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下山後, 往前走了幾步,便看到坐在一塊石頭上的青龍,想必在寧國的時候傷得不輕, 整個人看起來都有種萎靡不振的感覺, 看到她來, 他跳下石頭, 估計是扯到了傷口, 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慢着點”,楚青本來就不顧及那麼多,也沒有把青龍當成奴僕之輩, 看他痛成這樣,忙叮囑他。
“夫人您平安到了就好, 我還以爲要多幾個時辰呢”, 青龍笑了笑, 雖然身上有些疼,可近來的事情也告了一段落, 心上的擔子輕了,就是最舒心的。
“走吧”,楚青放慢了步子,往前走着,這樣青龍也不用硬撐着, 在身後慢慢跟着她就好。
走着走着, 楚青看到前方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似乎輪子陷入了泥窪中, 正奮力要將其弄出來, 他背對着她,可楚青卻很清楚這人是誰。
她走上前, 在輪椅的扶手上使了一把勁,加上青龍的幫助,沒有費多少功夫便將輪椅拖出了泥水中,謝子竹看着許久不見的楚青,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聲音不大,說了聲,“多謝少夫人”
“先生不必多禮”,楚青明白他心中對她和小南瓜的忿恨,也沒有什麼別的話要說,便繼續往前走去,“走吧”
謝子竹卻叫住了她,“再等等”。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有人着急的聲音,“乖乖乖,都怪那臭竹子,寶寶不哭,啊?”,來了一個比楚青年長的女子,懷中正抱着一個小娃娃,口中對着謝子竹罵罵咧咧的,想必就是傳說中的謝夫人了。
“婉婉,少夫人面前,不許無禮”,謝子竹提醒着自己的妻子,他對楚青已然沒有了先前的友好,這該有的禮數還是做全了爲好。
“少夫人?”,徐婉婉看了看楚青,再看了看懷中的孩子,指着她說道,“那她不就是——”
“婉婉!”,謝子竹製止住了她繼續往下說,可是她的表情和動作,已然讓楚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那一瞬間,駱叔的支支吾吾、小南瓜的欣慰一笑、還有池硯在寧國時的胸有成竹,她的腦袋中像是一座老鐘敲響,嗡嗡嗡地直疼,她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恐懼和難以置信如海浪般撲向了她。
青龍看着發愣地楚青,覺得有些不對勁,便伸手去拍了拍她,可一碰到楚青,她就像見了鬼一樣的,往後連連退去,神色驚慌地看着徐婉婉懷中的小娃娃,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向打了雞血一樣地逃出了衆人的視線。
青龍剛要去追,謝子竹攔住了他,他接過徐婉婉懷中的孩子,放在自己的腿上,這寶寶細皮嫩肉,長得極爲可愛,剛好又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在謝子竹的雙膝上扭得不亦樂乎,謝子竹對青龍說道,“她一時接受不了很正常,再說要處理這事,還得二少去才行”
池硯找到楚青的時候,她正窩在臥房的牀上,看到來者是池硯後,她更是抓起被子就把自己給矇住,不敢看他的表情,池硯也不強迫她,隔着一牀被子與她說着話。
“我兒命大,出生之後,駱叔不忍心,便拂了阿南的意,私自藏着養了起來,確實身體不夠健康,駱叔擔心便告知了阿南,他一見這孩子便也下不去手,找你師父要了方子,讓他活了下來”
“阿南……”,楚青聽着,心中似萬箭穿心而過,又是他,又是這樣默默地爲她做了這麼多的事,阿南啊,要怎麼樣才能回報這一切?
“楚青”,池硯拉開楚青的被子,將哭得梨花帶雨的她擁入懷裡,“最對不起阿南的人,是我,你們都爲我承受了很多”
當時,滸縣幾乎就是牆倒屋塌,衆人紛紛着急逃命,可是駱叔卻非得往一件小棚子跑去,一行人跟着過去後,竟然發現這個福大命大的寶寶剛好躺在一個死角之中,周圍倒塌下來的屋樑竟然沒有傷及他半分,池硯當時心中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駱叔交代不清楚這個孩子的來歷,只好將小南瓜吩咐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池硯聽後,久久沒有說話,可青龍知道這就是池硯大怒之前的徵兆,可當時逃命和安撫難民要緊,託了個奶媽照顧小孩後,他便無心再想着這孩子半分,再說,他只要一想到,就恨不得將楚青給抓到面前狠狠數落一番。
當一切妥定下來之後,池硯纔有了和他親骨肉相處的時間,這個孩子來得極妙,池天允拖着一副老骨頭說什麼就是不肯乖乖退下來養老,也由於對甄白薇的怨氣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散,他對這個兒子失了興致後便難以坦誠相待。
