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卷 夔龍鎖綺鳳 醉臥君懷笑 228
結局卷夔龍鎖綺鳳醉臥君懷笑228
一旦放棄,七個月的撐熬,就結束了。
孩子,就沒了。
她清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根本聽不清更漏聲,也漸漸地意識開始遊離。
只聽得,殿外,隱約地,似乎,有晨曦微微地照拂近來。
而她全身每一寸肌膚,骨骼唯能覺到的味道,只有痛,無邊無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育,感覺身上的力氣快要使完,睜眼也好,閉眼也罷,眼前總是灰濛濛一片,偶爾有幾點金星晃過,在這灰濛中,她再沒有力氣,終是軟軟地鬆開懸掛於樑上的帶子,癱臥於軒轅聿的懷中。
“娘娘!”三名穩婆同時大喊。
主接產穩婆看着夕顏的腿間,聲音顫抖:
“皇上,娘娘怕是難產。若這口氣回不來,恐怕,娘娘,娘娘都——”
軒轅聿這一次,聽得卻是明白。
這口氣回不來,她的夕顏就沒了。
昔日,西藺媺亦是死於這難產!
縱然,他沒見到彼時的情景,但,今日這一幕,卻讓他心揪擰到無以復加。
若保住夕顏,舍了這孩子,她會獨活麼?
若保住這孩子,舍了夕顏,他能下得了這道口喻麼?
“保不住娘娘,你們全部凌遲處死!”他陰狠地說出這句話,他的心,看着刀子的痛苦,正經歷着凌遲之刑,生生地剜得支離破碎,淋漓得鮮血,每一滴痛入髓,卻拼湊不出一份完整。
惟有她安好,纔會有的完整。
殿內的氣氛肅殺。
這句話帶來的肅殺。
“不……不……”夕顏在他懷裡低低吟出這句話。
她冰冷的手,虛弱地擡起,仿要抓住什麼,終是無力地落下,落下的剎那,軒轅聿的手緊緊握住她的,語意溫柔地寬慰:
“朕在,有朕在,沒事的。沒事。”
“救……”她的話未成話,聲如蚊鳴,他確是知道她的意思。
“沒事的,咱們的孩子,沒事的……”
這一語,他溫柔地說出,他不知道她是否聽到,但,這一刻,他不怕被她聽到。
這本來就是他和她的孩子,僅是,因他的罪孽,所帶來的孩子。
他低吼:
“取銀針來!”
“皇上——諾。”伺於一旁的醫女有些猶豫,還是遵着聖諭,奉上銀針。
軒轅聿輕柔地把處於半錯闕的放到墊高的錦枕上,隨後,他起身,行至夕顏的腿側,輕擰銀針,不容自己置疑,對着幾處穴道,逐一施來。
這銀針,可以助夕顏生產的一臂之力。
但,這是他第一次施這類針法,他的把握,是大不的。
可,如今,除了他之外,難道,他能假手於太醫去施麼?
而他也無法相信醫女。
這針,施到好處,能爲助力,苦重了一分,則,定會造成更壞的結果。
每一分落針的力度,他都需極其細緻,生怕一個不小心,助力未成,反殃及她的身子。
施到最後一處穴時,夕顏低低發出一點聲音,顯見是蓄出幾分力來。
有醫女扶她起身:
“娘娘,您行麼?”
夕顏的手藉着醫女相扶,繼續拉住那垂掛的綾條,她的眸子,凝住乃施針的軒轅聿,只這四目相望。
無聲——
勝有聲。
她凝定他,使出這蓄積起來的力,或許,也是身體中殘存的最後力氣。
穩婆的聲音再次傳來,雖是一成不變,她卻必是要照着去做的。
腹中又是一陣陣痛,她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按着穩婆的指令,只如掙命一般,這一掙,意識快要模糊成空茫一片時,忽覺得身下一鬆,旦見“哇——”地一聲,很輕,卻清晰落入她耳中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身子隨着這聲啼哭驀地一振,穩婆聲音因驚喜而變了腔調:
“生出來了,生出來了!是皇長子!皇長子!”
她軟軟的伸出手,聲音低不可聞,只見得嘴脣翕動間,頭重如山,身子一陣發涼,縱沒有千機毒發時的那種寒冷噬骨,卻是冰到,連指尖都無一絲的知覺。
主接產穩婆早將嬰兒交予其餘三名穩婆,其中一名穩婆將嬰兒抱住,一名穩婆將嬰兒的臍帶剪斷時,預留一小段,用細麻線纏扎,再仔細摺疊盤結起來,外敷軟棉布包紮好,接着,三名穩婆手腳麻利的洗盡孩子身上血污,裹上襁褓。
軒轅聿欣慰地鬆了口氣,收起銀針,迅疾地走回榻旁,抱起她癱軟無力的身子:
“夕夕,快看一下,是你的孩子!”
她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喜悅。
她順着他的語聲,想望一眼,那個孩子,那個她雖只懷了七個月,卻陪着她經歷那麼多坎坷的孩子。
可,這當口,她的身子又是一陣抽痛,體內竟還有什麼東西直墜瀉下去,穩婆覺到情勢不對,往她的兩腿間一望時,失聲喊道:
“娘娘血崩了!”
