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總是大風天氣, 若放在南方,這或許還能算是春風拂面,可在這大荒原上碰到, 可不是什麼好事。風帶起黃沙, 不僅嚴重影響了隊伍前行的速度, 帶起的沙礫還讓人呼吸困難、視線模糊, 看來, 他們這一趟歸途,還真是不好走。駱叔下令衆人席地而坐,紮營休憩, 帶着風沙天氣過了,再做啓程的打算。
駱叔這幾日的心情可是極其不好, 珊瑚莫名其妙地不再提起與小南瓜的喜事, 雖然成天還是繞着他轉, 可自己想着逗逗她,那這大喜之事與她一說, 迎來的就是她一臉的怒氣,雖說自己是個做父親的,可這都是什麼事啊!楚青那裡也是愈加沉默,只是臉色一天天不好,平日裡對家姐頗爲掛念的小南瓜, 也不聞不顧, 即便圍坐在一起吃飯時, 他不在意楚青日益消減的飯量。
“楚姑娘, 你多吃點啊, 你看你這臉,都成什麼樣了?”
“多謝, 但我真的沒什麼胃口,還是不浪費大夥兒的乾糧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這一路兄弟們小病小痛,還不多虧了楚姑娘你嗎?”
“舉手之勞罷了,我有些不適,衆位慢用”
楚青說完,便離開了,雷震霆看着楚青幾乎搖搖欲墜的身子,擔憂地看了一眼小南瓜,他正和珊瑚講着濰城的趣事,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到楚青的離去,他用手肘戳了戳他,“誒,阿南,你師姐該不是又生什麼病了吧?”
“啊?”,小南瓜像是好不容易抽出空迴應性地看了雷震霆一眼,“哦,她啊,沒事,她醫術比我好着呢”,說完,又回過頭去和珊瑚說得不亦樂乎。
“濰城有個包子鋪,那兒的包子不怎麼好吃,可老闆娘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有一次啊……”
雷震霆看着這弗如性情大變的小南瓜,長長地嘆了口氣,頓時也失了胃口,他想了想,放下筷子,朝着楚青的方向走去。
駱叔看着幾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納悶道,難不成真是這天氣原因,使得人人都變得古怪起來?
雷震霆在離紮營的地方兩三裡的地方找到了楚青,她正坐在一小堆血跡旁邊,臉色慘白,若不是仍在起伏的胸口,他真會以爲她就這麼死在了這汪洋沙海之中。
“楚青,你這是怎麼了?”
“不知怎的,就這樣了”
雷震霆雖說與楚青稱不上情誼深厚,可這一路走來,且不說她救了他的性命,日夜的相處與相互信任,也讓彼此多了合作之外的東西。隨着深入的瞭解,雷震霆知道楚青並非表面看起來那般冷漠與不近人情,甚至有的時候,在他眼裡,她不過是個小姑娘。看着楚青這般奄奄一息的樣子,他除了憐惜之餘,也生了一股不爭氣的無奈。
“楚青,不是我要說你,你別這般不把自己當人看”
“啊?”,楚青微微皺眉,虛弱地問了一聲。
“我說,你那些什麼毒草啊,毒藥啊,七七八八的東西就別再碰了,你看看你自己,在曲州的時候是沒辦法,你要救阿南,我聽你的,可現在,都到這兒來了,你就別再爲這擔心爲那愁的了,你看看人珊瑚,差不了幾歲,人家多開心啊,你別成天和自己過不去!”
楚青閉着眼睛,長舒了一口氣,“我什麼時候又碰那些了?以前是身不由己,現在命在自己手上,我能不珍惜?本來離開燕地後,我這心口就沒疼過,可這幾天不知怎麼的,又覺得鬱結不通,可又不像之前痛就好了,今日突然這般,我也是措手不及”
“那要不,我叫阿南給你瞧瞧?”,雷震霆見楚青難得地和自己說了這麼長一番話,像是在做解釋,語氣緩和了不少,自己也是着急。
“你就別添亂了,他幫不到我什麼”
“我說你們倆怎麼了?”,雷震霆一邊扶楚青站起,他個子大,若不是楚青不肯,他都可以一隻手擡着她走,“怎麼突然都不說話了”
“我們?”,楚青慢慢地往前移着步子,突然,又俯下.身去,乾嘔了一陣,“也許早該這樣了”
“我就不懂,啥事不能說啊?你都能爲阿南那般委屈自己,我就不信,啥事能讓你們倆跟仇人似的”,雷震霆想起那夜爲了得到池硯隨身攜帶的玉石,潛伏在矮樹叢中看到的一切,他始終與楚青有距離感,因爲,這個女子看起來孱弱無比,可卻敢爲世人所不敢爲,她在自己面前提出那個決定時,雷震霆自然是不答應,他雖說花酒喝了不少,可他纔不願意佔偷窺這清白姑娘的身子這樣的便宜,可楚青執意如此,這是她得到玉石的唯一機會,如果有太薇心法,或許還能救小南瓜一救,可沒想到,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震霆”,楚青停下了腳步,“我自己的身體我很瞭解,我不確定是不是前些年的毒開始反噬,若我哪日死了——”
“楚青,你莫和我雷震霆說這種話,我不樂意聽!”
