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池硯來了以後,小南瓜便被杜絕與楚青同寢一室,再怎麼不諳世事,也到了不宜與女子同處一室的年紀,更何況,她現在可是名滿天下的池家二少奶奶,再不復從前在青山時那麼形影不離。因此,即便林常山與謝子竹再有意思,小南瓜還是因爲這樣的轉變而感到悶悶不樂。
“師姐,我們還回青山嗎?”
“阿南,我們先去一趟曲州,過一陣子再回青山,好嗎?”
“可是……”
“師姐,你看,我抓了只松鼠”
“阿南乖,去別處玩”
“我……”
“師姐,膳房做了桂花糕哦”
“剛剛池硯拿給我嘗過了”
“哦……”
就是這樣的感覺,雖說他對青山外面的世界有着無窮無盡的好奇,可當他感覺到楚青已沒有回去的慾望時候,心中的滋味並不好受。那是屬於他們倆的家,他們和池硯哥哥、大林以及謝子竹不同,小南瓜打心眼裡羨慕三人,因爲有舒適的大宅子,有感情深厚的兄弟情義,有高強的蓋世武功和高深的謀略,可他也知道自己也擁有最好的一樣東西,那便是與他相依爲命的楚青,小南瓜常常覺得,他會和楚青一起長大,他會長到和池硯哥哥那般英俊風流的模樣,而楚青會像曾經的杜若姐那般明媚動人,只是他的好阿青一定善良得多,他們倆在上池莊爲城中的百姓看病,閒暇時候再去抓魚,日落的時候爬上獅子巖,再一起盼着師父從遙遠的地方帶回好吃的食物和傳奇的故事……
可是,如今,師姐好像已經不願意再回去了,池硯哥哥似乎要給她一個家,他自己也喜歡和他們呆在一塊,這樣的日子,快樂又輕鬆,沒有青山上的枯燥,沒有苦悶的醫術,也沒有采不完的草藥,可是他近日來強烈地感受到,他十多年來獨有的師姐,與別人一起分享的感覺並不好受,阿青和池硯哥哥總是成雙成對的出現,大林和謝先生又嫌自己年紀小,只有得了空纔會與他逗樂,這樣的時光,讓他深深的恐懼,他,又要變成重新一個人了嗎?
小南瓜坐在後院的欄杆上發呆,入了秋,回曲州的行程近在眼前,他真想負氣一走了之,自己一個人回青山算了,他手上的花被扯得不成樣,癟着一個嘴,生着悶氣。
一隻手撫上他的肩,“這麼遲了,怎麼還不去睡?”
“我不想睡,睡不着!”
“你吃□□了?”
小南瓜打掉楚青扶在自己肩上的手,“嗯!吃了一桶!”
“你怎麼了?”
“不要管我!”
“那你自便”,楚青也不多做強求,轉過身便要走。
“我自便!我自便!”,小南瓜見楚青真的要走,着急地叫起來。
楚青重新轉過身,“阿南,你在不高興什麼?”,她聲音軟下來,呈現出近日她最常有的狀態。
“阿青,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回青山了?”,小南瓜聲音慢慢變小,他問出口了,卻怕聽到楚青的回答。
“我……”
“師姐,我保證再也不給你添麻煩了,也會乖乖地學醫,準時採藥,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不要就這麼和他們走了……”,小南瓜搶着說道。
楚青望着他,久久沒有說話,距離第一次見到他已經十多年了,是什麼使得他從一開始懼怕躲避自己,變成如今的相依相契?而又是哪一天開始,他不再只是同個屋檐下的陌生人,他成了她的小跟班,小麻煩,成了牽掛,也成了牽絆。
楚青走上前,她仍是比他高一個頭的模樣,忽然她伸出手去,將他抱在懷中,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二人聽得到,“阿南,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能和你回青山,他還在等我們”
“誰?”
“我們的恩人”
“師姐,那去完曲州我們就早早回家,好嗎?”
“好”
小南瓜伸出小指頭,衝着楚青搖了搖,楚青一笑,也迎了上去,小南瓜抹抹眼淚,“師姐,你知道這個時候要說什麼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角落裡的池硯望着這一幕,慢慢地退回黑暗中。
臥房中,影衛青龍跪在池硯腳邊,他身着黑衣,與池硯成兩兩分明的對比。燭火閃爍,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家中近日如何?”
“少主已痊癒,近日已代替國主與各大人商討要事”
“他倒是着急地很,老傢伙呢?”
“國主仍處於昏迷之中”
“找到徐伯成沒有?”
“屬下已命人暗中搜查燕地三城,但皆是徒勞,只怕那徐伯成已被滅口”
“晏小姐如何?”
“已上東山,少主看樣子並無動作”
“他是否知道我們三日後動身?”
