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這種形象去見秦焱十分不妙,但是轉念一想秦家夫婦地下有知,肯定很開心我如此狼狽,倒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第四排七十二號,我眯着眼睛抖了抖睫毛上的雪花,看清了跪在墓碑前的人影。
那道身影堅如磐石一動不動,毫不費力的攥住了我的心跳。
秦焱。
保持沉默走到他身邊,我在漫天風雪中審視過墓碑上並列的兩個名字,一聲不吭的與他肩並肩的跪好。
如果秦夫人還活着,肯定不會因爲看到我而感覺愉快。
不過她既然已經死了,那麼她的意見也就不值一提,不再重要。
風聲呼嘯着吹過耳邊,秦焱左手擡起虛撫在冰冷的墓碑上,垂着頭沉浸在只屬於他的過去中,側影沉重而哀傷。
我的心跳隨着他淺薄的呼吸一同緩慢下來,時間的流逝在死者的墓園彷彿沒有了意義,只有暴雪越下越大,逐漸埋過我失去知覺的膝蓋。
很奇異的,明明這種祭奠在我看來並無意義,但是能和秦焱如此安靜的獨處,感覺到也不算很壞。
漸漸地,我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不遠的遺照上,無法自控的想起了些不願提及的回憶。
關於秦夫人的有限記憶中,對方討厭我的程度從來都不加掩飾,一心一意將我當成阻礙她後半生幸福的最大敵人。
不只是拒絕我對秦焱居心不良,還毫不避嫌的將我老爸的手機設成了快速撥號——其目的並不香豔,只是爲了方便隨時對我進行電話投訴。
託她的福,我未滿十六就被打出了一身反骨,此生此世非秦焱不可,行爲舉動也越發沒有規矩,往小了說厚顏無恥,往大了說則是丟盡了白家的臉。
氣的我老爸在抽斷了五根皮帶後險些當場爆血管,最後認爲比起我的愛恨情仇,還是他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決定放棄不管。
奈何我拼了一身是傷才創造出自由的戀愛環境,秦焱又對我一如既往的不假辭色。
他少年時的五官還未完全長開,氣質也只是清冷,卻也初現了多年後俊美驚人的端倪。
那時年少慕艾色,過程中也不是沒有累的狠了想要放棄的時候,但秦焱似乎每每能抓到我的臨界點,在我心中暗下決心準備最後一次跑去見面時,態度微妙的緩和溫柔那麼一點點。
只是一點點,已經足夠我徹底淪陷,一傷情就傷了這許多年。
現在想來……
“白鳳凰,你後悔了麼?”
我正凝神思索,身邊的秦焱淡淡的開了口,視線卻並沒有看我。
思緒在中途打斷,我愣了一下才笑着答:“不後悔。”
這是實話。
雖然我的情路比起別人來說十分的艱苦落魄,有着九曲十八彎一樣一言難盡的悲催,但無論是遇見他還是單戀他,我都沒有後悔。
他聽了,神色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彷彿閒話家常:“白鳳凰,我該替父母報仇,對不對?”
我毫不遲疑的點頭肯定:“對,人各有命,父債子還,都是這世上人人皆知的道理。”
這次,秦焱頹然的閉上了眸子,沉吟良久才繼續說:“你真的準備好了?”
“十年前就準備好了。”我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放眼遠眺着天邊的黑雲:“只是現在不行,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正如同秦焱要找我報仇,我也要找顧老爺子報仇。
費了這麼多的力氣才接近顧家,總不能在這種時候收手不幹。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已經快要接近尾聲。
如果我輸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風,秦焱也順便報了他秦家的仇。
如果我贏了,十年夙願一朝了結,我並沒有非要活下去的信念和必要。
反正顧少卿遲早會知道我的身份和目的,那些彼此試探間的情愫八成會在他絕對的自控下轉眼成空,好比黃粱一夢。
既然等我的人一個都不剩了,我活着與否,對我來說從來不值得在意。
“白鳳凰……”秦焱神色冷漠的念出我的名字:“在那之前,你欠我的,要怎麼還?”
