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賣身契,胖婦人也不準備久留,天色漸晚,雙燕樓馬上就到了最忙碌的時候,她得快些回去忙了。當即吩咐身邊小丫頭:“蘭音,你把這丫頭手腕解了,咱們快些回去。”
“誒,知道了王大娘!”小丫頭清清脆脆地應了,手腳麻利地將紀竹手上布條子解了,牽着她跟隨顧大娘回到雙燕樓。
雙燕樓佔地頗廣,除了最前頭的主樓,後頭還有好幾進院落,爲了避免衝撞客人,她們自然是不能走已經點起燈火的正門,只從後院的角門進了院子,這院子分東西兩邊,一邊是是下人們的居所,另一邊是浣衣刷洗的所在,再往前走,又是一處寬闊院落,這兒則是廚房、鍋爐房、柴房、倉庫等,大部分下人都在這裡忙碌。
王大娘急匆匆進了廚房,將臂彎裡一直挎着的竹籃放在桌子上,從中捧出一個罐子來。
偌大的廚房共有十餘人,竈臺旁忙碌的衆人見了,紛紛笑道:“今日周採買一時疏忽,倒累得王大娘這樣急忙忙出去重新買牛乳。”
“正是,那周大樹送來的牛乳都發酸發臭了,還硬說是新鮮的,當咱們的鼻子眼睛是擺設!”
“珍娘那早說了今日有那位愛吃牛乳的貴客來,要不是王大娘發現的早,一入夜咱們到哪弄牛乳去?到時候貴客稍有不滿,咱們大夥都得遭殃。”
衆人彷彿都對那位周採買心中有氣,立刻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王大娘心中自有成算,拍拍手叫停:“好了好了,牛乳買完了,天色也晚了,咱們就快些動起來,別誤了時辰。”
說着,她又將紀竹拉到身前:“翠雲那丫頭得了客人青眼,到前頭去了,廚房缺個人總是有點忙亂,今日碰到這丫頭,買回來燒個火刷個碗。”
衆人點頭都稱知道了,王大娘便吩咐蘭音:“帶這丫頭去給方娘子過個目,然後就快快領回來幹活兒。”
蘭音稱是,領着紀竹出了廚房又往前走。
穿過曲折的迴廊,就是一個精緻院落,掛着落霞居的牌匾,正是雙燕樓東家方娘子的居所,蘭音常年在廚下做工,很少來這兒,不敢擅自進門,只在門外輕輕喚了幾聲,不多時就有個十四五歲的丫鬟開了門讓她們進去。
紀竹乖乖跟在蘭音後面,不敢擡頭張望,說實在的,她站了大半天,又走了這些路,實在累極了,也沒有張望的心情。
蘭音在方娘子臥房門外稟報:“方娘子,今日牛乳不適用,王大娘出門重新買了一罐兒,回來的路上碰巧遇見人牙子帶着幾個花兒賣的丫頭,有個歲數最小的將將四歲,爹孃都沒了,王大娘說翠雲走了後廚缺人手,將這四歲的丫頭買回來燒火刷碗。”
臥房內穿出一道慵懶的聲音:“哦?領進來我瞧瞧。”
蘭音這纔敢推門入內,只見梳妝檯前端坐着一個打扮雍容的婦人,雲鬢高聳,一身華服,不像妓院的鴇母,倒像大戶人家的貴夫人,她這會兒正捏着一隻簪子在頭上比劃。
蘭音規規矩矩福了一禮,紀竹見狀,也笨手笨腳地模仿,只是畢竟是個現代人的芯子,怎麼看都甚是奇怪。
好在這身體才四歲,方娘子並不覺得無禮,反而笑道:“是個機靈丫頭,叫什麼名?從哪來?”
紀竹趕緊回答:“方娘子,我叫紀竹,是從北邊逃災來的。”
“瞧着有股子機靈勁兒,讓王大娘看着安排便是,她做事我是放心的。”方娘子終於決定了插簪的角度。“入了雙燕樓,與親人也就沒有瓜葛了,姓便舍了吧,你是蘭音領來的,就隨她的名兒,改叫竹音吧。”
紀竹,也就是竹音,與蘭音雙雙應是,這才離開了落霞居,回到廚房。
一進廚房門,正掌勺的王大娘就問:“如何?方娘子怎麼說?”
