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今日膳食用得可好?”與皇父反映了廣東征糧的積弊問題,永璜匆匆趕往景仁宮。
太后身體不好,從皇帝到皇子公主們個個都不敢在這當會兒做出什麼讓人詬病的事,永璜本來進行中的大婚儀程也停了下來,而大婚後就可參政議政的日期也相應地延後……哲妃口上不說,心中卻有些失望。
永璜也有些煩躁。他正是熱血飛揚的年紀,心中也渴望能大展拳腳,可事情的發展並不順利,還橫生了許多枝節。永璉的受傷,太后的傷病,宮務與侍疾的雙重壓力下額孃的健康……都讓他心浮氣躁。
“好。”富察.芙靈阿笑容滿面地看着一進門就問候自己的兒子,“今兒做了石花鯉魚,味道極爲鮮美。你從哪裡過來?”
“從養心殿過來的。皇父上午在上書房考校了我們的功課,臨走時讓我想想廣東征糧的積弊問題下午說給他聽呢。”永璜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撫道:“您身體不好,皇額娘讓我和妹妹這段時間不用到長春宮問安,多來額娘這裡盡孝的。”
“傻孩子,哪能皇后娘娘說什麼你就聽什麼!”
“額娘,您就放心吧,皇額娘不會在意這些的。”六公主玉寧在旁邊說道,“皇額娘又要給皇瑪嬤侍疾又要照顧二哥,我們少去長春宮請安她還能多歇一會兒呢。”
“是啊,”富察.芙靈阿眯了眯眼,“她也難。”
永璜看了玉寧一眼,問道:“額娘,您說二弟的傷,是不是真好了?”
“真好如何,沒好又如何?”富察.芙靈阿睃他一眼,嘆道:“額娘也不是不想爭,而是經過了多次考慮,反覆思量之後才放下的。你雖是長子,騎射也說得上優秀,可你公平說一句,在你與二阿哥、四阿哥同樣年齡時,水平與他們相比如何?”
永璜抿緊了嘴。
“嫡庶之分有如涇渭,高低立下,只要有他們在,不說太上皇和皇上,就是那些滿漢大臣,也沒幾個願意棄嫡立庶,阻力太大了。你也許想說,可以想辦法拉他們下馬,就像現在的二阿哥一樣是嗎?可是要做這樣的事,就得穿過你皇瑪法皇阿瑪皇額娘還有富察家佈下的重重防護,還不能讓他們發覺。這期間要花多少時間精力不說,你能保證不會到頭來爲他人做嫁?”
富察.芙靈阿說得他徹底沒了聲音,“額娘這身體被下了幾次狠藥,能堅持到你妹妹指婚就是邀天之幸了,額娘要是沒了,這後宮裡頭還有誰願意照拂你這皇長子呢?除了皇后娘娘我再想不出誰有這個胸襟了。”
沒有母妃,卻又出宮分府居住的皇子,邊緣化是肯定的,沒有人照拂,消息不通,還很容易被栽贓陷害。
永璜和玉寧都是聰明人,一席話聽下來果然覺得希望渺茫。
皇父雖然對他不錯,但比起嫡出的二弟四弟……永璜心中自嘲了一下,將最後那點不甘扔開。“額娘放心吧,兒子只是一時的妄想罷了。”
“是不是你妄想你自個兒清楚,身邊那些嘴碎的,是不懷好意也罷心大愚蠢也罷,儘早打發了省事。”富察.芙靈阿端起養身茶,寶藍輕描朱寶點綴的豔麗指套搭在雪白盞蓋上,拇指食指捏住蓋鈕,輕輕撇開盞裡的沫花,呷了一口。
玉寧瞅了永璜一眼,“哥哥可聽明白了?”
