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軟禁了。
自從跟福全的不期而遇後,他似乎就打定了主意要爲他的皇帝弟弟留下我,不由分說就把我們帶到了他下榻的府邸,雖沒明說要監禁我,但憑我們兩個弱女子想要從這戒備森嚴的院落中逃走談何容易!
月梅終於忍不住了,她看着我,抱怨地問:“小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位‘王爺’到底是誰啊?爲什麼我們要被關在這裡?”
我從發愣中回過神來,這兩天我都神思不屬,自然也不會有心情對她做什麼解釋,也難爲這小丫頭耐性好,一直憋到今天才發問。
我嘆了口氣,淡淡說道:“那是當今皇上的哥哥,裕親王福全,至於把我們關在這裡的原因,我想大概是爲了皇上吧。”
“皇上?!”小丫頭倒吸了一口冷氣,驚問道:“爲什麼又會跟當今皇上扯上關係?!”
我淡然笑笑,說道:“那是因爲我曾經在皇上身邊當過差——我是個被遣送出宮的宮女。”
月梅是真的被嚇到了。好長一段時間纔回過神來,苦笑道:“原本我就以爲小姐的出身不簡單,沒想到比我想象的還要有來歷。難怪小姐對於達官貴人們的行動那麼關心,對跟他們有關的事務也極熟悉,處理得極好。”她舉一反三,領悟力不差。
我不由笑了笑,說道:“不過左右是個當奴才的份,有什麼光彩的來歷?”
月梅轉了轉眼珠,笑道:“能夠跟皇上的哥哥那麼熟悉,皇上看來又對你極關心的樣子,我想你在皇上心裡絕對不是一個奴婢這麼簡單。”
我心裡一跳,強笑道:“小丫頭貧嘴,奴才就是奴才,能有什麼特別的?”
月梅卻是不依不饒,笑嚷道:“小姐,你倒是說說你跟皇上之間出了什麼事啊?”她滿臉憧憬,皇帝對於她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如今難得能夠聽到“皇家秘辛”,自然興奮好奇不已。
我嘆了口氣道:“月梅,皇帝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問。多少事情禍從口出?況且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一個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見我說得嚴肅,她也不敢玩笑放肆了。乖乖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雖然說的是實話,也嚇住了她,但何嘗不是無法回答她的問話?我和康熙之間究竟有何關係,我自己也是剪不斷、理還亂啊!!
正說着話,福全走了進來。他身穿一身玄色長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綢馬褂,腰繫汗巾側掛玉墜,風度翩翩,瀟灑自如。
我忙站了起來,福了一福說道:“見過裕親王。”月梅此時已經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忙隨着我叫了。
他點了點頭,笑問:“這兩日住在這裡可還習慣?”
我苦笑,點點頭道:“一切都好,有勞王爺掛心。”吃穿用度真的是很好的,如果沒有人監視、限制我的行動的話就更完美了。
他道:“如果有什麼缺的、要的,只管跟管家說。這兒是我在南京的別院,你勿需客氣。”
我瞟了他一眼,揣度着他的心思,訥訥地說:“王爺……我在這裡打擾很久了,我想……該是告辭的時候了。”雖然讓他放我走的可能性極微,不過好歹要試一試。
沒想到他竟然很爽快就答應了,說道:“也好。我已經派人通知皇上你的下落,未免他擔心,你還是儘早啓程的好。”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想不到他的動作竟然如此快速,一聲不吭就把我的事情通報上去。這下不是逼着我要回那深宮嗎?苦澀地笑笑,我說道:“王爺,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已經過了這麼久,便是再深厚的情感怕也已經淡了,皇上未必希望我回去;況且王爺自己也知道那是個吃人的去處,何苦再逼我回去身處囚籠?”
他也苦笑,嘆道:“曦敏,你在皇上的心中絕對是特別的,如果真的能夠淡忘,又怎會拖到今天?”
我無言。帝王難得有真心,真心去愛人的皇帝自古以來有幾個?他們中間又有幾個好下場的?而那些被他們愛上的女人,又有哪個能得善終?
“我讓下人們準備一下,你下午就啓程吧。”他閉了閉眼睛,艱澀地說。
我一怔,這麼快麼?存心不給我準備的時間啊!!
“王爺……”我還想再求求情,他卻一擺手制止了我。
“不必多說了。皇上找了你兩年,身爲臣子,既然我找到了你就決不會讓你再次消失。何況,”他看了看我,帶着一絲悲哀的笑容,“何必逞強呢?若不是爲了他,爲何你至今尚無婚配?”