軒轅聿大驚,順勢望去,那涌出的血此時已將那潔白的褥鋪悉數濡溼。
產後血崩,十有九死。
他未來得及說話,卻見,懷裡的人兒抒出一口氣,水眸悠悠睜開,依舊凝着他,聲音很輕,他俯身上去,卻終是聽得明白:
“聿……我……”
剩下的字,她說不出,她的手無力的垂落,只讓他的心底,覺到無邊的恐懼。
那張蒼白的小臉上,似一點的氣息都是無了,他死死地凝着,那怕,再有多的醫術,真的救不回她麼?
一顆淚,就這麼落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地,落在她緊閉的眸上。
然後,她的眸底,不知是他的,抑或是她的,一顆更大的淚珠子,晶閃閃地晃了一晃,就一併墜了下去。
他鬆開她愈漸無力冰冷的身子,她流了那麼多的血,刀子的體內,還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執起銀針,這枚針握於手,對他來說,突然那麼地重,重到,幾近於快捏不住。
可他必須要施針……
史官記: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五,子時,醉妃於天曌殿,早產三月,誕下子嗣。
醉妃血崩昏迷,帝悲慟,徹夜守望於榻旁。
密記:
暫居於天曌殿側殿的周昭儀一併被拘禁。
接生的四名產婆,聯同三名醫女悉數被帶到後殿,關押起來。
奇怪的是,軒轅聿並沒有立刻發佈詔告,也因此,沒有人知道,這位子嗣是公主抑或是皇子。
初五一日,軒轅聿免朝,待在天曌殿中。
身爲帝王,陪於血房,已是違例,又爲了后妃誕下皇子免朝,更屬自巽朝開朝至今,絕無僅有之事。
初五申時,太后,在十四年後,再次鳳駕親臨頤景行宮。
她下輦時扶住宮女的手猶是顫抖的。
可,今時今日,她卻不得不來。
深諳軒轅聿脾氣的她,如今擔心的,正是一場不可避免的偷轉。
一步一步,她踏進行宮,走在甬道上,縱因着昨晚的雪,甬道兩旁,仍是一片雪白覆蓋,但,這份雪白落在她的眼裡,彷彿,只看到無邊的血色。
她的脣微微哆嗦着,努力地吸了一口氣,方藉着高聳的襟領,掩去脣邊的抽搐。
天曌殿前,一片清冷,除了伺立在兩旁的宮人之處,連一絲的聲音都不會有。
李公公瞧見太后駕臨,忙一疊小跑上前:
“奴才給太后請安。”
“免了,皇上在裡面麼?”
“皇上一直陪着醉妃娘娘。”
“醉妃身子怎樣?”
“娘娘的血止住了,卻還是昏迷不醒。”
“好,你進去,告訴皇上,哀家在議政殿等他。”
“太后——”李公公的臉是哭喪的,這話讓他怎麼去說呢,可太后的口諭又是不能違背的。
昨晚被踹的疼痛還沒消失,看來,少不又得再挨一下。
“諾。”李公公俯身說出這一字,往殿內行去。
太后犀睿的目光望了一眼天曌殿,返身,徑直走往議政殿。
天曌殿和議政殿之間,步過那長長的迴廊,是要經過一處殿宇。
也因着這處殿宇的存在,使得,兩處殿宇間隔了些許的距離。
太后是可以傳肩輦的,但,她知道,即便傳了,帳幔垂落下,心,始終,仍是無法逃避的。
經過那處殿宇時,她站停了步子,硃紅高牆圍住那一隅地方,恁誰都是瞧不真切的,那把懸於斑駁紅漆宮門上的鎖,鏽跡斑斕,整整掛了十四年。
“太后。”隨伺的宮女輕輕喚了一聲。
她方收回目光,這一次,她的脣不再哆嗦,只是更爲堅定的行至議政殿。
摒退宮人,她一人站於殿內,仰首,正中的御案後,懸掛的那道匾額,上提四字:
‘中正仁和。’
她,知道軒轅聿是一定會過來的。
縱然,他會因着那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失去分寸,這一次,爲了那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他也必須來。
因爲,關乎到那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的命!
一柱香的功夫,軒轅聿方出現在殿外,她透過燭影望去,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什麼事,能讓她這個兒子,憔悴成這樣。
下頷上,一日之間,滿是密密青青的胡茬,他的眼神深黝處,她看得懂的,僅有落寞。
現在,就這樣。
以後呢?
她不敢往下去想。
“皇上,辛苦了。”未待他按禮請安,她說出這句話,免去那些虛禮,“不知醉妃誕下的,是我們大巽朝的皇長子呢,還是二公主呢?”
問出這句話,波瀾不驚的語音下,是暗濤涌動。
“是二公主。”軒轅聿卻絲毫不爲這些涌動所擾,淡漠地道。
“皇上,這,四字,是什麼意思?”太后的手一指那匾額。
軒轅聿沒有擡首,那四字,他是清明於心的,巽朝每一處議政的殿宇都會懸掛這四字的匾額。
當然,太后的意之所指,他也是清明的。
“取中庸正直,仁愛和諧之意。”
“皇上原是知道的,可,皇上今日所爲不覺得有悖於這四字的教誨麼?”
“母后又想說什麼?”軒轅聿冷冷說出這句話,“朕該說的,一早都和母后說過,今日,沒有再重複的必要。”
“好一句沒有重複的必要,皇上的意思,是指什麼重複呢?”
“當年,母后不也用這法子,將騰偷樑換柱麼?”
“哀家那麼做,有什麼錯麼?沒人能保得了哀家,哀家自個保自個不行麼?”
太后的脣顫抖着,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