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散可以救人, 也可害人。”世子瑾將丹藥放回宮人捧着的錦盒中,而後上前一步,面朝甯皇, 肅然又道, “相傳, 華族用來控制俘虜的毒藥, 含有逍遙散的成分, 只要用量使用得當,毒藥也能逍遙,只不過服用之人一旦離開此藥, 毒發時,生不如死。”
神情凝重的甯皇, 眸中怒火早已醞釀。
自從見過世子瑾, 甯皇也開始懷疑丹藥的真假, 所謂治病,不過是利用逍遙散達到麻痹的作用, 以此來減輕頭痛病,而過後,頭痛依然,甚至更加嚴重。
蕭寶盈被趕回怡蘭殿,樹倒猢猻散, 怡蘭殿的宮人紛紛奔走脫身自救。
“娘娘。”辛芙從殿外匆匆進入內室, 見蕭貴妃端坐牀沿, 神色異樣, 很不妙。
“朕第一次見到你, 你的楚楚可憐,還不是你的武器, 更不是你的面具。”
皇上的話,縈繞她心中,她的回憶,籠罩她靈魂。
蕭寶盈的身世並不光彩,她的背後沒有龐大的家族,她是甯皇征戰時,由皇上“撿”回宮的女人,可是那個時候,甯皇確實獨寵她一人,正因爲她背後“清清白白”,甯皇從未懷疑她有野心。
“清白”的身世,令她幾近孤立,皇上的寵愛,填不完內心的不安。一年復一年,無數女人被送進宮,她們和她有本質的區別,就連異族小國進獻的美人,聽說也是公主之類的身份。
沐家大姐離世後,甯皇曾經有提過立蕭貴妃爲後,而沐太師爲首的舊臣卻以蕭貴妃的身世說事,弄得全朝上下反對。
此事激發了蕭寶盈的恨意,同時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背後的“清白”,成爲最大的不清白。
“我沒有輸。”辛芙跪在一旁,蕭寶盈突然切齒獰笑,“沐忠廉,本宮沒有輸,本宮說過,不會放過你們沐家,哼哈哈,沐家完了,沐家再也翻不了身。”
“娘娘,您要不要吃點東西,奴婢吩咐膳房。”辛芙緊張不安。
蕭寶盈倏然起身,一腳踏地,從臺階下來,雙手張開,旋轉半圈,仰頭大笑,“你膽敢瞧不起本宮,本宮就一個一個,慢慢地折磨你的皇后女兒,哈哈哈,皇后,本宮纔是皇后……”
鳥知倦未知歸,望天涯不見家。
鳳輦停在無極宮宮門,夏月攙扶沐七下轎,着地後,腳踏着雪白淨土,輕微的咔嚓聲響,如同在她心裡沉落了一片白雪。
碎步移動,她有點失措,夏月想扶穩,可是被沐七婉拒了。她踏上臺階,印出一條路,通往甯皇的路。
“皇上沒有過去,因爲他的過去不是他,你心心念唸的三爺,正是他的過去。”
“你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我們逃亡時,母后遇見了華族的巫師,爲了順利返回東甯國,母后將他的靈魂獻給了華族的妖神,妖神在他身上下了詛咒,一旦母后所求之事兌現,妖神會來取走他的一縷魂,而妖神看重的,正是善良的三爺。”
“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沐七在無極宮殿外猶豫不決,長公主的話,一直不停地迴響耳畔。
“母后認爲,身爲國君,就不應該仁慈手軟,所以她也贊同,贊同皇上失去善良的魂。”長公主聲淚俱下,“母后放棄了三弟,我們放棄了他,如果他沒有存在的意義,他就會徹底消失。”
“三爺只是一縷魂?”沐七難以置信,所以這幾天她始終在思考這個難題,她覺得華族的巫師,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取走人的魂魄。
長公主還說,取走魂魄的後遺症便是伴隨他一生的頭痛病,這個病無藥可治,隨着年齡而越發加重,正因爲所有事情都是華族巫師的安排,登基後的甯皇,失去了良善,反而對華族趕盡殺絕。
瘋魔的甯皇,擺脫不了頭痛,失去理智的他,在無極宮亂殺無辜,也就是那個時候,勸阻他的長公主,被甯皇無意識下砍斷雙腿。
那一夜,長公主終生難忘。血流成河的無極宮,宛如煉獄場。
沐七站定後低頭,看着雪地,她似乎能想象無極宮的痛苦,一切罪惡,源自那個詛咒。
“不,不是詛咒。”沐七決定進宮,她想了兩天兩夜,總算想通。
在現代醫學,有一種病是偏執型人格障礙,嚴重的情況下,病人會產生多重性格,這些病態的性格會因爲不同的情況而操控主體。
沐七還記得長公主說過關於甯皇小時候的生活,幾乎一直逃亡的皇上,不安和恐懼,佔據了他所有的童年,他們東躲西藏,生怕被人殺害,因此,脆弱的心更加容易敏感,導致現在的甯皇,對人多疑殘忍。
“如果真的要離開,你是否會和他道別?”長公主哽咽,“他是皇上,也是三爺。”
沐七回身眺望,天際的一抹光亮,透過雲層映在雪地上。暖風綿綿,梅花點點,飛香似春意。
“這是什麼?你怎麼把馬尿放在廚房?”
“你毀了我的藥引,還有理了?”
“你這裡肯定有食品安全問題。”
“你是誰?”
“哼,你又是誰?”
