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卷 夔龍鎖綺鳳 醉臥君懷笑 258
結局卷夔龍鎖綺鳳醉臥君懷笑258
稍穩了手,撫上平坦的小腹,那裡,並沒有絲毫不適,讓她更定了下心。
軒轅聿將手中的御弓再次拉滿,語音卻是溫柔的:
“皇后,怎不好好在宮裡歇着,跑校場來作甚?弓箭無眼,萬一傷到皇后,豈非讓朕愧疚?”
西藺姝臉上含了嫣笑,道:
“臣妾本在書房等皇上,後來聽說,皇上剛下朝就至校場,才——”
她話語未落,突然,軒轅聿放下手裡的御弓,徑直向她走來,伸手,把她鳳冠上的箭簇拔下。
這一拔,他的臉,離得她很近,特有的龍涎氣息圍繞着她,讓她不禁心砰砰地直跳。
尤其,他好看的薄脣,仿似就要觸到鼻尖,她的臉不由一紅,聲音訕訕,臉卻向上湊了一湊:
“皇上——”
自軒轅聿起駕回宮後,前朝就一天沒有太平過,她臉見他一面都不容易,更逞論其他。
況且,她有了身孕,彤史也早把她的玉牒撂下了,每日間,正所謂思君不見君,哪怕,得了這中宮之位,卻是無趣的。
原來,她是真的離不了眼前的男子。
即便,得到這些曾經嚮往的無尚榮光。
即便,曾經做過那些謀算。
其實,都抵不過他對她的一次笑眸,一次溫柔。
“這特製的箭簇,真是可惜了。”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臉離開她的,視線只凝注在從夜明珠裡拔出的箭簇上,因着夜明珠的堅硬,顯見是有些許的磨損。
他,竟然,在意的是這箭簇?
而不是她險些——
她無法去想象,這箭萬一偏一點,封喉刺進時,他是否還會用這種聲音,只關心着,那死物。
“皇后,怎麼了?”他收了箭簇,眸華並沒有望向她,只這一語,卻是給她的,似是察覺到她眼底的失望。
“臣妾只是想着,皇上不日就要起駕親征,操勞國事之外,還在校場這般勞累,真讓臣妾擔心皇上的龍體。”
“皇后來見朕,就是爲了說這些麼?”語意該是冷淡的,可,他語音依舊溫柔得讓她覺得彼時他關心箭簇似乎都是對的。
“自然不是,只是,臣妾親自爲皇上熬的甜羹,如今,卻是不能給皇上用了。”西藺姝的眸華落於碎了一地的碎瓷,以及藕色的汁液上,“皇上,臣妾今晚會再熬一些蓮子羹,皇上是否有時間前來一用呢?”
在他的溫柔裡,她說出這句話,猶帶着期盼。
是的,期盼,她願意放下所有的身段,再次請他來,只要他肯來,說明一切都是有轉圜的。
哪怕,最早行出今日這一步,是爲了她腹裡的孩子,能得到更多。
但現在,她知道,不僅僅因爲這個孩子。
哪怕,他對她的感情不復往昔,可,即便是往昔,其實,也僅是借了西藺媺的光,不是嗎?
如今,她也是皇后了,連被太后發落往暮方庵的她,都握得住從新再回宮的契機,還是以這般榮光的身份,爲什麼,感情不可以從來一次呢?
“今晚,再說罷。”軒轅聿的目光越過她,看到,那抹雪色的華裳,終是坐着肩輦緩緩駛開,並未停留。
仿似,沒有看到他一般。
但,他知道,那身影該是瞧到他了。
畢竟,校場沿門的那段,僅是一拍矮柵欄爲隔,坐於肩輦之上,豈會不見呢?
所以,他才走進西藺姝。
只不知,這樣,傷到的,又是誰。
肩輦上,夕顏側俯着身子,手裡拿着一枝剛摘下的梅花,這宮裡,到處都是梅花,自西藺姝立爲中宮後,幾乎其他的花,都是見不到了。
還真是一花開盡,百花殺。
她坐於肩輦,偏被一枝斜過來的梅花刺到了臉頰,隨手一折,竟是折了下來。
這一折,她的眸華望去,仿似有熟悉的男子聲音,只一望,卻看見軒轅聿和西藺姝站得很近,在說些什麼。
西藺姝一身華麗的中宮翟衣,她當然不會看錯。
軒轅聿未穿龍袍,着戎裝的樣子,她也不是第一次瞧見。
他們站在那,倒真是配得很呢。
一個華服,一個戎裝,誰能說不配呢?