蘭音一字不差地轉述了,聽見方娘子半句沒問牛乳的事,王大娘便撫掌一笑:“這下好了,那周大樹這個月的月錢怕是要打個折扣了!”
竹音這才聽懂,原來蘭音走這一趟帶她給老闆過目只是其一,告送來壞牛乳的周大樹周採買一記黑狀纔是真正的大頭,她心中暗暗咂舌,果然不論古今中外,職場上的明爭暗鬥真是從不叫人失望,哪怕是青樓也是如此。
“既然方娘子給你改了名兒,以後你就叫竹音了,回頭就與蘭音一處睡,這會子廚房忙着,你去盯着蒸鍋的火,莫要讓它熄了。”王大娘這就安排了竹音的活計,又叮囑蘭音,“你照舊仔細擺盤,抽空多看顧些竹音,以後你倆同吃同睡,便如姐妹一樣處。”
竹音二人齊齊應了,蘭音將她帶到放着蒸鍋這口竈邊,扯了個小馬紮讓她坐下,笑問:“你在家可燒過火?”
竹音訥訥搖頭,有些不好意思:“沒燒過,我家不用這種竈。”
蘭音只當她家貧沒用過大竈,索性親自給她演示起如何生火添柴,竹音一邊看着,一邊揉揉肚子,走了半晌,這會兒坐下,才覺得腰痠背疼,腿也快僵硬了,更重要的是腹中飢餓難耐。
蘭音見狀,捂嘴一笑,起身不知從何處取了兩個紅薯丟進竈膛邊上:“烀熟了就能吃了,先墊墊,咱們得幹活到亥時之後,半夜還有一頓夜飯呢。”又囑咐她看好火,小了就添柴,莫讓火燎着了,這纔去忙自己的事。
雙燕樓作爲這一片數一數二的青樓,是沂城所謂文人雅士飲酒尋歡的最佳去處,天色剛剛暗下來,前頭主樓上上下下都點起暖黃的燈盞,將每個角落都照得猶如白晝,普通客人們坐在一樓大廳,條件差些的只看看姑娘們表演,條件好些的就喊姑娘作陪,手頭更寬裕的,還能去二樓雅間,視野開闊,也少些嘈雜,二樓再往上,便都是姑娘們的房間,也是客人們與姑娘共度良宵的地方。竹音雖然沒還沒見到主樓的熱鬧景象,但隱約飄來的絲竹之聲還是讓竹音聯想到了影視劇裡演繹的青樓豔景。
這樣多的客人,每個都難免叫些點心吃食酒水之類的,因此剛剛入夜廚下就進入了最爲忙亂的時候,好在廚房衆人早已習慣這種工作節奏,再加上王大娘在其中調度,也就算得上亂中有序。而竹音這邊,因爲燒的是蒸鍋,無需在意火力大小,只管叫火不熄滅,讓鍋中的水一直開着就是,算是最輕鬆自在的活計了,這也是王大娘有心照顧她年紀小又初來乍到,特意挑的輕巧活兒。
竈膛裡的紅薯看着熟了,竹音用手邊火鉗扒出來,略微降了降溫,纔拿起一個扒開焦黑的外皮,這時候的紅薯自然沒有後世那樣大的個頭,只有成人拳頭大小,紅皮白肉,圓滾滾的一個煞是可愛。一口下去,雖然纖維有些多,口感還有些幹,但不得不說,對此刻的竹音來說是近乎極致的美味佳餚。質樸的紅薯香氣極大地滿足了她的食慾,只覺得熱乎乎的一團順着世道滑進胃裡,溫暖舒適。
兩個紅薯下肚,竹音還有些意猶未盡,覺得自己還只有五成飽,但這會兒大家都忙着,她也不敢問能不能再烀兩個,雖說感覺沒吃飽,但紅薯也是極其抗餓的乾糧,竹音擡頭看看外面的夜色,想着蘭音說的夜飯,不由盼望着亥時快些到,她好再吃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