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爲那個戲子,有一段日子,他一想到徽音被那麼個東西給惦記着,便噁心得不行,誰知如今他卻成了被別的男人惦記的那個……胤禛止不住的憤怒屈辱,只覺得遭遇這種事讓他面上被掌摑了一樣火辣辣地疼,一邊暗啐自己倒黴,一邊強忍着噁心。
“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不能了……”腦中發漲的胤禛如此告訴自己,打定主意要離蒼以勤,甚至這座府邸遠一些、再遠一些。
胤禛受難的山洞裡,一片寂靜空蕩,某個黑影小心戒備着四周的同時,一點點向裡面靠近。
忽然,山洞深處閃爍出藍紫透白的純淨光芒,片刻後一道纖細的人影從那光中顯現出來,竟是個容顏絕勝的白衣女子。乍見如此,那黑影驟然僵住,半點也不敢再動,就連呼吸都輕得不能再輕,瞪大眼看着山洞裡的情景。
徽音眉心稍蹙,視線掃過那具血肉模糊、死狀悽慘的屍體,冷哼道:“不自量力!”她再不多看一眼,徑直走向鋪着獸皮的那邊,還離着兩步遠的時候,蹲身望向地上散亂的紅色珠子。
黑影看着那女子伸出素白漂亮的手指拈起地上的珠子,剋制不住地嚥了口唾沫,暗道:他孃的,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真的是女人吧,該不會是男人假扮的?
徽音眉頭皺得更緊,眼中浮現了憂色,隨手撿了兩三顆珠子收好,起身到了獸皮邊條條片片的破碎布料邊,靈覺嗅到上面沾染的液體的味道後,面上已變成惱怒了,她猝然站起看向之前根本不在意的那具屍體,目光冷如寒鐵道:“一死便宜你了!”
語罷,藍紫的靈光再起,那女子漸漸消失了蹤影。
黑影等了好久,確定不會再有人出現了,才躡手躡腳地試探着走進去,他倒是未曾關注其他,而是直奔那屍體的所在,湊上前細看了半晌,方如來時一樣離開,只是一句低語隨着他的腳步聲遠去。
“奇怪,到底怎麼死的……不知師傅可曾清楚……”
……
秋末的天到底涼了,荊國本是四季分明的國度,都城晏陽更是如此。
大街上的衆人看着一個身着寢衣拄劍而行的男子,均詫異地頻頻打量。只見那男子艱難邁步,及腰的墨色長髮披散着,遮住了面容,以至於並看不清模樣如何,只是觀其身形修長瘦削,當是個俊朗的。
胤禛暈暈沉沉地往前走,支撐身體重量的劍顫抖不已,即使已經到極限了,也憑着一股子毅力挪着步子,嘴裡還不停地念叨着:“離開……離開……”
沒錯,引起衆人關注的就是胤禛,他支開了小廝,靠着一年來對三皇子府的熟悉,避了守衛翻牆出來的,離開的念頭從蒼以勤第一次露出愛慕之意的時候就有了,但迫切到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卻是在昨天和蒼以勤的那番談話之後。
因爲是藥物中招才導致的這次遭遇,所以打從醒來後,胤禛就不再吃用一切飲食湯水,說他因噎廢食也好,說他小心太過也好,總之,他就是這麼堅持了,彷彿將四百多年積累下的疑心、戒心全部爆發出來了一樣。
“思卿,你想吃什麼,我即刻命人去做,你身子本就虛弱,若斷了飲食該如何恢復?”蒼以勤心焦如焚,一天都要勸上個不下十次,然而某人的固執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必。”胤禛口氣很硬,蒼白的脣抿得死緊,一旦有人進入他的屋子,全身就會立刻緊繃起來。
“思卿,當我求求你了,你若真不願吃,喝些湯水也好啊,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怎麼受得了?見你如此,你讓我……讓我該如何是好?”蒼以勤急得在牀前轉圈,鞋底都要磨出洞了。
胤禛臉色越發難看,強忍着纔不會彎腰乾嘔。
“思卿,到底要怎樣,你才肯進食?”蒼以勤就差跪地求了,比起那雙眼睛看他時的防備所帶來的受傷,心上人目前的身體狀況,才讓他最爲痛心。
“你走。”胤禛一副想要休息的樣子,擺明了要送客。
蒼以勤猛地欺身向前,抓住了牀上人的手:“思卿,你非要如此折磨於我不成?哪怕你不迴應我的真心,也莫要如此作踐自己,你這般……這般讓我怎麼忍心?”
胤禛垂眸,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厭惡、冷漠、閃避和疏遠,他淡淡開口:“我有妻子。”到底相識一場,他只希望這委婉的拒絕,能澆熄了那份畸形的感情。
“思卿,這不是問題。”蒼以勤眸光一亮,似鬆了口氣地道,“我也有妻子,但是沒關係,只要你心中有我,那我們就……”
“我累了。”胤禛閉眼,趕人之意明顯至極。
蒼以勤無奈住口,欲言又止半晌,深呼吸幾下平靜情緒,才起身道:“我再吩咐廚房換些菜式,你……你先睡一會兒。”出門離開的他卻不知,就在門關上的剎那,牀上人伏在牀邊又是好一陣大吐特吐。
胤禛怎麼也無法理解,究竟是莘瀾大陸的男人有問題,還是他太倒黴了,一個先天高手的瘋子就夠罕見的了,怎麼連堂堂一國皇子也……難道荊國王就不在意自己兒子的品行嗎?