她兀自搖着梅花,並沒有命肩輦停下。
本來,在宮裡獨自待着,腦海盤旋的,滿是慕湮的死,這漸漸讓她覺到窒息的悲慟。
於是,趁着日頭正好,出宮將這些窒息的悲慟悉數散去。這一散,偏是讓她瞧見了這,若讓別人看到,莫不是以爲,她存心礙着誰麼?
加上太后昨晚的話,合着今日的事,倒真是該避過去的。
心裡這麼想時,卻聽得一嬤嬤斥道:
“呀,您怎能摘這梅花呢?!”
她眯眼望去,正是侯在校場外,看樣子還是西皇后身邊的管事嬤嬤。
“怎地不許摘了,你也不敲敲,這是誰。”蜜恬不服地在旁道,聲音卻是大的。
這樣,真不好啊。
“就是主子,您在這宮裡還能大過皇后去?這是皇后最愛的梅花,任何人都是摘不得的!”
“哦,是麼?”夕顏應出這句話,餘光瞧到,那校場餒的人,顯是聽到了這裡的爭執聲音,向她望來。
要避,反是避不過了。
西藺姝款款行來,那鮮豔的翟衣落進夕顏的眼中,只讓她覺得,真象一花孔雀般耀眼,她瞧了一眼自個身上的雪色衫袍,若非坐着這肩輦,恐怕無人會知道她是主子吧。
手裡捏着的那枝梅花,此時,卻成了招人的東西。
不過,她折下它來,不也正是它招了她嗎?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她吩咐肩輦放下,在西藺姝近得前來時,福身行禮。
“怎麼回事?不知道皇上在校場麼?驚擾到聖駕,爾等真是太沒規矩了。”西藺姝的聲音倒是很溫和,一手微扶着其實尚平坦的腹部。
是了,自她從苗水回來,西藺姝好象就一直很“溫和”了。
既然,對於這份“溫和”,那她僅能謙虛了。
況且,西藺姝的姿勢,不正告訴她,她懷了身孕嗎?
若按着日子推算,該是那日在御書房裡吧。
那晚,他後來對她說,不會做讓她失望的事。
原來,那件事,是算不得出讓她失望的。
她的脣角輕輕撇了一撇,心裡,其實怎會不失望呢?
哪怕能裝出不失望的樣子,她卻終是介意的。
“是臣妾初回宮,不識規矩,誤折了皇后的梅花,才引來這些事,驚擾了聖駕,全是臣妾的不對。請娘娘恕罪。”
“哦,原來這事,這也不算是規矩,因爲,並沒有明文限定過什麼。只是,這梅花開在枝椏不好麼?皇貴妃把它折下來,不過一日,也就枯萎了。”西藺姝唏噓地說出這句話,倒真是有幾分憐花惜花的意思。
但,不知道,是給誰看呢?
夕顏略擡了眸華,軒轅聿仍在那張弓射箭,恰是箭箭直中鵠心。
也就是說,絲毫,沒有分心於這裡。
原來,西藺姝是博給那些宮人看啊。
真是不嫌累。
“臣妾的私心重了,瞧着這花嬌羞,就生生折了下去,卻是讓它提前就枯萎了,還請皇后娘娘責罰。”
承認自己是有私心,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畢竟,顯見,有人是要在宮人面前立賢惠的名聲。
哪怕西藺姝再怎樣,以前發生過的事,她是不會忘記的。
江山易改,本性卻是難移,即便得了如今的位置,難道,這性格就會轉了不成麼?