心臟不爭氣的疼了疼。
我伸手按住疼痛不休的胸口,懷疑自己是不是年紀輕輕的得了心臟病,同時無奈的拖長了音調:“還要我去給你當廚師?饒了我吧,我天生不是那塊材料。”
其實我對下廚也談不上討厭,只是無法接受再和秦焱長久的相處下去。
在我理想的結局中,無非是我一槍崩了顧老爺子那老奸巨猾的腦袋,秦焱再親手結果了我。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然而以秦焱的驕傲,他肯定不會這樣輕易地放過我。
果然。
秦焱跟着站起身來,長身玉立的面對了我。
他脣角的笑意並未蔓延到眼底,望着我的目光比雪花更涼:“可是我喜歡。”
好吧。
他優雅淡定的往我心窩裡插了一刀,又意猶未盡的插了二三四五刀。
我無言以對的垂下腦袋,發現時隔多年他還是對我的弱點了如指掌。
按理來說,我都已經做好了豁出性命的覺悟,完全可以對他的其他要求置之不理。
可是……他喜歡。
這三個字化爲利劍一劍將我戳個透心涼。
我準備的那點推辭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是半推半就的從了。
“你確定?”我腦中靈光一閃,找到眼下最佳的理由:“我和顧家的關係現在非常詭異,想要我命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和我在一起很可能會被誤傷。”
秦焱平靜的注視着父母的墓碑,微微頷首表示他並不在乎。
可他不在乎,我卻是一定要替他在乎的。
“我是不是說的太含蓄了點?我指的誤傷,是很有可能一不小心會掛掉的那種……”
“我知道。”秦焱淺淺的皺起眉頭,不大愉悅的打斷了我的廢話:“閉上嘴等着。”
他都這樣說了,我只好沒轍的長嘆口氣,安安靜靜的在風雪中佇立,儘量幫他抵擋一點迎面撲來的寒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焱才僵硬的挪動了步子,走下臺階的時候無法自控的踉蹌了一下。
我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視線迅速的在他腳踝的位置瞥過。
本以爲那裡的傷口已經痊癒,原來多少還是對他的行走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影響。
這樣想來,無論秦焱想要我做些什麼,我都應該心甘情願。
秦焱的手臂在我手中僵了僵,極不自在的一把甩開我:“我自己能走。”
我懸在半空的手指收緊成拳,沉默的垂在身側:“車在哪裡?”
“……那邊。”
“鑰匙給我,我去開過來。”
離開墓園的時候,我忍不住的在後視鏡中瞥了一眼。
白雪皚皚,覆蓋了墓碑前的白百合花。
……
再次住到秦焱的洋房,我的心情比起上次來時更加沉重幾分。
好在秦焱吸取教訓,對我的廚藝徹徹底底喪失信心,主動叫了外賣上門。
在等候的過程中,我幾次三番的試圖找一點不那麼沉重的話題,最終還是無濟於事。
“小師妹沒死。”
漫長的寂靜中,我總算憋出了以上一句。
秦焱端着盞前朝的古董茶盞,無動於衷的看向我:“爲什麼?”
隔着嫋嫋升起的熱氣,他的眉眼彷彿柔和了那麼些許。
即便明知道是錯覺,也讓我有了說完的勇氣:“一來她是受人指使,二來她是爲父報仇,再加上不管怎麼說……她都是陪伴了你很久的人。”
白家對秦家的所作所爲,我百死難辭其咎。
小師妹一死,等我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秦焱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縱然在我看來小師妹實在不太聰明,但不失爲賢妻良母的好人選,沒準哪天秦焱大仇得報想要成家,留着也無傷大雅。
我本以爲自己做了這麼件行善積德的大好事,秦焱怎麼着也得對我改觀一二。
沒想到他只是冷淡的掀起眼皮用餘光看我,冷靜無情的評價:“心慈手軟,婦人之仁。”
“……你不開心?”我神情複雜的盯着他。
“我爲什麼會開心。”他坦然的抿了口茶:“靈兒不動腦子咎由自取,好在她沒有真的傷害到你,否則……”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的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鮮明的狠辣。
我那脆弱的小心肝顫了顫,儘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犯了自作多情的老毛病,強行轉移話題道:“外賣怎麼還沒來,我都快餓死了。”
秦焱似笑非笑的垂下眸子,拿起遙控器換了個節目:“這麼多年來,你找藉口的理由還是一樣爛,白鳳凰。”
被人點名道姓的批評,我鬱鬱寡歡的縮在沙發裡不動。
也不知道顧少卿此時此刻正在做些什麼,顧老爺子在這個時間將他從江海派走,難道只是爲了更方便對我下手?
左思右想沒有答案,我躍躍欲試的想找秦焱探討一二:“顧家的任務我完成了兩個,你覺得第三個會是什麼?”
這是顧少卿臨走前拋給我的問題。
秦焱並不介意替我思考,須臾給出了答覆:“如果我是顧老爺子……第三個任務的用意一定是能把你逼得走投無路,原形畢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