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敏姑娘,富哈爾在外面等你呢。”執事小太監王柱兒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康熙正在和索額圖等人說話,興致正濃,我想了想,說道:“就說我正侍候皇上,讓他且等着。”
康熙約摸察覺了我這邊的響動,轉過頭來問道:“什麼事?”
我行了個禮,說道:“回皇上,富哈爾來了,怕是又有些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兒來鬧,奴婢讓他在廊下候着,反正也不着急。”
康熙想了想,說道:“朕跟列位大臣說話,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你先下去吧,用不着伺候了。”
我應了一聲,便躬身告退。
富哈爾是我跟“元華飯莊”聯繫的中轉人之一,如果他們那邊有什麼決定不下的事情,就會派人跟在角門當差的富哈爾聯絡,然後讓他轉告我。“元華飯莊”自從康熙八年開始向南擴展,如今三年過去,在南方尤其是三藩地區已經漸成氣候。康熙派了一個親信名叫博赤哈的旗人到飯莊,名爲夥計實際上卻是專門負責情報刺探的事情。我知道這是帝王通有的疑心病作祟,他相信我卻不一定相信月梅,當下也不作聲,只憑他安排。這樣其實於我也好,情報並不是我的人負責,如果將來出了什麼問題我也少些擔待。但暗地裡我卻知會月梅,小丫頭從此多了個心眼,表面上完全不管情報的事情只專心代我管理飯莊,實際上卻又在博赤哈的人里人外又安插了不少眼線,徹底做到了我的吩咐——博赤哈知道的,我們要知道,他不知道的我們也要心裡有數。
這樣做自然有我的安排。吳三桂必反,我知道他們卻不知道,按照史書上的說法,康熙曾經被吳三桂矇蔽了很長一段時間,纔會在三藩作亂的初期被打得措手不及。如果屬實,那麼博赤哈探聽出來的情報很有可能有限。這樣的結果與史實一樣,我本該放心,但三藩作亂影響深遠,更要持續八年之久,我始終不能釋懷,最好是能夠得到更翔實的情報能夠令我在突變的時刻不至於措手不及。生長在信息時代的我比誰都清楚資訊的重要性,何況是涉及一個國家、威脅到康熙的帝位乃至生命的大事,更是不能馬虎,所以纔有了這麼個安排,在不至於篡改歷史的前提下擁有足夠的自保本錢。
走到外面,便看見一個小太監垂首肅立。我走了過去問道:“有什麼事麼?”
富哈爾見我來到,忙打了個千兒說道:“曦敏姑娘,外面的人說,每個月喝茶的日子到了,卻不見姑娘你去,記掛着呢。”
我在康熙面前是極得寵的,這在宮裡麪人盡皆知。但我從不仗勢欺人,所以上至各宮嬪妃主子,下至奴才們,倒還沒人敢明目張膽跟我過不去。康熙曾經允我每個月出宮兩次去料理飯莊的事務,這也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我只說是出宮放鬆玩樂。以康熙對我的寵愛,這也可算得上情理之中,所以並不引人疑竇。有人嫉恨那是自然,卻是不可避免的,我也不去理會。
這個月因爲康熙又到南苑行獵,同時還大閱三軍,自然時間就耽誤了。我笑了笑說道:“這會子皇上有正事兒,我們做奴才的怎麼敢自己貪圖享樂呢,這個月怕是去不成了,你就這麼跟他們說吧。辛苦你了。”說完給了他一塊碎銀子。
他眉開眼笑收了,其實並不知道我們真正傳遞的是怎樣的信息,於是說道:“謝姑娘賞了。姑娘聖眷隆重,時刻都要在皇上身邊候着,您的辛苦我們大夥兒都看着呢,皇上也必是不捨的,過一陣子肯定會讓姑娘休息一下。我讓他們隨時準備着,姑娘去了便落得輕鬆。”
我笑道:“這樣也好,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他連聲說着,轉身去了。
康熙不讓我在身邊伺候,我便直接轉回寢宮等着。不一會兒他也回來了,卻是擔心南邊兒的情況,劈頭就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我迎上去爲他除下冠服,說道:“沒事,只不過見奴婢過了日子沒去,打發人來問問。”
他皺了皺眉頭道:“說來也是。這次閱視三軍,倒把你的事情耽誤了。你明兒個就去,看看有什麼最新情況。”
我應了一聲,笑着換了一個話題道:“今天皇上興致很高,奴婢見了也很是歡喜呢。”
康熙聽了這話眉開眼笑,說道:“這次檢閱三軍,朕很滿意啊!說明將士們都沒有放下警惕,讓朕看了心裡踏實。”
我笑了笑,婉言道:“皇上,如今給皇上看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但大清兵多將廣,良莠不齊,皇上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他聽了這話,神情轉爲嚴肅,道:“你這話說得在理。對了,就你收集來的情報,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他們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你分析看看。”
我一邊服侍着他洗臉更衣,一邊說道:“以奴婢看來,他們囤積軍糧、整備軍械,不是什麼好兆頭。三藩可慮啊!”
