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林常山將自己的玉扇往桌上一拍,“我就知道這毒是晏南星下的!”
“楚青只這麼一提”,池硯蹙着眉,示意他做下,早已夜深人靜,別驚了他們入夢。
林常山氣在心頭,哪管得了那麼多,聲若洪鐘,“我那時就和你說了,她一副甘願等死的樣子,你在她身邊也無濟於事,想不到她這麼狠心,竟下如此毒手”。
池硯卻是一臉悲慼,望着桌上燭臺的火苗,心中鬱結萬分。
這些時日,雖楚青未曾再提及,可那一日她那句“你的毒,就是你這個髮妻下的”,卻堵在他的心口。相處多日,楚青不似巧舌如簧的人,可她口中心狠手辣之輩卻是與自己相伴二十餘年的南星。
每每他往細處想,便又隨之想起南星爲他擋住的那一劍,再又是那破碎的夜晚,又是她的夢魘一般的姓氏,還有她如冬雨一般悽楚的一聲聲“硯哥哥”。
荒唐!自己怎可懷疑她?
池硯將木拐往地上一錘,“常山,此事你就當不知”,他目光如炬,像是真的動了氣。
林常山氣不過,他將桌上玉扇掛於腰間,“我知不知不重要,你別自欺欺人”,他三步並做兩步,走出房中,似是往小南瓜的方向走去了。
即便是,她保全的這條命還給她也於情理。
是夜,池硯長坐桌邊,望着院中不時飛過的彩蝶,果真是入了盛夏。
林常山回到上池莊後,原先只有小南瓜的叫嚷聲變成了兩人不迭的嬉笑怒罵。天又異常悶熱,即便是這山清水秀的山野中,晌午的日光也仍是讓人坐立不安。
那夜,兩人不歡而散後,連小南瓜都看出池林二人之間的端倪。他用手肘撞了撞林常山,“大林,你和池硯哥哥幹嘛了?”
“你池硯哥哥傻了,呆了,蠢鈍如豬了!”,言語憤憤,恨不得衝到他面前將其痛斥一番。
林常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入了在醫堂識字的二人耳中。楚青望了一眼池硯,他神色自若,指了指白紙,“這個不對”。
他執意不願教授武功,連最基本的吐納,他都以“底子不好”回絕了她,倒是林常山允諾了同樣纖弱的小南瓜,現下正一大一小在前院中扎馬步。
“我不練了”,楚青羊毫一丟,幾欲往院中跑去。
池硯輕鬆地兩指鉗住她的後衣領,“寫完”,他自山下回來後,在楚青面前強硬了不少。
楚青自知反抗無趣,便耐着性子,沿着他的筆畫繼續書寫。
堂外的聲音漸漸弱去,想必兩個活寶又帶到哪去胡鬧了。
池硯看她快寫完了,便問道,“要不要聽聽這外頭是怎樣的?”
楚青從小便知,自己不是濰城人,若不是奶孃抱着自己跑了兩天兩夜,怕是早已死在路上。嬰孩時代的記憶早已經模糊,牆邊的柳,江中之洲,零星的片段便是她對故鄉的印象。
見她沒有迴應,池硯便自顧自說了起來,“天下之大,無從談起,山下的濰城,我和常山的家鄉曲州,以及夾之中間的台州便是燕地的領土,柳家堡所在的苗城在濰城西北方向,渡過一條大江,便是富饒的金葉國,苗城自稱一國……”
池硯說的簡單易懂,楚青邊聽邊在紙上畫着,雖說相差甚遠,但方位構造倒也不離其中,池硯微微點頭。
楚青望着紙上的起伏,心中喟然,原來青山之外,竟是這樣大的世界。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離開這青山的念頭。
此刻,林常山正帶着小南瓜在水月谷裡釣魚,不知是否那日小南瓜在水月潭中胡鬧,眼下一條魚都看不到,本想帶着大林來獵些晚膳,眼下怕是要泡湯了。
林常山看他失落的樣子,於心不忍,便朝前方指了指,“這潭水哪流過來的?這附近還有什麼水源不?”
小南瓜一拍腦袋,“日鶩灘!但那條河深得很,四處又常有澤地,師姐不讓我去,她自己也是和師父纔去,哎……”
“好,咱們就去那!”
“不太好吧,師姐……”
“有我在,別怕”
兩人大獲豐收,拎着沉甸甸的魚簍回到莊中。四人在前院中圍着篝火烤魚吃,林常山的花樣真多,從來沒有這種體驗的小南瓜,開心的在前院中上躥下跳。
池硯將手中烤好的一隻魚遞給楚青,香氣撲鼻,楚青正想去接,林常山卻搶先一步,將自己手中的送到她面前,“阿青,吃我的,我的!”,看他盛情似火,便接下了。
池硯不堅持,將魚又遞給了小南瓜。
誰料,小南瓜還沒將魚送入口中,便聽到楚青叫了一聲,將魚往林常山身上一丟,抓起身邊的杯子,猛灌了兩口。
林常山哈哈大笑,要不是自己給烤魚加了兩大勺花椒,難得冷若冰霜的楚青怎有這麼滑稽可愛的時候,可誰知,楚青將杯子放下後,便嘻嘻哈哈大笑了起來,她竟還哼起了小曲,一反常態。
見她搖搖擺擺得朝莊外走去,池林二人疑惑不解,小南瓜卻抓起楚青留下的杯子,聞了聞,急促問道,“大林,你給我師姐喝了什麼?”