西藺姝不會喜歡她,而,她也犯不着去觸怒於其。
“罷了,提不上責罰。這梅花,折便折了吧,若是能爲皇貴妃添妝,倒也不枉費它開得嬌豔。”西藺姝說出這句話,眸華望了一眼,不爲所動,猶在張弓的軒轅聿。
日光照耀在他的戎裝上,有着如天神一般的丰姿雋永。
是的,她不要他注意到夕顏。
既然傳聞裡,夕顏在行宮逐漸失了寵,她不希望眼前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再有得到注意的一日。
這樣,或許,她在帝王心裡,纔能有些許的轉圜。
父親要的太子之位,也纔能有所轉圜。
“去吧,本宮還要陪皇上一會。”
西藺姝該是怕她引了軒轅聿的視線,所以,急急想打發了她。
這卻是她想要的。
她福身行禮,覆上輦,只這一上,覺到似有目光朝她望來,她略回了身,那人,分明已開弓,一箭出,又中鵠心,引得李公公率着一衆太監交好之聲,把周圍的聲音,盡數掩了去。
她不再望他,只倚於肩輦上,將那梅花的花蕊擰了下來,戴於髮髻旁邊。
添妝,好,就添妝吧。
“皇貴妃娘娘,這花一點都不配您,咱們這就去御花園,另選些好的戴。”蜜恬顯是被那嬤嬤的話噎到,氣氣地道。
“不必了。就這吧,既然摘了,也別浪費。”夕顏淡淡地道,“我有些乏了,回宮。”
她側身蜷臥於肩輦上,早知道,便是不該出來。
沒由來,心裡倒添了浮躁的意思。
西藺姝走回校場,卻見軒轅聿正收了弓,瞧她回來,微微一笑,道:
“皇后,朕還有政務要處理,皇后若對射箭有興趣,朕命人教你。”
西藺姝一望那弓,只訕訕的推拒了,卻是再不能隨帝而去。
唯能寄期盼於晚上,他真會來她宮裡,品一品甜羹吧。
晚膳時,太后恰是駕臨了天曌宮,與帝共用。
用膳時,二人幾乎並沒有說話,一頓膳用得讓伺候的宮人,倒是有了幾分的戰戰兢兢,畢竟,這兩位主子的心思,在沉默時,更讓他們難以揣測。
這也意味着,一個伺候不當,招來責罰的,也是他們。
幸好,一頓晚膳,只是用得沉默,卻是沒有出任何的茬子。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彤史只將那大銀盤呈上,道:
“請皇上翻牌。”
“皇上,馬上就要出征,今晚的牌,還是翻一下吧,這後宮裡,因着你的出征,可見,又得要好多日子,不見雨露了。”太后在旁終於啓脣道。
軒轅聿纖長的指尖從懸於那玉蝶牌上,每一塊牌子,瑩玉般的光澤,上面,用墨漆寫了諸妃的名號,整整齊齊地擱在那。
身旁的赤金九龍繞足燭臺上,一枝燭突然爆了個燭花,“噼叭”一聲火光輕跳,在這寂靜的宮殿裡,卻讓人聽得格外清晰。
隨着這一聲,不知道,彤史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看到,屬於她的那塊牌子,靜靜地躺在離他手最近的地方。
母后,果真是他的好母后!
他猛然揚手就將盤子“轟”一聲掀到了地上,玉蝶牌啪啪落了滿地,嚇得周遭的宮人皆打個哆嗦,呼啦啦跪了一地,卻不敢做聲。
“皇上!”太后說出這兩字。
“母后,朕乏了。都下去罷。”
“喏。”李公公一使眼色,那些宮人忙不竭地退出殿去。
“皇上,你說你不想舍了她,今日,卻是連她的牌都不想翻了?”
“母后,你又要什麼?”
“哀家不想要什麼,哀家要你平平安安地回來!”
“你說讓朕舍了她,朕就舍了她,你偏又把她的牌子放上來,朕真不明白,這和朕平安回來有什麼關係。”
他心裡,怎會不明白。
太后看似出爾反爾,實是用她來牽絆住他的心,他心裡有她,再怎樣,鏖戰艱險,都會爲了她去贏罷。
可,這場戰役,恐怕,並非是太后所想的那般簡單。
他也並不是戰神,真的,能爲了一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就能左右得了所有戰役只贏不敗麼?