他點了點頭道:“吳三桂他們向有虎狼之心,不過以朕看來,他們倒還沒這個膽子反。今兒個朕又試探大臣們的反應,結果大部分人都不贊成撤藩,看來這撤藩,阻力不但來自藩王,朝廷內部也不小啊。”
我笑笑說道:“大臣們都收了吳三桂的銀子,自然要幫他說話。況且皇上的遠見卓識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他們看不清楚形勢也是自然。”
康熙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這幾年“元華飯莊”很盡責地爲他探聽大臣們的動向,京城的官員上至一品大員,下至九品小官,誰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但他並不打草驚蛇,只是暗地裡看着,心裡默默記着,從行動中分析他們的心態和思維,以便更好地掌握他們。
他冷冷說道:“這些官員,只知道自己安逸享樂,卻不想想如今三藩之用半天下,朝廷都快養不起他們了,還一個勁兒反對撤藩,這是養虎爲患啊!”
我笑了笑,自是知道他想要撤藩的心情是多麼強烈。見他如今惱了,識趣地不再火上澆油,用別的話題帶了過去,沒有再往下深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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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從南苑行宮出來,作了一輛騾車回到北京城,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四合院。飯莊的後院雖然隱蔽,卻也並不安全,爲免泄密,我便令租了一個四合院作爲管理飯莊和情報收集中樞。
看過飯莊的營運狀態,瞭解了在南方的發展態勢,基本上還是令人滿意的。然後便說到三藩最新的動態。收好了博赤哈呈遞給康熙的密摺,我留下月梅說說體己話,真正的議事現在纔開始。
看見一干人等都走了出去,月梅關上門窗,這才說道:“小姐,根據我們的人探聽出來的消息,吳三桂最近跟吳應熊的聯繫非常密切,而吳應熊又跟三郎香會的楊起隆來往頻繁,楊起隆自稱朱三太子,三郎香會在京城勢力龐大,要謹防他們裡應外合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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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了皺眉頭道:“吳三桂跟自己的兒子多寫幾封信,並不能代表什麼,咱們不宜多嘴,免得引起博赤哈的嫌隙。楊起隆的事情皇上早有察覺,我會跟他提個醒兒。對了,尚可喜和耿精忠有什麼動向?”
她答道:“基本上我們的消息跟博赤哈的沒什麼不同,這兩人也有些小動作,但照我看來並不成氣候,除非吳三桂帶頭反了,否則這兩個人難成大事。倒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當不當說。”她吞吞吐吐,瞟了我一眼。
我愣了一下,說道:“有話儘管說,咱們之間,有什麼好顧忌的?”
她聽了這話,點了點頭道:“既然小姐這麼說,我就直說了。我們的人察探到,半個月前,一個名叫鄭元的人拜訪了耿精忠,兩人交談了兩個多時辰,鄭元還在耿府上住了幾天。”
我心裡一震。鄭睿的事情我並未忘記,他乃鄭氏後人和反清復明的立場令我印象深刻,他本人更是我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耿精忠鎮守福建,如果他跟臺灣鄭氏聯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只是如此一來,鄭睿必定會牽扯進去。我知道三藩必敗,到時候鄭睿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站了起來,在房裡踱來踱去。月梅看着我,說道:“小姐,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勸勸鄭公子?三藩的動向都掌握在我們手裡,也就等於掌握在皇上手裡,如果他跟三藩糾纏不清,豈不是很危險?”
她並不知道有些事情我連康熙也瞞住,只因爲不想擾亂歷史的進行,所以如今她可以算得上是當今世上對康熙最有信心的人之一了。確實如果我把我掌握的情報全部告訴康熙,就算不能讓他對三藩瞭如指掌也能保證他在三藩的問題上立於不敗之地,但因爲我的有所保留,他現在的勝算其實並不大。這些事情很難說清楚,我只能一個人藏在心裡,連月梅也不敢告訴。
“勸?怎麼勸?我們用什麼立場來勸?”我苦笑道。如果能勸得住,當初我就成功了。鄭睿心心念唸的都是反清復明,如今三藩不穩更是給了他一個天賜良機,他怎麼可能就此收手?我曾告訴月梅鄭睿跟臺灣有關,讓她特別留意這方面的消息,只保留了他是鄭成功的兒子這件事。但我們跟他相處的時候並沒有透露跟康熙的關係,如今冒然出面,且不是不打自招我們在監視他、甚至暴露出我們跟朝廷的關係嗎?一旦打草驚蛇,不但三藩的消息再難得知,而且很可能威脅到“元華飯莊”南方上千員工的身家性命。要知道那些地方是隻知藩王,不知朝廷的啊!
思前想後,我始終不能作出一個決斷,只好嘆了口氣道:“你繼續密切注意他的行蹤,必要的時候出手相救,但卻不要輕舉妄動。”
她看了我一眼,應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