面具下的三爺,琢磨不透,飄忽不定。沐七打了個冷顫,她好像想起來,有幾次對三爺,對皇上都會有似曾相識之感,那種熟悉感說不明道不白,她因爲想不通就沒往深處想,不過她更不可能會往詛咒的方向鑽研。
難怪自己昏迷時,把皇上和三爺弄錯了,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昏迷中反而令感覺格外敏銳。
“啓稟皇上,沐貴妃已經到了無極宮,可是她……”宮人趕來彙報。
靜如止水的甯皇,陡然一驚,激起千層浪。長公主說過,她要離開,她要休了他,這纔是沐七,不按常理出牌,但是她的荒唐卻情有可原,換做是自己,恐怕也很難面對。
心緒彷徨,甯皇在殿內止步。一個在外,一個在內,都在尋找合適的狀態視人,都在顧及對方的感受。
懸掛蒼穹的旭日,映照帝王威儀,軒昂氣度,非凡絕倫。龍袍揚起一角,浮浮沉沉,桀驁輕狂。
悲喜之間,誰的顧盼,在誰的年華融了牽絆,即逝心亂,相思無岸。
沐七定了定神,又邁開腳步,與此同時,甯皇也跨步踏出。目光染情,化作憐語。
他是皇上,還是三爺?
沐七心思糾結,想轉身,卻被皇上一個箭步奪走了身後路。
“既然進宮,爲什麼又不願面對?”聲音也像,爲什麼自己一開始沒有察覺?沐七恨自己大意,其實三爺的聲音被鐵面具壓制,略顯低沉,如果仔細分辨,也不是很難。
“我是來道別,我……”
“休了朕,哼,愛妃的想到倒是很特別。”甯皇耍起無賴,“朕不介意再娶一次沐家小姐。”
沐七瞪着一雙大眼,“這一回,我堅決不嫁。”
“你敢。”
“有什麼不敢?大不了你殺了我,你想殺我九族嗎,哼,對不起,我沐家的九族也剩不了幾個人,所以不知道滿不滿足得了皇上。”
甯皇隱忍不語,他由着沐七發脾氣,她生氣也好,鬧情緒也行,就是不能離開,總之羊入虎口,絕不會輕易放過。
“可惜殺手被我的護衛擊斃,不然我們也能搞清楚,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世子瑾見到一本正經的屈侯十一,忍不住打趣他,“十一兄一直不聲不吭,是不是知道幕後人。”
屈侯十一面不改色,冷漠地說:“卑職只是奉命協助世子爺,不敢胡亂猜測,何況世子比卑職清楚幕後人,不必套取卑職的話。”
“誒,這麼說就見外了,我哪有套取你的話,我不過是想跟你商量,這個事關係到你們東甯國的皇宮,隨便拿出去說,有辱國體,萬一甯皇心情不好,把我拉出去砍頭,這就不划算了吧。”
“世子請放心,皇上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絕不會因此而動怒。”
“這麼說,他也知道是誰指使?”
甯皇爲沐家平反,此事一旦平息,他決定再娶沐家小女時,如同當初迎娶沐家姐姐們一樣,以皇后之禮,即刻冊封爲後。
殊榮與共,重興沐家。雖然沐忠廉病重,但皇上擬詔書封沐忠廉爲清廉王,王位世襲。
消息傳出無極宮,很快傳遍後宮,自然也傳到了怡蘭殿的蕭貴妃耳中。
“不,不……”蕭寶盈盛怒咆哮,發瘋似地摔東西,宮人們噤若寒蟬,跪地上瑟瑟發抖。
“皇上駕到——”
“皇上……”蕭寶盈披頭散髮地迎駕,她跪在地上叩頭,神情恍惚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甯皇跟前。
“真的是皇上。”甯皇眸光如火,緊盯眼前的女子,他有點痛惜,更加痛恨。
“這就是你給朕服用的好東西。”甯皇毫不客氣地推開蕭寶盈,然後將丹藥扔在蕭寶盈的身上。
“皇上,你吃過的,這些丹藥不但治好了頭痛,還令你□□,難道不是好東西?”
“來人。”
“皇上。”禁軍上前聽令。
“將這些地上的丹藥全都塞進蕭貴妃的嘴中。”甯皇恨得咬牙切齒,被迫當了這麼久的小白鼠,他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皇上,娘娘本就生了病,她……”辛芙挪動兩步,擔心蕭寶盈的安危。
“哼,狗奴才,你想求情?”甯皇冷笑說,“若不是你一直助紂爲虐,蕭貴妃豈會與外界勾結,陷害朕,陷害沐家?”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辛芙磕頭嚷嚷,“奴婢不敢。”
“啊,哈哈哈,啊,皇上……”蕭寶盈被禁軍捉住了雙手雙腿,另外的人,撿起地上的丹藥,直接塞進了她的嘴裡,由於掙扎,丹藥和蕭寶盈的口沫四濺,場面一度混亂,又極其狼狽。
“不敢?”甯皇怒斥,“朕以爲,你們沒有什麼不敢。”
踱步到蕭寶盈身邊,她試圖撲向甯皇,卻被禁軍牢牢鎖住。甯皇一隻手捏住了蕭寶盈的下顎,惡狠狠地追問:“出現在刑場的殺手,是誰指使他們趕盡殺絕?”
“行宮一案,朕沒有證據,但是朕知道,你脫不了干係。”一把甩開了蕭寶盈,甯皇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怡蘭殿。他離開時,下旨封了怡蘭殿,無論是蕭貴妃,還是辛芙這樣的宮婢,今後不能踏出怡蘭殿半步,等同禁足,但是比禁足更加折磨人。
甯皇最終沒有下旨殺了蕭寶盈,不過他知道蕭寶盈在乎的是什麼,誅心纔可怕,他又豈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