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鬱古榕,獨善其身。榕根錯節成林,覆環清韻。夏風陣陣,翠葉搖曳多姿。
山石爲臺,席地盤坐。心照棋盤,乾爲黑,坤爲白,一子定天地。浮生對決,難分勝負。
禁衛軍退避三丈,就連屈侯十一也不得靠近半分。他持劍巡視御園四方,瞄一眼古榕樹下,風馳雲冪,暗涌歸潮。
“你變了。”男子微笑時,清風自在。他主動言敗,不想入局太深。
深邃的眸光不經意間掠過憂鬱,但他並不想被看透,所以皇上一直僞裝得極好,甚至他自己也看不清浮華背後藏匿的隱情。
他或許懷念幼時的無憂,卻不想回到過去,他有他的未來,他的未來是天下霸主,一個手握皇權的人,是不會貪戀這一點點小情小義的。
如果真的變了,那就變得徹底,他不後悔。至少此刻,他的地位趨於世子之上,他不必接受同情和憐憫,他活得孤傲又如何,他做的就是自己。
“世子的棋藝也弱了。”皇上起身,踱步榕樹下,夏風是熾熱的,它應該屬於有抱負有追求的領主。
世子擡眼凝望,旭日正濃,映射皇帝的側面,反而冷峻無情。
“皇上是強者,我自愧不如。”儒雅雋秀的世子識時務。
微側身,斜睨世子的皇上又說:“你去看看青蘿,她悶在宮裡,很少有談心聊天的朋友。”
世子瑾一臉鬆懈,站起來欠身,雙手交叉,端握胸前,恭敬說道:“謝皇上。”
爲了迎接世子瑾,華延宮早早地開始籌備。由於長公主不方便,於是全權交給沐七。身爲總策劃人的沐七,興奮到一整夜未眠。
“三爺,三……”大清早的時候,沐七闖入膳房,她想了,既然是長公主的故友,還是發小,那就必須讓他吃好喝好玩好,秉着“三好原則”,沐七想找個靠譜的人商量,所以三爺必定是最佳人選。
“七美人,奴才說了,三爺這兩天不在華延宮。”祁瑞有苦難言。那夜,三爺交代了不能將自己來過閣樓的事說與七美人知曉,然後長公主也交代下來,華延宮的事要絕對保密。
祁瑞恨不得縫了自己的嘴,他怕做夢說出秘密,都是要掉腦袋的。
沐七一轉身,跺腳埋怨,“怎麼一到關鍵就掉鏈子。”
“三爺經常消失,奴才已經習慣了。”
來去無蹤,是三爺的座右銘。
人不在,可是膳房還在,客人也快要到了,沐七一狠心,下決定自己親自動手。倒不是不相信御膳房的功底,只是聽說世子爺的口味刁鑽,伺候不好那是丟了長公主的面兒,她沐七絕不能丟面兒。
皇上命令屈侯十一領着世子瑾前往長公主的華延宮。其實屈侯十一也聽說了傳聞,無論真假,至少長公主和世子算是兩小無猜的朋友。
“世子。”在華延宮前,屈侯駐足,擋住了世子瑾的路,正色說道:“長公主就在裡面,恕臣不便再踏入。”
世子瑾上前幾步,仰望富麗堂皇的宮殿,不由得嘆息:“他果然還有點良心,知道好好保護她。”
“皇上一直很保護公主,也請世子,不要傷害她。”屈侯緊握劍柄,剋制地說話。
世子瑾挑眉微笑,扭頭看着屈侯十一,“你這話,像是警告本世子?”
“臣不敢。”
世子爲人隨和,始終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他看着屈侯的認真,更是笑得恣意,“關心公主是好事,但凡事要有個度,太過緊張反而看不清是非真假。”
攪亂心思的屈侯十一,眼睜睜看着世子瑾大步跨入華延宮,他警告他,他點醒他,他們都是心繫公主,反而變得異常敏感。
祁瑞將世子瑾迎進宮殿,行禮後,長公主命人卷珠簾,兩人甚久不見,一見面竟忘了噓寒問暖。
憑記憶,沐七做了點心和午膳,這時,她悟出記筆記的重要性,凡每次來華延宮吃過的珍點都不帶重樣的,倘若將三爺的手藝記錄下來,豈不是可以出版一本無與倫比的美食書籍。沐七想,光吃版權費她都可以富得冒油,如果再拉三爺跟自己一起開直播,自是更不用說,必定火得不要不要的。
“七美人,鍋裡,咳咳,鍋裡……”丁進從未像現在這樣操心,跟着三爺學廚,那是享受,跟着七美人學廚,那是要命。
沐七自顧自地盤算,忘了鍋裡煮着食材,柴火燒旺後很難滅火,如果不是有經驗的廚子,很難控制火候。
“丁進,咳咳。”膳房烏煙瘴氣,嗆得沐七連連咳嗽,“叫你不要加柴火,你就是不聽。”
“七美人,您明明說的要大火,奴才只有往裡加,咳咳。”
沐七說的大火可不是這種柴火。她扔掉鍋蓋,雙手揮動,大聲說道:“我們趕緊出去,我炒的辣椒,這煙子嗆人。”
