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的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均是一驚。
當時是寧雅芙陪在顧筱晨身邊,是她發現不對勁按的鈴,是她叫的護士,找的醫生,如今這麼一說,那真真兒是將錯處朝着寧雅芙身上推啊。
參與手術的其他人也不是第一次進手術室,所以那時候的情況大家心裡都有數,顧筱晨的確是子宮收縮異常引起的大出血,但其實護士有在藥液裡增加幫助子宮收縮的藥,術後大出血的情況很少會出現,可偏偏很少出現的事情就發生了。
將產婦推進手術室大家一心救人,沒能將產婦救回來,就算是身在醫院隨時都會面臨人的死亡,難免還是會難過。
在等待翟家會決定怎麼做,會不會自己飯碗不保的時候,人性使然,第一時間就是想着如何自救,以至於事情會重新在腦子裡過一遍。
不過猜測是猜測,當着翟立衡的面沒幾個人會大着膽子講出來,現在被耿直,做事一絲不苟的林醫生講出來,大家驚訝之餘不免又有些擔心。
那可是翟立衡的媽媽,這麼講真的好嗎?
院長將人都召集過來就是想快些處理掉這件事,沒想到翟立衡竟是詳細瞭解。
一時間摸不透翟立衡具體要怎麼處理,他站在一邊當木頭,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聽到林醫生的話,在開着空調的暖房間裡,他驚了一身冷汗。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眼角的餘光掃向翟立衡,瞧見他此時此刻鐵青的面色比才來時還要難看,冰冷刺骨的目光從眼睛裡射出來,毫不掩飾的狠歷,這心裡不禁咯噔一下。
審視局勢,做了一番利益權衡,他走到林醫生面前張口就是一通訓,內容無非是寧雅芙爲人如何和善,林醫生血口噴人,爲了不被追究責任胡說八道,醫院有這種醫生實在是一種不幸。
訓完了林醫生,院長轉個身就掛着諂媚討好的笑對翟立衡說:“翟總,你放心,這種醫學敗類醫院絕對不會繼續用。”
林醫生被訓,耿直的性子沒有忍耐,噼裡啪啦一通辯解,結果院長和他在翟立衡面前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來。
正主都沒有說話好麼,你們吵的什麼勁兒,是不是嫌自己如今還不夠遭人恨?其他醫護人員集體腹誹着。
“閉嘴”
一聲歷吼,院長辦公室安靜下來。
大約過了數秒鐘,院長瞪着林醫生,“翟總讓你閉嘴,沒本事還推卸責任,你真是……”
“不止是他,也包括你。”
翟立衡站起身,習慣性的在外人面前扥了扥衣服上的褶皺,儘管是一身病服,此刻瞧着都沒顯得太鬆垮,太沒精氣神。
他幾步走到林醫生面前,由於身高差,他垂眸看着林醫生,“記住你剛纔說過的話。”
講完與林醫生對視幾秒,他扭頭看向院長,說:“在我沒有處理完這件事之前,誰都不能辭。”
醫護人員望着翟立衡踏出院長辦公室,直到他的身影不見了,這才面面相覷,這是保住飯碗的意思嗎?
