將臉幾乎埋進了茶盞裡。
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城昱他們和自己同時接到了上官安奇被刺的消息，而他們誰卻沒有跟去，他們，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了上官安奇絕不會有事，所以，就特意給自己留了和上官安奇單獨相處的機會？
自己一夜未歸，城昱他們的心裡，又會怎麼想？
秦心顏的手指，在茶盞外沿毫無意識的畫圈圈，想着和他們這幾年來的種種心路歷程，城昱對自己的心思，自己一開始就知道
，而且始終是拒絕到底的。他也知道，由堅持到放棄，他應該也是經歷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然而其實看得出，他的神情舉動，雖然真誠依舊、此心不移，卻也多了分若即若離，有時候甚至覺得他，隱隱的苦痛和矛盾……
秦心顏這裡沉吟半響百轉千回，劉城昱卻沉靜如舊，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道：“既然那邊沒事，這裡正好有事等你處理。”
秦心顏愕然擡頭，問：“有新的軍情？”
“不是，”劉城昱道：“昨夜你走了後，來了個女子在大營外探頭探腦，被當做尖細給抓了進來，屬下報來我去處理，那女子說是賢太貴妃的近侍，叫石榴。”
秦心顏怔了怔道：“我認識的，有印象的，她怎麼會到這裡來找我？”
劉城昱道：“我也很奇怪，她卻不肯和我說來此原由，只說請你進宮去見太妃娘娘一趟，便走了，我本想派人進宮通知你，但是，夜間宮門非軍情不能開啓，只好等你回來，你既然回了，就去一趟吧，我瞧她神情有些怪異不安的樣子，怕是確實有事。”
秦心顏皺眉道：“前幾天，陛下還和我說，他問過了賢太貴妃的意思，昭雅的年紀也不小了，對我們佳林，自然也是願意的，正商量着，明年開春了就找個好日子，然後給她操辦，難道昭雅要成婚了，找我去做參謀？”
哈哈一笑，秦心顏繼續道：“婚前綜合症？”
劉城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突然道：“陛下有無和你商量，你國師冊封大典的事宜呢？”
“不知道誒，我當了國師，你我就是上下級了。”秦心顏看着他，抿了抿脣。
“嗯。”劉城昱點頭。
秦心顏怔怔看着他道：“城昱，你明知……你還……”
“沒有什麼，對我而言，比你的安全更加重要，只要對你有利的，我都會去做，至於那後果究竟是否對我有利，我當時不會去想，事後也不會去後悔。”劉城昱淡淡道：“心顏，我一生無有他願，只願你幸福。”
他不去看秦心顏此刻是個什麼樣的神情，嘴角一抹笑意，淡淡如春水漣漪，“我曾經拙於言語，什麼都不願和你說，只喜歡將心思都放在心底、自己想，那些等待的日子裡面，我無數次的後悔，那許多話，都沒來得及和你說，你就離開了，卻叫我到哪裡再去剖心表明？那些日子裡，我一次一次對自己發誓，如果，還能有機會，我絕不再漠然對你，我會和你分享一切，我要讓你知道，在寒冷的日子裡，有人始終會給你溫暖關切，但是你只需要聽着就好，聽沒聽進去，應不應答，要不要，都在你自己。”
“就如同今日這句話，我依然不要你回答，不要你擔上心事，我只想你知道。”
劉城昱輕輕湊近秦心顏的耳邊，語聲低如極遠海岸吹掠來的清風。
“心顏，我曾多麼希望，此生能娶你爲新娘。但是，如果不能，我也希望安奇可以給你、你所想要的幸福
。”
………………
“心顏，我曾多麼希望，此生能娶你爲新娘。”
“如果這輩子還能看見你爲我着急一次，那麼，我此生也不枉了。”
秦心顏人騎在馬上，晃晃悠悠的往皇宮而去，突然將馬鞭狠狠在半空中一抽，似乎想要將這兩句魔咒般在腦海中盤旋不休的話給徹底抽飛。
她四周的大批護衛給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都驚得是渾身一顫，愕然望着莫名其妙發威的國師大人。
秦心顏“嘿”的一聲，悻悻的將馬鞭收回，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男女情愛的事兒，她的智商，從來就不是爲了這些情事給準備的。
前方皇宮後院在望，不遠之處，就是給太妃們專門建造的賢寧行宮，賢太貴妃喜歡清淨，住在山間，也有跟仙逝的太后做個伴的意味。
秦心顏現在的身份，不比當初的那個戰戰兢兢走在宮內的心顏郡主了，她到哪裡，都有幾分警嗶森嚴的意味，她私人衛隊足有三千人，個個都是千挑萬選的驍勇精壯之士，自從她上次落入陷阱一事，秦無釋跟上官安奇，現在恨不得一片樹葉落到秦心顏的腦袋上，都要在三十丈外絞得粉碎，現在普天之下，要想單人獨劍接近秦心顏的身側，門都沒有。
剛到山腳，前方探馬部隊已經散開警戒，不多時，隱隱有喧鬧之聲傳來，隱約可見人影晃動，隨即聽見兵刃交擊的聲響，秦心顏挑眉——這是皇家內苑，怎麼會有閒雜人等？居然還敢動手？
想起劉城昱轉述的石榴的奇怪舉動，秦心顏的心底隱隱有些不安，策馬上前幾步，立即有人攔住，道：“國師大人，前方有敵，請莫涉險地！”
秦心顏只好哭笑不得的駐馬，知道這些人都是得了秦無釋的命令，丟了她、或者傷了她會掉腦袋，小心翼翼得恨不得用盾牌將她裹住，前方有敵沒肅清，那是絕對不敢讓她靠近的。
秦心顏不想爲難這些下屬，只得在原地等候，擡頭看着那緊閉的山門，發現那裡似乎也有人影晃動。
好在不多時，前方的喧鬧漸止，前探護衛幾騎潑風般馳來，將幾個灰衣人重重向地下一扔，那幾人都極其彪悍，從馬上仍下的力道不輕，卻一聲呻吟也沒有，秦心顏俯身瞄了一眼，隨意道：“卸下巴！”
那幾人猛的張嘴，可惜已經遲了一步，訓練有素的侍衛“咔咔”連聲，按秦心顏的吩咐卸了下巴，從齒縫裡掏出了毒藥。
隨即一通搜身，搜出一萬兩的銀票數張，夜明珠一顆，還有通關路引等物。
那幾個人悍然怒視秦心顏，咬緊牙關一副“你想從我兄弟嘴裡掏出秘密、門都沒有”的悍不畏死的模樣。
秦心顏笑嘻嘻看看那幾人的眉目，撇撇嘴，揚了揚頭示意。
立時有護衛上前，合上幾人下巴，二話不說惡狠狠一通鞭子，那幾人被打得滿地亂滾，忍不住髒話粗話亂罵一通，秦心顏聽了會，道：“雲城人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