永璜苦笑。
“額娘,女兒明日再來陪您用膳可好?”玉寧撒嬌道,“今天的石花鯉魚可真好吃。”
富察.芙靈阿無奈道:“宮裡進貢不到兩百條,發到景仁宮的能有多少,這還是皇后娘娘體恤,從長春宮那兒撥過來的……”
石花鯉魚生得赤眼,金鱗,十片大甲,脊樑上有一條紅線,是黃河鯉魚中的極品,產於天橋峽。天橋峽位於保德縣城上游二十里處,兩岸絕壁,落差大,水流急,是黃河上一個險要去處。峽內石窟石縫衆多,生長一種石花草,是鯉魚覓食生長的好地方。石花鯉魚只限於天橋峽纔有,產量很少。
富察.芙靈阿只道此魚是聖祖爺吃過贊好的,十分珍貴難得,卻不知這些年進上的珍貴稀有的魚,雲珠都在空間裡留了種。空間中瀑布、潭、湖、河、溪……各種水生環境都已生成,並不難找到適合它們生存的地兒。
永璜吃驚,繼而不安,接着又氣:“額娘,那您送到五所的魚……哎,您不顧着自己身體,把魚送給我做什麼!?”白白便宜了永璋永琪那兩個吃貨。
“我這不想着你功課多又長身體,吃得好些……”富察.芙靈阿訕訕地。
“哥,你別得了便宜又賣乖啊。”玉寧吃醋了,她還得跑到景仁宮纔有的吃呢。
“好啦,眼皮子淺的,不過兩條魚。”富察.芙靈阿趕忙安撫女兒,“玉寧啊,不許吃你哥哥的醋,要知道,只有他好了,咱們娘倆纔好……”
永璜無語。
誰能想到富察.芙靈阿也有重男輕女的傾向呢?
雲珠千秋節之後就開始着手整理宮務,安排宗室裡的一些福晉還有外命婦進慈寧宮侍疾——其實也就是象徵性地點個卯,並不在宮裡過夜。
進入三月份,太后陷入昏迷,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大家都知道,太后這是快不行了。
雲珠見弘曆給永璜指了個孃家有兵權的側福晉,哲妃雖也動過心思,到底選擇了安分守己,便也不吝給她體面,一直讓她襄理宮務。
只是用人最忌一家獨大,她便又提了純妃金嬪協理。
金嬪也是個聰明人,同樣是包衣出身,卻比慧妃高氏看得更通透。在太后受傷病臥不起後便徹度向她投了誠。“奴婢這一輩子到頭也就是個嬪了,求的不過是安穩的生活與子女而已。”
儘管不是滋味,可也是大實話。
女人都不容易,只要金嬪不惦記着不該自己得的東西,她也樂意做個寬和大度的皇后。放下手中茶碗,雲珠看着畢恭畢敬的金嬪微笑道:“聽說你哥哥考中了戶部筆帖式,恭喜了。”
“不過是個九品筆帖式,哪裡敢當娘娘稱賀。”金嬪自然欣喜自己的哥哥從此踏入仕途,可一個九品的筆帖式說出來還是太低微了。每一次皇后讓她協理宮務她都表現得勤懇安份,也是希望皇后對自己印象好點,只需富察家一個態度,哥哥的仕途也能順利些。
金氏家族百多年來一直是上三旗包衣,在內務府謀差生存,可因爲自己,她的直系親人都卸了內務府差事,要不是原先有些家底,父兄能幹,置了家業田產,她又頂着個嬪位,只怕連生活都過不下去。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令兄機靈肯幹,只要忠於王事,將來未嘗不能成就一番事業福廕家族。”
金籬見皇后稱讚自己哥哥連連謙遜,金簡雖然有些聰明,比起富察家的那一摞子人物可差遠了。不過心裡面還是爲金簡的上進感到驕傲,爲皇后言語中的肯定感到高興,從知道自己進位無望後她就只求富察家不要因爲太后而爲難金家,現在,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金家得到富察家的照拂。
自己畢竟只是個嬪,膝下又只有一個公主,能給孃家的助力實在太少,最多隻是使那些王公貴戚們不敢伸手欺壓罷了。
金家想要崛起,擺脫奴才的身份,還得靠男人們去努力。
想到這裡,她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娘娘賢明擡舉嬪妾協理宮務,嬪妾不敢不用心,底下管事嬤嬤和殿監們也很盡職,領取和發放份例都按娘娘說的造冊簽名……只是嬪妾聽說,純妃娘娘因春裝發的不及時,對衣褲儲緞庫儲兩位司庫有些不滿,針線房那兒也發作了一位管事嬤嬤……”
皇后手眼通明,對純妃的小動作應該也是清楚的吧。
