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章 賀季山,我只想要你去死
賀季山沒有說話,只站在那裡,燃起了一支菸,他眉頭深鎖,煙霧繚繞中,將他的面容都映照的模糊不清。
一支菸抽完,他走到了沈疏影的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護士見到他,都是趕忙站起了身子,不等她們開口,賀季山便是一個手勢,示意她們下去。
待護士走後,他走到牀前,沈疏影似是睡着了,白皙的小手露在錦被外,因着這些天一直吊着營養水,那手背已經被針扎的不成樣子,青紫的一片,微微腫了起來。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捨得再看下去,只將視線轉開,就見沈疏影原本娟秀的瓜子小臉此時更是瘦脫了形,下顎尖尖的,瘦骨伶仃的躺在那裡,好似隨時都會煙消雲散了一般。
他瞧着,便是心痛如絞,忍不住喚了她一聲;“小影。”
沈疏影依然是毫無反應,賀季山將她的身子抱在自己的懷裡,她沉沉睡着,溫軟而清甜的氣息一直縈繞進賀季山的鼻息裡去,他漸漸的收緊了胳膊,將她緊緊的箍在懷裡。
她終是動了動身子,賀季山心中一喜,凝視着她蒼白的小臉,溫聲道;“小影,快醒一醒。”
沈疏影慢慢的睜開眼睛,她的呼吸依然是微弱的,輕輕的仰起頭,便瞧見了賀季山的容顏。
她的脣角綻放出一抹依戀而脆弱的微笑,她伸出手,輕輕的撫上了賀季山的臉龐,劃過他英挺而剛毅的眉眼,挺直高聳的鼻樑,最後落在那噙着笑意的脣角上。
“承澤.....”她開了口。
賀季山的笑意瞬間凝固在那裡。
“承澤....”她依然輕聲的喚着心上人的名字,他曾在自己最無助孤苦的時候,一夜夜的守着自己,她記得那一個個的夜晚,當她高燒不退時,守夜的丫鬟與護士全都睡着了,卻只有他,一夜夜衣不解帶,不眠不休的照顧自己。
當她被高燒燒的神志不清,全身的骨頭都疼的要死的時候,是薄少同一遍遍的用大手撫上她的額頭,他的聲音那樣溫柔,哄她吃藥的時候,更是如同在和一個嬰兒說話。
記得那一晚,她哭着要哥哥,是他緊緊攥着她的手,告訴她,只等她的病好,他就帶着她去找哥哥。
他從沒有食言,他付出了一切,只爲了帶着她走。而她,卻把他害死了。
她記得在城北的時候,他爲那些老人與孩子細心檢查,他將糖分給那些孩子,清俊的眉眼是溫和的笑意。
她記得他帶着自己去看皮影戲,她看的那樣開心,一回頭,便撞上他溫潤黑亮的眸子,專注的凝視着自己。
她記得他帶着她去北平的城牆,她愛極了城牆的邊角,總是喜歡上去走,而他便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的護着她,每當她腳下不穩,他的大手總是會牢牢的扶住她的胳膊,而他臉上的神色,卻是那樣的寵溺與疼惜。
她記得他拋下了一切,不惜甘冒大險,帶着她登上了去武興的列車。在包廂裡,每當夜晚來臨,他都是和衣躺在外間的沙發上。而每天夜裡,他卻都是會起身來到她的牀前,只因她有蹬被子的習慣,他一夜起身幾次,就是爲了替她把被子掖好。
他將她視若珍寶,從沒有過肆意輕薄,甚至,當他將自己的臉頰捧在手心,她都已經察覺到他的眼眸炙熱,呼吸滾燙,可他終是在自己的額上落上一吻,就連脣瓣都不曾染指。
就連他中了那一槍,他最後做的事情,卻只是將自己的風衣爲她披在身上。
他從沒對她說過我愛你,可那一次,他說了。
沈疏影小心翼翼的撫摸着賀季山的容顏,眼淚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她將身子倚在他的懷裡,輕輕的言道;“承澤,他說你死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着我,我會將身子養好,等我好了,你再帶我走.....”
