琤琤玉樹,裊裊炊煙,心有猛虎焉(四)
楚弋笙淡淡瞥了一眼,轉即道:“休得再胡鬧。舒殘顎疈夏侯倩,本王命你即刻回房。”
“王爺!”婠妃不可置信的瞧着他,已淚流不止,她顫抖着雙手,緩緩擡起,想要去拽住楚弋笙的衣袖。
他轉了身,背對夏侯倩,神情已無半分情意。
若再由得她鬧下去,恐怕便真是不好收拾了。
我遂即扶額,身子開始搖晃,便直直墜地。楚弋笙大驚失色,立刻俯下身來將我抱起,喚我的名兒灝。
此刻香童也是一驚,怕是已猜不透我心中所想。
我微閉着眼,只待楚弋笙將我抱走。果然他沒有片刻猶豫,即刻轉身就走,任憑夏侯倩如何哭喊,竟連一絲滯停都不曾有,看來與我想的一般。
他徑直將我抱回了中苑,只因中苑較近,便將我抱進他尋常休憩的小閣屋中,並將香童拒在門外。芸豆本守在中苑小閣,見楚弋笙抱着我回來,立刻上前詢問,卻也被輦開,並叫她支會人看好夏侯倩施。
待他將我輕緩放到榻上後,便聽見他走了幾步,似在一旁椅上坐下,才慢慢道:“這會兒沒有旁人了。”
我動了動眼皮,他果然知道我是裝的。只初時我暈倒時瞥見他眉目的擔憂驚色,倒絕不會看錯。
“你知道我是裝的,爲何還配合我?”我睜開眼,緩緩坐起身來,但並未扭頭去瞧他。
“我只想知道你爲何...你怎會跑到西苑去...我便不信你是真的因我回府不曾第一個去瞧你...”他嘆了一聲,略微有頹敗之意。
我沉吟道:“自是有原因的。自是有原因。”
“說!”
“只因你對她們,不曾真心。”我緩緩道,慢慢轉過頭去瞧他,只覺自個兒此刻神色悲慼,決好不過夏侯倩。
楚弋笙微凜雙眸,薄脣緊抿,只待我下文道出。
我閉了閉眼,才慢慢道:“安玉媃如此,如今竟連夏侯倩也如此....我當局者迷,難道旁人都是癡子傻子?她們既已猜到,卻不會抖落出來。那些不知道的,被你一時的溫柔,可要困住的,是一生啊,你可曾想過?”
他閉上眼,神色黯然,微微擡起下巴,已陷入深思中。
“既旁人不是癡子傻子,我也不是...”我苦笑道:“從前芸豆曾告訴我,希望我能夠真心待你,那時我便心中感慨...我之於你,獨獨給不了的,便是這顆真心。”
“我原以爲,你不過是像對待尋常女子般有些喜愛我罷了。更何況我們的相識,那樣...”我有些哽咽,發不出聲,嚥了咽喉,才繼續說:“那場相遇,於我來說,亦是畢生不可得的美好。我永生不忘!”
“可她們又何曾有過錯呢?不過是眉眼與我相似,不過是不巧跳了一支與我相似的舞,又或者哪點性子像了我,又或者....我早前就聽說,那一年你往府中納了諸多女子,有好幾位容貌皆有相似之處,那些女子我不曾見過,你也有意不必叫我與府中女眷相見,我自然一時捉摸不透。但如今細細想來,大概都是因我。”
他此刻微微垂了頭,已叫我看不清我神色。我便凝望着他,悽噎道:“那一年前,你與我相識於西景皇宮,對我漸生情意,你忘不了我,又知與我難有結果,心中惆悵,便娶了諸多與我相似的女子,一解心中思念之情...”
“不錯。”他倏地擡起頭,已睜開雙眸,定定回望於我,“你這樣聰明,所猜,皆中。”
他轉即嘆道:“當日詐死逃離,我本以爲此生與你,再無相見的可能。那日離宮前,我叫你等我,卻也不過是自個兒的癡話,而你....又豈會真的等我....”
“我等了!只再得到你的消息,已是死訊!”我滿眼含淚,已發覺自個兒漸漸有些激動,把持不住。
他一怔,滿眼憐惜,遂即起身緩緩朝我走來,一雙手默默擡起,只待過來捧住我的臉。
我縮了縮脖子,用手擋住他的一雙手,問道:“在我面前,你從不曾自稱本王...是你刻意爲之,希望我能與你親近,還是...”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當日我在西景皇宮,桃花滿天景下,遇到的那個笑靨如花,美好溫順的阿錦,如若可以,我也盼只是那個允諾你,等我回來的阿葦!”他反握住我的手,切切道。
等我...回來...
他也曾叫我等他回來,可卻是一去不回!再知便是死訊!
人這一生,哪裡等得起啊...
我用另一隻手捂住胸口,只覺得悶悶的,似乎如何都爆發不出來。臉頰已被淚水佈滿,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可這一番話,是我從不曾聽到過的。
他...他的話語,永遠很簡單,很直接。他沒有那麼多話,說得出口,也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才能說出比尋常時候多好幾倍的話。
我們自幼相識,幼時他以是西景的英雄,望着他的時候,總是遠遠的。後來,當我走近他,看到他是那麼一個寂寞的人,便想要給他這世間一切的溫柔。
於這世間,我與他互信,無論何事都會相信彼此,只因這一份信任,才成了我們之間永不磨滅的情意。
可是,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同樣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是楚桀王,比帝王更甚。
他...打過我,可卻是爲了護我。
他從不再我面前自稱本王,只因他盼着能夠永遠做我的...阿葦。
那場相遇,是我畢生不可再得的溫柔,若無阿慕,或許會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溫存。他已不在這人世間,而我和他....仍舊是活生生的啊。
我曾說過要他給我些時間,何嘗不是叫他等我,可這一等,興許永遠都不會有結果,興許我們都等不起。
“楚弋笙,我願傾盡所有,只盼餘生,能夠忘記他,愛上你...”我哽咽道,泣不成聲。
他坐到榻上來,雙手攬住我的肩,將我緊緊抱入懷中,那溫柔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住,讓我感受到一種安穩,踏實的靠入他懷中。
“阿錦,既有你這一句,此生我已無悔!”他在我耳旁沉沉道。
此生,無悔。
我在他胸口猛力點頭,盡數將淚水抹到他身上去。
過了片刻,他訕訕的開口:“阿...阿錦...我的衣裳全溼了...”
“你怎的這樣煞風景!”我猛的擡起頭來,推開他,大爲不滿,“沒瞧見我哭嘛!”
“你如今不哭了。”他眯眼一笑,伸手來攬我的肩。
我躲了躲,用手狠狠打掉他的手,憤憤道:“從前怎不知道你這麼貧?越老越貧!”
“換了旁人,本王懶得與她貧。”他得意道,又伸手過來抱我。
“不許自稱本王!”我一惱,順勢拽過他的手臂,翻開衣袖,狠狠咬下去。
“嘖嘖...”
我咬得不狠,當即鬆了口,擡眼去瞧他。
他笑得極爲寵溺,只是靜靜的望着我。
這個男人...和他不一樣。
面對他,我能使小性子,能做一個和從前完全不相同的我。
他會在吃下我親手做的食物時,露出滿足的神情。
他會和我貧嘴,會和我鬧,儘管他在王府的時間少之又少,卻大多數時間都在陪伴我。
他是一個我看不透的男人,我不知道他能否看懂我,也不確定自己能否看懂他,但...這恰恰給了我足夠的餘地和時間,讓我去了解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過程,或許是我今生唯有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