廣儲司是內務府七司三院中最重要的部門,裡頭一丁點的動靜自然不可能瞞得過雲珠。蘇寶柔以前也協理過宮務,別說處置管事嬤嬤了,連一些宮人起爭執都不敢下力處置,現在這般行事,一來是晉了妃位底氣足,二來她想着慈寧宮與長春宮私底下不合,現在太后眼看挺不了多久,她拿親近太后一派的人做筏子不僅皇后不會不高興,她還能趁機擢拔自己的人……
只是內務府裡面的貓膩多,權利盤結錯綜,雍正弘曆幾次出手整治是因爲它干涉後宮嬪妃爭鬥,對皇權造成一定威脅,而它本身愈養愈大的貪賄胃口只是有所收斂,並沒有從根底上改變。
這些,雲珠心中有數。
嘉慶之後內務府愈發囂張,道光皇帝甚至拿內務府管事沒辦法,都是因爲皇帝母家皆包衣出身,內務府權利高漲把持後宮的緣故,現在雍正既定了凡宮女子上位最高只能品級到嬪,家人不得在內務府當差的規制,這內務府挾制皇帝的可能性便大大減小,只要皇帝精明些、強勢些,沒有太過倚賴身邊的奴才,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內務府的權利膨脹。
天底下沒有永遠不倒的王朝,也沒有盡善盡美的制度,經過了玉蘭樹的吞吐淬鍊,大清的龍脈氣運比原來歷史上的已凝聚強盛了好幾倍了,如果她的後代子孫連身邊的奴才都拿捏不住,還談什麼治理江山社稷?!
大清也是他們的,她不能替他們全部都料理完。
“看她想做什麼吧。”她神色澹然地朝金籬笑了笑,“這後宮沒一兩點事情發生也挺無聊的,就像魏貴人還有嫺嬪,不覺得好玩嗎?”
敢情是當戲看啊。金籬吐了口氣。
轉眼到了四月十一日,太后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幾個月的時間,內務府和禮部早備下治喪事儀。雍正對鈕祜祿氏並不上心,百年之後也不準備與她合葬,因此太后葬的是泰東陵,弘曆更不必說了,太后薨逝他“哀痛不能理事”,命內務府總管大臣和親王弘晝全權處理喪禮,一切規儀比照仁壽皇太后烏雅氏,完全沒有了歷史上乾隆給予的種種尊榮致祭大禮。
諡號依舊是孝聖皇太后,升祔太廟依舊排在孝敬皇太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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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進行得格外順利快速,如果不是出靈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雲珠也會覺得輕快,畢間很多事皇帝能躲她是不能的,光是一批又一批進宮哭喪的宗親命婦就夠她受的……
“怎麼了?”有外命婦察覺送靈隊伍出了點亂。
一會兒原因就出來了,“是魏貴人和嫺嬪因爲太過傷心太后的薨逝,暈厥過去了!”
“這可真是難得。”通透的人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再度摧紅了眼眶,表示很感動。
“那可不,這兩位在慈寧宮侍疾可是出了名地盡心,聽說太后生前也十分看重她們……”這是憨直的人說的,“聽說哭靈的時候就暈厥過幾次了。”
……
魏貴人對太后的尊重敬愛真是無人能比,到慈寧宮侍疾過的福晉夫人們都見過她,對她侍奉太后的各種親力親爲讚歎不已,太后一去,她悲痛不能自己,屢次哭暈。
太后生病期間性情不定,難侍候是出了名的,嫺嬪烏喇那拉氏卻在太后薨逝前的兩個月日日不輟地給太后侍疾,替皇后分擔了不少,要不是秦嬤嬤幾個代表太后拒絕,她甚至還想給太后值夜。兩個月下來人足足瘦了一圈,又經過連串喪禮,會頂不住厥過去也是正常。
喪禮一過,這些流言已傳得到處都是。
皇帝十分感念她們的孝心,加上皇后賢孝替她們請功,大筆一揮晉了魏氏爲嬪,烏喇那拉氏恢復妃位。而侍疾期間,哲妃純妃金嬪也協理宮務有功各有封賞,金嬪多了個“嘉”的封號。
愉嬪珂里葉特氏沒沾到太后的半點餘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