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康熙回來了。皇后還沒有生,太醫們說可能是難產,他顧不得許多,便直奔坤寧宮而去。
我靜靜地待在乾清宮,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工作,心中無波無瀾。赫舍裡的結局早已註定,我是有些感嘆的,卻並沒有太多的情感投注在這上面。說我無情也罷,我還沒有好心到爲自己的情敵悲傷,其實也無需悲傷,她有她的痛苦,我有我的哀慼,半斤八兩。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天已經黑了,坤寧宮終於傳出孩子的哭聲,隨即便是皇后出大紅的一片慌亂。我知道,這個康熙的第一任皇后已經離大去不遠了。
估摸着康熙今晚是回不來了,我正準備整理一下然後休息,突然聽到外面有人說道:“皇后娘娘傳曦敏過去。”
我不由一愣。身爲康熙最重視的人和表面上最得寵的后妃,我跟她一向避免直接碰頭,甚至康熙和孝莊也有意識地不讓我們單獨相處。如今她快要死了,不抓緊時間跟康熙好好待着,找我做什麼?
雖是不解,我還是不得不穿上衣服跟了那太監過去。走進皇后寢宮,只見奶孃抱着剛出生的小阿哥,康熙一臉哀慼坐在皇后牀前,皇后躺在牀上,奄奄一息。
康熙見我進來,看了我一眼後便轉向赫舍裡,我在心裡微微一嘆。
盈盈跪拜,我輕聲說道:“奴婢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起來吧。”康熙輕輕說道。
“是……曦敏嗎?過……過來。”赫舍裡艱辛地說道。
我看了看康熙,他也是一臉疑惑看着我,我納悶地走上前去,站在牀前聽候吩咐。
只聽赫舍裡又道:“小……小阿哥……把小阿哥抱過來。”
一旁的奶孃急忙抱着孩子上前,赫舍裡已經沒有力氣抱孩子,只是示意她把孩子交給我。
我一時間大爲愕然。從來沒抱過剛出生的小孩,自從我把親戚家的小孩抱哭以後就體認到自己實在沒有抱小孩的天分,從此再不敢亂抱。但此刻是皇后的旨意,只好硬着頭皮笨手笨腳地接過來,說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小小胤礽太不怕生、太好養?他在我懷裡竟然不哭不鬧,讓從來沒有這種經驗的我倍感新奇。
揣摩着皇后的意思,我抱着小阿哥湊上前去。把他展露在母親面前。赫舍裡卻搖了搖頭,說道:“曦敏……我把他,交給你了……你,你要好好待他……”
我一聽大驚,忙道:“皇后娘娘,使不得!!”
康熙也急忙安慰她道:“赫舍裡,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她又是搖了搖頭,說道:“皇上,臣妾……不行了。曦敏,”她拉着我的手,艱難地說,“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雖然,你不是皇上的嬪妃,但……你在皇上的心裡比宮裡所有的女人都要重要,……只有你,只有你的承諾我纔會放心,答應我……”
“這……”我一臉爲難。且不說要我保護自己情敵的孩子,便是我的身份也由不得讓我照應一位皇子啊!我看看康熙,只見他正一臉震驚看着赫舍裡。
赫舍裡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我的手,滿臉哀慼地看着我,苦苦哀求:“我知道這樣做是強人所難,可是我放不下這孩子啊!可憐他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要如何才能在這深宮活下去?只有你……只有你,有了你的護佑他在這宮裡便能無恙……求求你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答應我吧……”
我真的嚇到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赫舍裡對我有這麼大的信心,但面對一個垂死之人的哀求我還能怎麼辦呢?只好嘆了口氣,輕輕說道:“皇后不必如此,奴婢遵命就是。”
聽見我的承諾,她一下子靜了下來,愣愣地看了我半晌,然後就像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頹然躺倒下去。
康熙一見大驚,急忙大叫:“太醫!太醫!”十幾個太醫聞聲趕來,號脈的號脈,拿藥的拿藥,亂成一團。
我抱着胤礽,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尷尬間,忽聽赫舍裡叫道:“曦敏……”
我忙走上兩步,說道:“奴婢在。”
她睜開眼睛看着我,眼神複雜地說:“於心,其實我真的恨你……可是……我總覺得,你是最瞭解我的人。孩子……就交給你了……”
看着她懇求的眼神,我心裡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
她轉過頭去,閉上眼睛,眼角滑落晶瑩的淚珠。
幾個時辰之後,皇后赫舍里氏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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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裡死了,康熙心裡複雜難安,索性輟朝五日。胤礽被帶到了乾清宮,自有奶媽照料,我是一點都不會照顧嬰兒,乾脆什麼也不做。
走出房門,只見康熙站在臺階前,對着天空發愣。我輕輕走過去,問道:“皇上在想什麼心事呢?”