“我是說認真的,若我那日真有什麼事,你就帶我去個安靜點的地方,讓我在那,死也死個清淨”
“你怎麼老愛說死死死的,你這不活的好好的嗎?”
“我就這麼一說,雖說活了這麼多年,也算回本了,可想想,若是死得太慘,還是有點劃不太來”
“那你別拜託我這種事啊,我這大你快一輪呢,指不定你還得先送我呢,要說和阿南說去!”
“對了”,楚青被他一提醒,纔想起她還要交代的事情,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不禁鬱結不通,腦子也開始不通了,那些原來牢牢記着的藥材,似乎一點點從她腦海裡溜走,她不得已,只能成日抱着醫書,巴望着能補回那些莫名流失掉的回憶,可這黃沙之中,即便是帳篷裡,也常常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日益衰敗的老嫗,曾經種下的因都開始結出了果,“等到了滸縣,我們就和阿南分道揚鑣,不必再一起走了,駱大哥是個好人,阿南跟着他們,也算是一個好歸宿,比跟着我好,也比回青山好”
“得得得,你別一副將死之人的樣子行不行啊?”
楚青不再回應他,繼續往前走,可還沒走兩步,便一頭栽倒,雷震霆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先前還好好的人,一下子就這麼暈過去了?可回過神來,他便抱起楚青直往營地趕去,放她到自己帳篷中去後,便一路小跑地找到小南瓜。
“你快點跟我走!”,他二話不說去拉小南瓜。
“怎麼了?”,小南瓜竟然能穩穩地站着,這讓對自己力氣很有信心的雷震霆有些側目。
“楚青……有些不妥”,他不懂醫術,也不知道楚青那樣究竟嚴不嚴重,想着楚青不願自己與小南瓜多說,想了想只能這麼道來。
“我跟你說她沒事了,那點小毛病,我都看了十年了”,他一用力從雷震霆的手中抽出,“別這麼咋咋呼呼”
雷震霆冷哼一聲,真是隻白眼狼啊,他喝了一聲,“別怪我了!”,他往前一把抓住小南瓜的腰,將他整個人拎起,夾在肩膀上,氣勢洶洶地往楚青的帳篷走去。
“你自己看看這叫什麼沒事——”,雷震霆將小南瓜一把扔進帳篷,自己後腳也跟了進去,可一看裡頭的情景,便愣住了,楚青哪有病懨懨的樣子,除了臉色有些慘白,好好地坐着,正拿着醫書。
小南瓜面色不悅,瞪了雷震霆一眼,站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便要閃過他身邊,準備走出帳篷,可雷震霆大手一攔,“今天這個壞人我就在做到底了!”
“楚青,你別給我裝,乖乖坐在那!”,他惡狠狠地指了指楚青,然後一把將小南瓜往前一推,“給我替她把脈!”
“雷震霆,你不要在這胡鬧!”
“我胡鬧!”,雷震霆雙手叉腰,聲音極大,惹來不少商隊中的好事者,圍在敞篷門布前,想要一探究竟。
“去去去”,雷震霆將帳篷外圍着的那些人打發走,繼而對着兩人重新說道,“廢話都別說!你師姐好歹也曾爲你捨身,你給把個脈怎麼了?等她死了,你再來哭?”
“雷震霆!”,楚青出口制止他,雷震霆也瞪了回去,這種時候可不能再怕了她,“吼什麼吼,閉嘴!把!”
小南瓜詫異地看着雷震霆,他平日裡甚少管他們之間的事情,今日這八成是吃了炮仗,可這般堅持,若是自己再拒絕,也真的是太不講情面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在楚青面前蹲下.身,將兩指按在她的手腕之處。
小南瓜忽然擡起頭,臉上有幾分吃驚,他手上的力度加了兩分,最後目光停留在楚青身上,他雙眼中此刻早已沒有刻意的冷漠,不解、訝異、擔憂全都混雜在一起,楚青怎麼會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怎麼了?是不是她又受什麼傷了?”
“不是?”
“那你幹嘛一副死了人的臉?!”,雷震霆舒了一口氣,沒受什麼傷就好,自己這個惡人也算做得值。
“楚青,你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