“皇上,真心舍了她,還是因爲想讓她活而去舍呢?”
“只要遂了母后的心思,不就好了?”
“哪怕,哀家沒能保住陳錦,但哀家曾說過,會護她周全,這點,皇上不須置疑。這月餘,你壓抑着自個,不就是爲了想讓她斷去念想,然後設計放她出宮另得活路麼?當初,哀家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哀家突然發現,與其,倆個相愛的人天各一方,互爲折磨,爲什麼,不試着去改變那些規矩束縛呢?畢竟,都是人立的,不是麼?”
“母后,朕乏了,三日後,朕就要遠征,現在,不是再談一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生死的時候,朕對她的心,如母后所願,早就冷了。母后說得對,這世上,要怎樣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朕不可得呢?朕想通了,沒必要困着一個不願待在宮裡的人,朕舍了她,對她,也是對朕好。”
太后不再說話,終是低緩道:
“看來,皇上是乏了,哀家,就不打擾皇上了。這心,是皇上自個的,皇上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皇上比哀家清楚。”
說完這句話,太后終步出殿外。
走出殿的剎那,她瞧了一眼莫竹,莫竹自受了上次的責罰,現在,只當着外面的差,見太后望來,她默默地頷了一下首。
哪怕,心底再有計較,再失去太后的依傍,這宮裡的路,她也是走到頭了,不是麼?
她不願最後走到莫菊一樣的下場,再卑微忍讓,活着,總是好的。
“皇上,奴才看你乏累,要不,去溫泉泡會再安置吧?”李公公探進腦袋,小心翼翼地問。
軒轅聿應了一聲,踏步往溫泉行去。
龍泉,是帝王獨用的溫泉池,宮人上前,替他寬去便袍,他徑直走入溫泉池中,思緒,有片刻蒼茫。
白霧裊繞間,仿似又看到,今日匆匆一瞥中,肩輦上的她。
月餘未見,她仍是瘦削得弱不禁風的樣子,知道太后命納蘭祿接她回來,他心裡有的,僅是憂心忡忡,幸好,欽天監那一道,是他所能控制的。
否則,他真擔心,太后記恨陳錦之事,逼着他出徵前冊立太子,然後行那道密詔。
本來,他想在行宮內,待她坐完月子,身體稍康復後,爲她做一個打算。
從行宮離開,只需演一場走水的戲,不是麼?
不僅她,連宸兒都可以一併送走。
她的身份,將徹底變成苗水族的族長,而不是納蘭夕顏。
只是,身體稍康復後,她如同三年前一樣,被太后接回了宮裡。
太后,縱爲他的母后,一次次的干涉,僅讓他們的關係越來越遠。
身子浸在溫泉池裡,渾身有說不出來的舒暢。然,一直緊繃的思緒被溫泉水一衝,卻,得不到鬆懈。
一冰滑細膩的小手緩緩和地替他輕揉着肩膀,這一輕揉間,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特有的馨香,便縈繞於他的鼻端。
很熟悉的味道。
他如炬的目光驟然開闔,驀地轉首,恰是——她!
她僅着了一件單薄的豔桃色的紗裙,半跪於他的身後,玉手輕抒,替他揉着肩膀。
印象中,她從沒有穿過這種豔麗的顏色,襯着她此時的容顏,卻是極配的。
她臉頰的傷痕,淡得基本看不出來,自誕育宸兒後,兵沒有讓她的姝麗有絲毫減弱,反添了更多嫵媚的女人味道。
她只梳了最簡單的墮馬髻,偏是那髻上,插了一朵綠梅。
現在,她略擡了眸子凝向他,竟沒有一點的羞怯。
“皇貴妃,你——”甫啓脣,他語音轉冷,纔要斥責於她,她卻打斷了他的話,接過話去,道:
“皇上,臣妾未得宣召擅入,是有錯,臣妾知道,皇上不喜臣妾做的事,但,皇上現在把臣妾當宮女不成麼?”
“胡鬧!”他冷哼出兩字,道,“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他還要掩飾道什麼時候呢?
馬上征戰在即,對她都不願意坦誠一點嗎?
好啊,她奉陪。
“皇上真不要看到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