他回頭看着我,輕輕把我抱進懷中,嘆道:“朕……對不起赫舍裡。”
我知道他指的什麼,一時無語。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依偎站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說道:“還記得麼,曦敏。以前你曾經跟朕說過,皇帝生來註定不會一夫一妻,所以不應該多情、不容許多情。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不是皇上。”
我默默地聽着,只聽他接着道:“如果朕不是皇上,就不用令赫舍裡傷心,也不會讓你傷心,於你做一對平凡夫妻,生死相隨,禍福與共。”
我默然。真的不想做皇帝麼?那爲什麼一口一個“朕”?自古以來男人的功利心就遠大於女人,男人們首要的是建功立業,然後纔是成家生子。尤其是他這種生來就決定了必然不平凡的男人,更是渴望着建立自己的不世偉業。再是傾心相愛的人在他們心中也只能排第二位,此刻他只不過是對赫舍裡心存愧疚,纔會產生這種念頭,骨子裡卻從來沒想過要放棄皇位的。
我輕輕嘆了一聲,只能說道:“皇上,就算不是夫妻,奴婢也是與皇上生死相隨,禍福與共的呀。”
他看着我,泛起欣慰的笑容,將我緊緊抱住。
偏殿傳來胤礽的哭聲,他皺起了眉頭,問道:“那天赫舍裡說你是最瞭解她的,她有什麼要求是沒說出來的麼?”
我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道:“皇上,其實皇上一想就明白,作爲一個皇子,最光明的前程是什麼?作爲一個母親,最想爲自己的孩子做的是什麼?”
他放開我,慢慢走下臺階,走了幾步,然後嘆了一聲道:“朕……是時候立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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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裡,形勢有所好轉,雖然溫州總兵祖弘勳叛變,但金華副將牟大寅卻敗耿精忠將於常山。月末,康熙封福全爲奉命大將軍開赴浙江前線。
我知道福全智勇雙全,驍勇善戰,一生爲康熙立下了不少汗血功勞。康熙也是極信任這位大哥,兄弟倆人對孝莊都是極爲孝敬。雖然因爲我的關係兩兄弟有些嫌隙,但並不妨礙他們之間的兄弟之情。
知道了康熙的旨意,我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奴婢想爲裕親王餞行。”康熙默默地看了我半晌,微微一嘆答應了我的要求,卻又馬上狠狠地抱住我,微酸地說:“只准你見一面,不許喝酒,不許和他多說話,不許……”
我不由好笑,拿眼睨着他,頑皮地說:“知道啦,我的皇上!”
他無可奈何地看着我,心有不甘地狠狠吻住我。
得了康熙的准許,他在宮中爲福全壯行,我卻在城外的十里亭裡侯着。等了一陣子終於等來福全的軍旅,便差了個太監去把他請了來。
看見我坐在那裡,他不禁一愣。我微笑着站了起來,看着他一身戎裝,英挺瀟灑,往日的書卷氣於如今的彪悍之勢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獨一無二的味道。
拿起石桌上的兩杯茶,我笑盈盈地說:“曦敏特地在這裡爲大將軍餞行。”
他恍然大悟,伸手接過茶杯,我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大將軍也知道我不擅喝酒,出來的時候皇上嚴令我不得碰酒,只好以茶來代替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看着手中的茶杯臉色變幻不定,幽幽問道:“皇上叫你來的嗎?”
我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要來,皇上答應的。”於他,我一直有種負疚感。如果連他帶軍出征都不露個面,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他的眼中終於浮現出欣喜的神情,與我將茶水一飲而盡,意氣風發道:“曦敏,你等着吧,我一定會凱旋而歸的!”
我笑看着他,衷心說道:“曦敏在這裡祝大將軍旗開得勝,武運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