林常山看小南瓜一副着急的樣子,也不敢再胡來,“蘇華雕啊,我特地從山下帶上來的……”,小南瓜將杯子往地上一丟,“大林,你真是!我師姐嘗百草,唯獨不能飲酒!”
說完,便往莊外跑,池硯抓起一旁的木拐,跟在身後。
林常山幾腳將火踩滅,匆匆趕上去,看來這楚青和自己還真是八字不合啊。
三人跑出莊,卻絲毫看不到楚青的蹤跡,小南瓜指了指水月谷,“大林,你去那,我去雪翠林找找,池硯哥哥,你就在這待着,說不定阿青會跑回來呢”。
池硯知道小南瓜是擔心自己的腿,加上這夜裡的青山怕是更錯綜複雜,不願再煩擾自己,何況這青山之大,也不知這楚青會去向何處。
池硯手持木拐,在原地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常山與小南瓜的叫喚聲越來越遠,迴盪在山林之中,卻無絲毫的迴應。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朝着與他們不相符的地方走去,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似披了一件白色的長衫。
池硯走了約摸五里路,雙腿有些沉重,雖這沉香木拐乃世間神物,但拖着尚未痊癒的腿走了這麼久,難免有些吃不消。
本想在前頭的石頭上休息下,卻在石頭邊看到了楚青的髮帶。她常年將一頭長髮紮成男子的髮髻,用白色的髮帶繞住。這山上唯有自己與她着白衣,這髮帶一定是她的沒跑了。
他便不做休息,往前走着。不知是否是手上揣着楚青之物,他總是覺得隱隱聽到了她的聲音,提高聲音喊了兩聲楚青,又喊了常山,竟都沒有迴音,心中有些許焦急,腳下的步子也快了一點。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條長河前還真的看到了一團白影,池硯匆匆走上前,試圖蹲下,可不小心便坐到了地上,發現楚青昏睡在地上,她睡得有些沉,不似平時人一走近便瞬間驚醒,安靜地像是白兔一隻。
池硯眼下要將楚青這麼帶回莊怕是不可能,只好試圖搖醒她,“楚青,楚青”。
楚青被這麼晃着,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雙眼,還未開口,便吐了池硯一身污穢。
池硯沒有多說什麼,將楚青嘴邊的雜物擦去,問道,“能走嗎?”
楚青的雙眼泛着一種與平日完全不同的光,它迷濛、羞澀卻又渴望,池硯這麼看着她,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胸膛中一股小火暗暗地燒了起來。
“你回來了”,出乎他的意料,楚青抱住一樣坐着的他,“你回來了”。
池硯聽不懂她口中指的究竟是何人,可她這樣一幅溫柔似水的樣子,倒令他意外。
原來她也似市井中的閨中少女,懷着一顆萌動的心,池硯有些不是滋味。
池硯聲音依舊溫和平靜,“楚青,能走嗎?”,他稍稍推開緊緊抱着自己的她。這被人認錯的感覺還真是不好受。
可懷裡的她沒了平日一貫的冰冷,倒不依不饒起來,“就一會,你那麼難得纔回來”。
池硯只好不做聲,任憑懷裡的她將自己胸膛的衣物淚溼了一大片。
過了許久,楚青又從一場睡夢中醒來,此刻她雖頭痛欲裂,但意識卻是清醒的。發覺自己正躺在池硯的懷裡,嚇了一跳,紅着臉呵斥他,“你…你幹嘛!”
池硯見她醒來,將手中的木拐往地上一撐,順勢站起,“你喝多了,現在走吧”。
楚青對自己醉時的事情絲毫不記得,但眼下這日鶩灘也不是棲身之所,便跟在他身後。
也不知怎的,平日裡走路平穩的他,眼下卻走得飛快,自己都快有些小跑了,都還跟不上。
哪來的臭脾氣,平日都是裝的吧,僞君子!楚青嘴上嘟噥道。
可他越走越快,這荒山野嶺的,她倒是不怕,只是這日鶩灘地勢險惡,她只好開口對着前邊的他喊道,“這兒沼地多得很,你看着點……”
話還沒說完,許是一隻被驚醒的烏鴉從她面前飛過,她腳下一頓,又因酒意未退,踉蹌幾步,直直的往另一側的坡下滾去。
池硯好歹是習武之人,反應的速度到也快,將木拐往懷中一收,抱着身子也往坡下滾去,試圖抓住楚青。
池硯本身高體長就在常人中拔萃,加之這段時間雙腿無力,許多事情需要靠雙手完成,這臂力比過去要強上許多。
他手一碰到她的衣袖,便一用力將她攬入懷中,可無奈這陡坡實在平滑,光禿禿的找不到一個可以支撐的地方,兩人急急地往下滾。
好不容易着了地,可兩人卻心下一沉,這真乃多事之夜。
身下潮溼溫暖的感覺,豈不就是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