一個走字,卻是狠狠的刺痛的賀季山的心,他的身體僵硬的坐在那裡,攬着沈疏影的手指骨骼處發出咯吱的脆響。
他極力壓抑着自己的呼吸,從眼底深處漸漸的迸發出怒火,他一把揪住沈疏影的衣襟,手掌上的青筋突起,那一剎那的怒意,似是想將她扯成碎片。
從她穿上婚紗,對着他低眸一笑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放任她欺騙自己,就當她是真的吧,他這樣告訴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他只盼着,他將她的心捂在懷裡,總有一天,她會有一丁點的動容,可以給他一次機會。
她脣角的笑容,身上的溫暖,那樣的讓人貪戀,他一次次的縱容她設計自己,他將所有的一切都故作不知,只盼着她能回心轉意,於是一次又一次的忍耐下去。
若說她對自己沒有一絲感情,在他故作倒下的時候,她又何必要那樣慌張的跑回來,哭着喊自己的名字?
她那樣小心翼翼的用手貼近他的胸口,她的手掌是那樣的柔軟,隔着一層布料的時候甚至讓他瀕臨失控,差點將她抱在懷裡。
“沈疏影,我再跟你說一次,他已經死了!薄少同已經死了!”他的骨節根根分明,怒火已經到了容忍的極限。
沈疏影怔怔的看着他,一雙眼睛因着哭泣,早已變得溼潤而氤氳,她的臉頰瘦的厲害,更是顯得眼睛比以往還要大。
她望着他,淚珠“啪嗒”一聲落在他的手背,摔了個粉碎。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臉頰埋在他的懷裡,伸出了纖瘦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賀季山的身子,剎那間怔在了那裡。
“承澤....”她閉着眼睛,輕輕的呢喃,聲音裡是他從沒聽過的溫柔,她第一主動的接近他,卻是在他的懷裡,喚着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賀季山望着她烏黑的秀髮柔柔順順的披在身後,微微顫抖的睫毛上,凝結着一大滴晶瑩的淚珠。
他發了狠,將她的身子一把推在了牀上,他的眼眸是噬人般的血紅,他站在那裡喘着粗氣,一種莫名的虛空涌上來,彷彿整個人都被掏得空空的。縱然他權傾天下又有何用,他的心被她死死的攥着,再也無法填滿。
他走出了屋子,屋外站着醫官,護士,老媽子,丫鬟,密密麻麻的,足足有十幾個。
許是見他的臉色實在難看,陸醫官忍不住上前,一聲;“司令”剛喚出口,便被他一個手勢止住。
“你給我聽着,她要是死了,你便直接拿槍崩了自己的腦袋吧。”他的面孔沉的能滴下水來,透着濃濃的陰戾,他看着陸醫官的眼睛,語氣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來,話音剛落,陸醫官的臉色便是變得慘白,卻仍是一個立正,道了聲是。
“還有你們,”賀季山轉過身子,望着那一羣的僕人,每個人臉上都是膽戰心驚的神色,只見賀季山動了動嘴脣,最終卻只是說了四個字來;“照顧好她。”
照顧好她。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樣的話,第一次是正月十五的那一天,他冒着大雪,連夜從前線興沖沖的趕了回來,只爲了陪她吃一碗元宵,豈料剛回到官邸便被她潑了一身冷水,他起身離去之際,對着前來相送的柳媽,也是說了這四個字,而每一次,都是他最無奈的時候。
他離開了西樓,也沒讓侍從官跟着,一路走到了書房,直到狠狠的吸了口煙,面色方纔漸漸恢復過來。
沈疏影的情況依然是不見好,這一日賀季山去看她,只見護士捧着一碗米湯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你們都下去。”他接過米湯,對着屋子裡的人吩咐。
待衆人離開後,賀季山將沈疏影的身子攬在自己的懷裡,端起那碗米湯送到了她的脣邊。
沈疏影變得十分乖巧,順從的張開了口,由着男人將那碗米湯餵了進去。
賀季山眉心稍稍舒展,伸出手爲她將脣角的米漬拭去,不料還不等他拭乾淨,沈疏影便是一個側身,將方纔喝下去的米湯又是全部吐了出來,沾了他一身。
她拼命的咳嗽着,賀季山又急又痛,再也無法忍耐,一把將她抱在自己面前,厲聲喝道;“沈疏影,你到底想要什麼,哪怕你要這個天下,我也會爲你去打!”
而她卻是笑了,縱使這麼多天的神情恍惚,可在這一刻,她卻認出了眼前的男人,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無比清晰的說了句;“賀季山,我只想要你去死。”
她的話音剛落,男人的眼底便是倏然一黯,好似有一樣東西,剎那間碎成了粉末。
“就爲了一個薄少同,你巴不得我去死?”他的聲音陰狠,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手抖了起來,不知是氣憤,還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