“前兩日,已聽令謝先生將消息放出去了”
“青山上有情況嗎?”
“莊中空無一人,也按二少吩咐找到了那冰室,也沒有任何發現”
“沒什麼了,你退下吧”
“是”
影衛剛要起身,池硯叫住了他,“青龍”
“在”
“跟着我不一定能出頭,後不後悔?”
“青龍無悔,願效犬馬之力”
“辛苦你了,下去吧”
林常山與謝子竹隨後跟了進來,謝子竹的紗布拆了不少,但仍是吊着根胳膊,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林常山在一旁咕噥,“池虞看來是下了狠心,你看上次柳龍雲一副趕盡殺絕的樣子,這一趟回去,不成功便成仁”
謝子竹也說道,“二少,恕我直言,這一趟你着實不該來,讓池虞搶了先機,之後的路怕是更難走”
“此話不必再提,我池硯的路從來都沒有好走過”
“真沒想到,楚青倒成了我們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常山!”,池硯明顯語帶不悅,出言制止了他,“我沒有把她當棋子”
“常山此言不錯,若此舉能成,怕是國主便能洞悉池虞的狼子野心,對二少你也是一着大棋”
“子竹,這只是不得已的辦法,若是失敗了,你們定要護她周全”
林常山與謝子竹兩兩相望,這口上說着下下之策,可彼此都心知肚明,池硯的成敗都在此一舉。晏南星下毒,池硯是受害者之一,可後果最嚴重的確實他的父親,燕地的國主,池天允,也不知這毒下了多久,各地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自那日在早朝上轟然倒下,便一臥在牀,久未起身,謝子竹以身涉險,來到這裡苗城之地,便是爲了向那六鳶婆求得一可行之方,可誰料,前腳楚青剛回來,後腳那六鳶婆便沒了影蹤。
謝子竹苦思許久,與林常山再三商討後,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池硯,他將眼前的狀況一一道來,分析了他們目前的處境,雖說池硯在池天允的眼裡並不受寵,可少主池虞也並不是省油的燈,若非如此,池天允也不遠牢牢握住手中的權力,誰料栽在了一個女人手中。
若是楚青救下了池天允,他再怎麼看池硯不順眼,也必須給他記上一功,若是楚青失敗了,怕是池硯必將背上弒父的罪名,莫說他,楚青、林常山、謝子竹一席人,不是身首異處,便是浪跡江湖,從此如過街老鼠,不得見天日。
令謝子竹感到欣慰的是,池硯還沒有被兒女情長衝昏頭腦,他沒有立即拒絕自己,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再說吧”,繼而又上樓陪着仍在昏迷的楚青。
如今,面對歸期,他們又將這件事提上了行程,池硯眉頭緊蹙,讓楚青救人無妨,可若這麼告知,是否這些時日來的情分,在她眼裡都成了謀取權與利的手段,她會不會重新用鄙夷的眼神凝視自己,會不會將他看做世間庸俗可笑的爭權之輩?
楚青啊楚青,你叫我如何開這個口。
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咚咚咚,並不急促,林謝二人一望識趣地打開門,果然是楚青立在門外。
“你們都在啊,那我不打擾了”
“阿青,別客氣,隨便來,我和老謝正要走,是吧”,說完,扯着謝子竹就往外走。
“啊,輕點,哎喲,你輕點!”,兩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楚青站在門外,池硯正背對着自己,也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你有事的話,我便先走了”
“快進來”,池硯還是轉過身,朝她揮了揮手,“怎麼了?”
楚青邊走向他,邊說道,“我們是三日後啓程嗎?”
“是”,池硯正奇怪她怎麼問些有的沒的,這行程客棧上下可是早都知道的。
“池硯,我……”,楚青正想開口,沒站穩,一個人又摔倒在地上,她捂着胸口,那蟲兒發狂般地噬咬起她的心肺,一陣陣劇烈的疼痛襲遍全身。
池硯趕忙前去扶她,抱她平躺在牀上,面色擔憂,“怎麼了?是不是哪又犯病了?”
“胸口疼得很,不知是不是昨夜受了涼”
“怎麼如此嚴重,我讓阿南給你弄點藥吃吃”
“老毛病了,不想讓他擔心,纔到你這來的”
“你就不怕我擔心?”
“至少,在你身邊,我不用擔心”,楚青閉上了眼睛,彷彿睡過去了一般。
池硯握着楚青的手,彷彿一塊千斤巨石壓在自己的心頭,她這般信任自己,可若真爲了那燕地之主的位子欺瞞她,她還能這般說出“不擔心”嗎?
一陣風吹來,將窗搖得吱吱響,窗外,苗城最後一瓣無窮花被風帶走,不一會,便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