小生命的降臨卻給了他一種別樣的感覺,一邊是英雄遲暮,另一邊卻是生機勃勃,當池硯領着人抱着小寶寶站在他面前時,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的城牆終於一點點開始倒塌。
這孩兒乖得很,很少哭鬧,怕是知道這一哭鬧受了風寒遭罪得是自己,駱叔說,一開始的時候氣息弱得很,可他真是做不出將這小娃溺斃的事情,便只能託了人照顧着,也不見有什麼起色,無奈之下告訴了小南瓜,也不知道他從雲中鶴那兒要來了什麼秘方,沒想到小娃娃竟然一天天地好轉起來,這也算是給了失了愛女的駱叔一個安慰。
“他很乖,也不怕生,誰抱着都不哭不鬧”,燕地雖然池家當家,可畢竟不是同寧國般森嚴的皇帝制度,君臣之間的關係更爲親厚,不單單是謝子竹,林常山等人也對小不點兒疼愛有加。
“可你不是說他常常生病嗎?”,楚青想了半天,也只問了這麼一句話,她還是擔心極了,怕這孩子又是上天給她的一劫,她不怕苦難,卻怕孩兒備受艱辛。
“我已經請了各地的名醫給他看過,雖說先天有些孱弱,可目前一切都好,你不要太過擔憂”,池硯努力讓楚青樂觀一點,一開始的時候,他很憤怒,幾乎是恨極了楚青,虎毒尚且不食子,怎麼她會狠心地開口要殺了他?可慢慢地,他開始明白楚青的顧慮和擔憂。
她一生跌跌撞撞,沒有過過兩天好日子,拖着一副殘破的軀殼,也不知哪天是末日,若是有了這麼一個孩子,她怕是對這世間的留戀也多了起來,可池硯卻太過感激這個意外,終於有個可以綁住她的理由。
“再說了,你自己還是大夫呢,我你都救得好,別太擔心”,池硯輕輕拍着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突然,門被輕輕地推開了,青龍抱着小娃娃站在外頭,他嚥了一口口水,連忙指了指小寶寶,企圖洗脫自己的嫌疑,說道,“是小世子鬧着要找您的”
池硯站起身來,一把抱過小娃娃,將他的舉得高高,小傢伙立馬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別提有多可愛了,“丟,丟!”,牙牙學語地他叫不清楚池硯,發出的音節更是惹得他這個剛做爹的人忍俊不禁。
楚青看着他們父子玩鬧,心中像是擂起了小鼓,又心慌又緊張,既想仔仔細細看看這個小娃娃,又怕她一碰到他,他便哭個不停,便知道安靜地坐在牀上,呆呆地看着他們。
“誰?”,小寶寶指了指牀上的楚青,一臉迷惑地看着他的爹爹,他已經開市記人記事,前頭被婉娘娘抱着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人,可她一下子就跑掉了,真是個怪人。
池硯笑了笑,摸着他的頭,慢慢地靠近楚青,青龍識趣地合上門,供他們三人盡享天倫之樂。
“這是你的孃親啊”,他把小不點兒放在牀上,他一個站穩便倒在了楚青的懷中,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憑着本能伸手將他抱起。
“黏!”,他試圖大聲地說,可是卻發出了不倫不類的叫聲,楚青再怎麼嚴肅,此刻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她這肚子裡怎麼生出這麼一個活寶。
“哇!”,小寶寶看着楚青笑,拍着手叫着,“美!”,池硯在一旁心都快要化了,他從來沒有覺得人生如此的滿足,就算是燕軍的鐵蹄踏遍整個中原,也不及這一大一小給他帶來的快樂。
“他叫什麼?該不會大家就這麼叫着小柿子吧?”
“那不然叫什麼?”
“真難聽”,楚青的手指被小寶寶握在手中,時不時就收到來自他嘴巴的攻擊,她心裡也是暖暖的,忍着癢意,努力思索腦海中有限的詞句。
“其實我都想好了,只等你見了他,才告訴你”,池硯將小寶寶抱起,親了親他的小臉蛋,“乖乖,叫你池思南好不好?”
楚青一怔,隨即鼻子一酸,眼眶又紅了,她點點頭,一種苦澀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她伸出手,抱住了池硯的脖子,他是明白的,是懂她的,用這樣的方式,永遠銘記着他們生命中曾經短暫出現過得小南瓜。
池思南被他的爹孃夾在其中,覺得又突然又好玩,楚青因爲這陣子的修養,身體好了許多,比起過去也豐腴了一點,池思南覺得頭上老有什麼東西頂着自己,伸手便是一抓。
楚青嚇了一跳,忙看向自己的親兒子,可他正在自己胸.前玩得不亦樂乎,她臉上紅得像兩個燈籠,卻又不敢開口罵他,池硯在一旁看着楚青進退兩難的樣子,笑得前俯後仰,他給池思南使了個眼色,“好兒子,做了你爹一直不敢做的事!”
“喂!”,楚青不捨得罵兒子,可是對付池硯卻是有一手,她掐了一把池硯,嗔怪道,“小小年紀都被你教壞了!”
“冤枉啊——”
月影掛韶,將最溫柔的月色灑在人間的土地上,房中傳來的笑聲,漸漸變成了嬰孩微微地鼾聲,楚青看着熟睡的思南,心中一片溫暖,罷了,不管這是福是禍,她都做好了準備,何況,還有他一同面對,身邊,池硯在她的臉頰邊輕輕一吻,這夜,竟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