“七美人,您在哪裡,奴才扶您出去。”
眼前一片煙霧,沐七捂着嘴喝道:“扶什麼扶,我又不是沒有長腿,你趕緊自己先逃命。”
到底還是抽油煙機好啊,這煙筒在關鍵時刻也掉鏈子。沐七尋思時還嘮嘮叨叨,她記得大門大概的方向,朝着門外的光亮,試圖奔跑逃離。
膳房各處堆積了不少食材和做飯工具,本來是歸置得井井有條,可是沐七太不講究,習慣順手牽羊,拿來是什麼就做什麼,即便之前規劃好,在製作佳餚的過程中也經常改變思路。
“哐當——”
“哎喲……”
逃命的時候,煙霧中傳來沐七的哀嚎,她沒有被嗆死,也要被撞死了,主要她自己搞不清楚撞了什麼,踉蹌轉身,額頭又被倒掛着的葫蘆撞出疙瘩。
“果然是三爺,搞得機關重重。”
“哼呵,我還沒有怪你燒了我的膳房,你倒惡人先告狀了。”眼前猛地一黑,腰間像是被人用大手固定,緊接着雙腳離地騰空,沐七隻覺得一陣風把她捲走了。
“咳咳。”沐七恍惚暈了頭,一雙手很不規矩地亂抓,她感覺自己抓到硬硬的鐵片,於是一擡頭,迎上三爺嚴厲不悅的目光。
“嘿嘿。”只要用力,她極有可能掀了他的面具。
“你的手,你的腿……”三爺倒是慢條斯理,但說出的話,夾着可怕的警告,“不想要了,我就剁掉當食材。”
“啊,不要,啊,要要。”沐七語無倫次,她縮回手,同時從三爺身上跳下來,可是她的雙腿纏繞三爺的腰間,好像也是三爺自個兒造成的。她還沒怪他用手摟抱她的腰,他反倒恐嚇對方,究竟誰纔是惡人先告狀。
本想理論,無奈三爺急着命人滅火救膳房。沐七想,念在三爺出現及時,暫且放過他。
“三爺,您沒事吧。”祁瑞着急忙慌地趕來慰問,被晾一旁的沐七不服氣,“喂,祁瑞扣扣,有事的是我好不啦。”
祁瑞擰着眉打量,隔半天才反應過來,“七,七美人,您這是……”
沐七還不清楚她的造型有多獨特,也難怪了祁瑞瞧不出她就是窈窕淑女的七美人。頭頂白菜的沐七,髮絲凌亂就不說了,倒是滿臉黑灰,身上衣衫不整,恐怕除了救她的三爺,沒人認得出。
三爺不在意沐七的造型,他在意祁瑞帶進來的太監們,個個手捧金瓷碗盆,一看就是被退貨的架勢。
“這是怎麼回事?”三爺指了指太監,祁瑞趕忙解釋,“回三爺,這是長公主退回膳房的飯菜,奴才已經命御膳房重新準備午膳。”
三爺還未說話,卻聽到沐七咋哇怒斥:“什麼?把我做的飯菜退回來?什麼意思?長公主絕不會這麼沒素質。”
“七美人,您說的對,這的確不是長公主的意思。”
“那是誰?”
“是世子爺的本意,他嘗過一口,說火鍋太辣,味兒太重,不適合他的口味,至於其他菜式,世子爺也是頗有微詞。”祁瑞不想說的太直白,怕傷了七美人的心。
“我平時都做給惠貴人和泠美人吃,他們怎麼沒意見,這個世子爺是不是味覺有問題,他……”
“他是邶堯國的人。”三爺冷靜地插話,適時制止了沐七的憤怒。
“邶堯國?什麼地方?”
“一個在東甯國北邊的小國。”三爺一揮手,太監們立刻走進膳房的東廂。
與此同時,領着救火的丁進也來報告火情,好在只有鍋裡燒糊,浪費了木柴,膳房得以保存,還能繼續使用。
“燒飯做菜看着簡單,其實更應該用心。”三爺進入膳房,檢查他的食材,對着跟隨他的沐七教導,“你不能逢人就做那幾樣菜式,要根據食用者的身份地域的不同而挑選適合他口味的菜式。”
“我又怎麼會了解那個世子爺。”
“世子是邶堯國護國公之子,從小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聽聞現在他雲遊四海,也就是說,他也一定嚐遍天下美食。”三爺說着,挑選一份洗淨的豆芽菜。
“噢,你效仿小當家,給吃慣油膩食物的人洗洗腸胃。”沐七恍然大笑。
“你這個想法很好,不過我只是瞭解他心裡渴望的味道。”三爺脫掉長袍,沐七乖乖地替他拿着袍服,儼然一副小跟班的模樣。
“三爺和世子爺很熟?”
“不熟,聽過而已。”
“那他的喜好?”
“長公主說過,世子爺懷念母親做過的飯菜,其中有個菜叫‘玲瓏絲’,菜品很簡單,就是豆芽菜。”
“用豆芽菜招待貴客,合適嗎?”沐七歪着頭,擔憂地問。
“如果做出母親的味道。”三爺自信一笑,看着沐七說,“那才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