緩慢移動的胤禛並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個問題,就一頭栽到了地上,他能從三皇子府翻牆出來,又走了一條半街已是不可思議了,如今不暈纔不正常。
一直墜在他後面的兩個勁裝男子相視一眼,步履輕盈地靠近被行人們指指點點的胤禛,一個架着一邊帶他離開了這裡。
而此時的三皇子府,已然陷入了大亂,蒼以勤恨不能命全天下的人幫他尋人,門客、幕僚、僕從全部被指使的團團轉,他根本不曉得,四處尋找的人早被別人給帶走了!
胤禛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了柔軟的牀上,他不禁失望地閉眼,難道又被找回來了?這下想要再走,怕是更難了吧?
“你醒了?”陌生的男子聲音,明顯是個年少之人。
胤禛蹙然轉眼,這纔看到四周陌生的房間佈置及牀帳顏色,藉着剛黑不久的天色,依稀看出是個華服男子。下一刻,燭光亮起,胤禛不適應地眯了下眼,感覺到那人靠了過來,立刻全身緊繃,尋不到劍的剎那,精神力探入儲物戒指取出了一把匕首,拔鞘便揮過了牀邊一週。
“哎呀,真是危險吶!”那人靈敏地躲開,誇張地舉袖擦汗,與此同時一道人影閃出,帶着冷光的刀架在了胤禛脖子上。
“成遜,退下!”拿着燭臺的華服之人沉聲道,只聽恭敬的應答後,那刀撤了下去。
保持戒備的胤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牀前站着的人,約莫弱冠之齡的少年,容顏俊秀,氣度矜貴,眉眼含着笑意,乍一看顯得親近溫善,可實際上,那雙映着燭光的眼睛裡,又滿是漠然清冷,這是個不同於他將冷淡顯於外的少年,也是個明顯出身高貴、不好相與之輩。
“久仰大名,胤公子!”少年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將燭臺交給身後氣息涼薄的護衛,姿態美觀地斂衣坐下,彷彿壓根沒察覺到停駐於他身上打量的目光。
“你是何人?”胤禛動脣相問,防備的模樣仍舊未變,只是周身冰冷的氣息弱了五分,他不着痕跡瞥了眼那個幾乎能被人忽略的護衛,心中生出了十成的警惕。
“沒想到竟是你這樣一個人。”少年有點意外地搖頭大嘆,“難爲我三皇兄大張旗鼓地到處尋你,本以爲是個風姿綽約之人,誰知……竟會是個能凍死人的主兒,三皇兄真是眼光獨到得很啊!”
胤禛拿着匕首的手緊了緊,眼中冷意更濃,本來變弱的氣勢再度出現,無差別地逼向四面八方:“你也是荊國皇子?”
“看也看完了,成遜,你守着他,可別讓人像在三哥府上一樣不見了。”少年起身彈彈袍子,完全無視牀上人的問話,面上雖然還嬉皮笑臉的,眼中卻盛着滿滿的冷然壓迫。
“是,屬下定不辱命!”那護衛恭身行禮,送了少年出門後,像個柱子一樣杵在了屋子一角。
胤禛僵持了良久,最終收好匕首靠在了牀頭,並非他放棄了戒備,而是累得夠嗆,只此一會兒頭上也冷汗涔涔,實在沒力氣耗費了。他半閤眼順氣,腦中快速轉了起來,不知爲何,他總覺得眼下被這家主僕如此忽視的境遇,都比在三皇子府上受人細心伺候來的安全許多。
如果這少年真的如他自己說的那樣,是蒼以勤的弟弟,那帶回他的目的,就容易猜得很了。
據胤禛所知,荊國王有十二個兒子,蒼以勤的出身最高,其母爲已故的王后,除了他以外,四皇子、七皇子同出一母,爲當朝相國的外甥,大皇子、五皇子同母,爲侍女所出,二皇子和六皇子同母,其外公乃是領兵大將,至於八皇子以後的皇子們最大的不過十歲,聽說是八皇子以前出生的皇子們沒活下來,這才使得他們兄弟間年齡出現了一個大的間隔。
但……七皇子之前的這些皇子中,大皇子幾年前戰死沙場,二皇子前年病逝,七皇子身有隱疾,還活着的年長皇子中,三皇子蒼以勤禮賢下士、名聲在外,五皇子自同母哥哥死後就變得懦弱膽小、情緒無常,龜縮在府中度日,而六皇子聰穎有智、性情豪爽,備受荊國王的喜愛。
卻不知剛剛的少年,是五皇子還是六皇子,雖然外人都說五皇子懦弱無常,可誰又知道真假,所以胤禛並沒有排除這個猜測。
不過,儲位之爭啊……胤禛沒想到,當年參與爭儲並勝利的他,有一日也會捲入別人的爭儲之中,就好像從前能夠左右一切的他,如今變成了被左右的那個,這種相似的場景,不同的處境,讓他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這皇子抓他回來,怕是爲了轄制蒼以勤的,這種事在任何一種爭鬥中都尋常得很,若他們兄弟間只是涉及儲位之爭,那他暫時倒沒有危險,如果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私怨,那他可就……
胤禛嘆息的同時,又覺得甚是無奈,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會變成砧板上的魚肉,所謂“風水輪流轉”,大抵就是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