我默然。沒有婚配是因爲我不能婚配,此中緣由無法細述,但,逞強嗎?
複雜而又絕望地,看着他走出房門,我的去向就此決定。
“小姐,我們怎麼辦?”月梅憂心地看着我,服侍我兩年自然清楚我的脾性,察言觀色自然能夠了解我的心情變化。“你可是‘元華飯莊’的主心骨,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我深深苦笑:“我又何嘗想離開你們?可是如今我們在裕親王的手心上,能耐他何?”
月梅急了:“難不成小姐就這樣跟他們回去?一旦入了宮,我們豈不是再沒有相見之日?”眼中蓄滿淚花,小丫頭又驚又急,臉色蒼白。
我拍拍她的小臉,安慰道:“不要着急。從這裡到北京再快也要二十來天,只要一日沒有進北京,一日沒有到紫禁城,我們都還有機會。與其困在這宅子裡束手無策,也許走到外面會有辦法擺脫他們。我們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月梅聽我這麼說,稍微放下點心,點了點頭道:“也對。我們的勢力本來就在北方,只要走到我們的地盤上,總會有辦法的。”她越說越自信。
真的是這樣麼?我淡淡笑着,沒有潑她冷水,心裡的不確定卻是那麼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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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復行行,一路走來,我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開溜的時機。大抵是福全吩咐過了,凡是我的要求,必然有人爲我辦到,不讓我自己動一根手指,自然找不到機會偷溜;藉口尿遁,卻被他們拿住月梅當“人質”,就算我們說兩人同要更衣,也會被他們非常恭敬地分開帶到不同方向,投鼠忌器的我自然無法狠心離去。所以,雖然恨得牙癢癢,我還是無計可施眼看着北京越來越近,終至北京近畿。
這一日,我又在苦思脫身之法,在京畿地區“元華飯莊”的勢力已經相當大了,如果不能在這裡走脫,一旦入了北京城我就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
月梅憂心地看着我,問道:“姑娘,怎麼辦?我們已經來到北京近郊了,再不想辦法脫身……”
我嘆了一聲,說道:“月梅,你記住,萬一我無法回去,‘元華飯莊’就交給你和何叔了。如今我們已經頗具規模,切記不要冒然發展擴大生意,如此一來就算沿用現有的經營策略也足可應付。”
月梅聽了這話,大驚道:“小姐,難道你不打算回去了?”
我淡淡地說:“如果可以,我當然是要回去的。只是不知怎的,這兩天我總是有些不祥的預感……”
正說話間,馬車卻“軋軋”聲停了下來。我一愣,掀開門簾問道:“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停了?”
卻聽那車伕說道:“姑娘,且下來歇歇腳吧,我們要在這裡換馬呢。”
我心裡轉了個圈,看見前面一家驛館,道:“也好。月梅,我們去喝口茶。”
月梅應了一聲,扶我下了馬車,一同往裡走去。
這一路上就連換馬他們要不根本不讓我下車,就算下了車也有人緊緊跟着,我根本無計可施。轉頭看看那些人,只見他們各自忙碌着,竟沒有人跟在我們身邊,是因爲來到京畿所以疏忽了嗎?我有些疑惑。不過機不可失,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搏一把,如果再不能脫身,我就真的要被帶回那深深的宮苑之中了。
想着想着來到了驛館裡,感覺到身邊的月梅頓了頓腳步,拉了拉我的胳膊,我這纔回過神來略一環顧,頓時瞭解爲什麼小丫頭有些驚懼——這驛館也未免寧靜得過了頭。沒有半個歇腳的人不說,連那些管事的打雜的也都一應不見。明明外面人多熱鬧,這裡面是怎麼回事?
驚疑不定間,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裡面飄出來,幾分戲謔,幾分怨懟:“看看是誰來了?在外面玩瘋了的小鳥終於掉到陷阱裡了,真是罪過啊!”說着一個人從裡間挑簾走出,修長的身材,如玉樹臨風,俊美的臉龐如老天爺的精雕細琢,精緻得讓人嫉妒;一雙黑水晶般的眼睛裡欣喜有之,惱怒有之,複雜的情感投注在我眼中,我只覺整個人瞬間被淹沒在洶涌的波濤起伏間。
天!我雙腳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這不是康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