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翠雲匆忙的背影漸行漸遠,蘭音一屁股坐在自己牀鋪邊上,一臉氣鼓鼓的,兩條細眉緊皺,任誰都看得出她對剛剛離開的翠雲極其不滿。
總歸是別人兩個的私事,竹音知情識趣地沒去問她倆的恩怨,等到蘭音的怒容漸漸收了,才細聲細氣地問:“蘭音姐姐,我該睡哪兒呀?”
蘭音不好意思地抹抹臉站起來:“剛剛沒嚇着你吧?喏,這房就倆人住,剛纔那位搬前頭去了,你就睡她之前的牀鋪,院裡有茅房和澡堂子,等會我帶你去。”
她站起來從自個兒的箱籠裡翻出幾套舊衣服給竹音看:“我這有幾件舊衣服,都是我早年穿的,等會子我給你改改褲腳,你先湊合兩天,樓裡下人一季度兩套衣服,過一兩天應該就有人給你量個子,到時候就有新衣服穿了。”
這樣說着,她就把自己的針線筐子拿出來,略微比劃比劃竹音的尺寸,立刻改起了衣服。
蘭音是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孩兒,針線活是做慣了的,她又天生手巧,針腳密集又整齊。
竹音心知想在這個時代生活,恐怕自己也得學這些,看着面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飛針走線,再想想自己十二三歲小學剛畢業,唯一的煩惱就是零食不夠吃,不由得心生佩服:“蘭音姐姐,你的手可真巧。”
蘭音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有什麼的,以後我教你,等你像我這般大,沒準比我還厲害呢!”
不多時,一套衣裳就改好了,雖說看着還是大了些,但繫上腰帶也能穿穿。
只是竹音將身上的舊衣服一脫下來,蘭音見着她瘦骨嶙峋的四肢和隆起的肚子,忍不住有些怕:“竹音,你這肚子這樣大,可是剛剛吃得太多了?可有覺得不舒服?”
竹音搖搖頭:“這是逃荒路上吃的樹皮草根不消化,現在沒什麼不舒服的,沒準兒過兩天就好了。”
蘭音只好點頭:“好吧,你要是不舒服儘管與我說,我讓王大娘給你請大夫來。”
洗漱完後,時間已經不早,竹音終於躺下,她累了一天,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竹音才迷迷糊糊地坐起來,不由擔憂這日夜顛倒的作息會不會影響身體發育?
跟着蘭音匆匆收拾一番,就趕到廚房工作,這個點,留宿的客人們都該醒了,有些會直接離開,有些還會吃點兒東西才離開。
竹音照舊是燒火,昨日夜飯她的飯量一戰成名,導致今天廚房衆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異。
好在雙燕樓不缺那兩碗飯,王大娘並沒打算因爲她食量大就將她賣掉或者趕走,見到她只是又細細問了她可有不舒服,得到否定的回答就又打發她做事去了。
衆人正忙着,前頭來了一個小丫鬟,徑直找到了王大娘:“王大娘,珍娘吩咐我來,李公子今日走前說今夜還要來,煩請王大娘依舊按昨晚的菜色準備上。”
王大娘連連點頭:“曉得了,你回去讓珍娘放心便是。”
竹音聽着珍娘這名兒耳熟,歪頭想了想,就想起昨日王大娘之所以出門,正是珍娘那兒的貴客要吃牛乳,偏偏周採買送來的牛乳品質不佳,不知今日送來的是什麼樣的?
等小丫鬟走了,王大娘將鍋鏟一丟,看看天色,臉色就沉了下來:“周大樹怎麼回事,這都什麼時辰了,今日該送的菜還沒送來。”
話音剛落,門口便進來一個瘦高個兒的老頭,滿臉褶子,看起來年紀不小了,揹着個手,一臉不虞:“我這不就來了麼?可不敢讓王大娘久候,否則又得勞您找方娘子告一狀。”
“瞧您這話說的,”王大娘隨手在圍裙上擦擦手,雖然個頭比周採買矮上許多,氣勢卻不減:“我何時告您的狀了,昨日我買回來的小丫頭,可不得領去讓方娘子過目麼?我呀,做事講究一個規矩,方娘子付我工錢,我自然是各色事務都得一五一十讓主家知曉,哪能瞞着主家,行自己的方便呢?”
竹音這一介事外人都聽出了王大娘話裡暗嘲周採買做事不實在愛中飽私囊的刺,周採買作爲當事人,更是直接體會到了她的陰陽怪氣,頓時氣的臉紅脖子粗。
但氣也沒法,樓裡有點耳力的都知道,昨晚周採買被方娘子喊去,捱了好一頓訓斥,若非他是跟隨方娘子多年的老僕,今日他能不能保住採買的位置都難說,今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恐怕他都不敢做出什麼小動作了。
王大娘纔不顧他氣哼哼的樣子,出了廚房門檢查了他送來的各色菜蔬魚肉,又着重檢查了牛乳,才點點頭:“周採買在雙燕樓十餘年了,最是懂規矩,送來的自然是好的,我是再放心不過的,來,大夥兒,都搬進去吧。”
周大樹真是恨極了王大娘笑眯眯又冷嘲熱諷的模樣,又沒辦法回擊,只能裝作沒聽到,冷哼一聲甩手離開。
眼見他如鬥敗的公雞一般喪氣,王大娘笑的很是暢快,眼見今日牛乳分量不小,取了一隻碗舀了兩大勺出來,遞給蘭音:“去,和竹音分着喝,對女子小娃的身體是最好不過的。”
廚房衆人與蘭音對王大娘這種投喂行爲彷彿習以爲常,蘭音捧了碗到竈臺後頭和竹音擠着坐在一起,悄悄與她咬耳朵:“我與王大娘是同鄉,一個村兒的,你放心喝!”說着就把碗塞進竹音手裡。
竹音連忙往回推:“蘭音姐姐,你先喝。我怕我一不小心喝光了。”
蘭音連連搖頭:“我可不喝,實話告訴你,我一喝牛乳就得拉肚子,跟王大娘說她都不信,非說我是喝不慣,多喝就好了,我這都也喝了足足兩三年了!唉,肯定我平民百姓消受不起這好東西吧。”
原來蘭音是乳糖不耐,那確實沒法喝奶。
竹音便不再推辭,捧着碗喝了一口,訝異道:“好甜!這牛乳是加了糖嗎?”
蘭音笑道:“可不是加了糖,這牛乳是水牛產的,是城外專門養水牛的地兒買來的,那的水牛都是官府養着,每年租給鄉下人農種地用,因此等閒人是買不着他們那兒的牛乳的,得有些路子才行。前兩年,珍娘結識了一個貴客,就是那位李公子,每回都要喝牛乳,方娘子便想法子,每日從城外買牛乳來,有時候李公子不來,牛乳便是咱們分了喝,畢竟這東西放不住,天氣稍熱一點,一兩日就要壞呢。”
竹音瞭然地點頭,方娘子一個開青樓的女子,能從官府的牛場裡買到牛乳,說明路子相當發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