翟立衡不關心他們怎麼想,回到病房先換了衣服,接着就去找醫生開出院同意單,等到一切都辦完走出住院部,裝在褲兜裡的響了。
他一手拿出來,一手伸出去攔了一輛出租車,待坐進去告訴了司機地址,他這纔看向了屏幕。
瞧着來電顯示,他微不可見的蹙了下眉,手指滑動,接通了。
“你馬上把念辰接回來。”不容置疑的命令。
“爺爺,您現在受傷住院,涵姨還是留在您身邊照顧,省着換了人您不習慣,至於家裡的……我不放心,所以……”
翟文富知道翟念辰被帶走,別提多生氣了,可是聽到孫兒的關心,火氣立馬消減了一半,但是一碼歸一碼,可不代表一句關心就能糊弄過去。
不等翟立衡講完,立刻打斷他的話,說道:“你不放心,那我就讓她一直留在醫院照顧我,孫涵在家裡帶孩子,咱們翟家的孩子還不需要外人……”
翟文富堅持要翟念辰回來,翟立衡也固執倔強,就是不答應,最後爺倆沒能達成共識,矛盾還沒有升級到冰點的時候,翟文富掛斷了電話。
翟立衡收起,轉眼看向窗外,前日大雪紛飛,如今哪哪都是白色,路邊昏黃的燈光灑下,周邊的白雪閃着一層亮光。
‘拉着你的手漫步在雪中,讓我們一起白頭到老。’
他真的好想將這份浪漫給予心愛的妻子,可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因爲糟心事太多沒有去做,本以爲第二個冬天可以,可是大雪紛飛的這一天,卻是他親自送她入土爲安。
白頭到老的浪漫他沒能表達,終究成爲了一輩子的遺憾。
道路上都是冰,等到司機停下車子,翟立衡回到了家裡,時間已是凌晨一點鐘過了。
翟立衡將錄像帶放到機子裡,屏幕上短暫的藍屏過後出現了手術室裡的情況。
他的晨晨猶如失了魂魄一樣呆滯,任憑護士將她擡上手術檯。
拆線,小肚子上的刀口一層一層扒開,粉嫩的肉色,腥紅的血色衝擊着翟立衡的眼球。
觀察血壓與心跳的護士每說一句,翟立衡的心就被揪緊一分,直到扼住的力道要將他心臟揉碎捏幹,可這樣不夠,於顧筱晨的死來講,遠遠不夠。
關掉了機子,拿出錄像帶後,翟立衡趔趄着腳步走上二樓,進了臥室首先打開了衣櫥,倒在牀上時,他手中捏着顧筱晨穿過得睡袍,這才閉上眼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翟立衡起了牀,趁着寧雅芙還沒有拿着孫穎準備好的早餐離開去往醫院,他去找人了。
寧雅芙瞧着本應該在醫院靜養的翟立衡出現在家裡,她當時怔住了,緩過神來時讓孫穎添碗筷。
翟立衡簡單了吃了幾口,撂下筷子,說:“我有事情要問您,請您如實的回答我。”
寧雅芙夾菜的動作一頓,可也就那麼一下,眨眼間的功夫就表現得和平常無二。
可是表面上再怎麼鎮定,內心裡還是有些不安,接通電話明顯是受了刺激,不然不會難受的低下頭,面色無了血色。
因爲好奇電話內容,寧雅芙昨晚上就沒睡安穩,此刻翟立衡還要問什麼,寧雅芙越發覺得那通電話有問題。
心裡這般思量,嘴上卻痛快的答應,“行,你問吧,媽要是知道,一定會告訴你。”
“晨晨剖宮產手術很成功,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導致大出血?”翟立衡盯着寧雅芙的神色沒有波瀾,彷彿在詢問一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的情況。
人已經下葬,可這時候卻來問,是不是那通電話的原因,又或者翟立衡事後想到了什麼?
腦子裡已經猜測不斷冒出來,面上卻流露着悲痛,寧雅芙開口說道:“晨晨醒來問你離開處理什麼事,我由於太擔心你爺爺,當時一晃神就說了實話,晨晨那時候情緒受了影響,但是媽媽勸她安心很快就沒事了,哪知道……”
話還不曾講完,寧雅芙已經放下筷子,右手捂住口鼻嗚咽出聲。
翟立衡眸光一暗,眼皮向下垂時遮掩了無盡的悲傷色彩。
他說:“您察覺到不對就及時叫了護士醫生,是嗎?”
寧雅芙不傻,話中及時二字加了重音,言外之意豈會不明白,所以她猛地擡頭,繃緊臉頰,泛紅的眼睛怒瞪着翟立衡,“立衡,晨晨死了,媽也很不捨,心裡和你一樣難過,可你怎麼能這麼戳媽媽的心窩子?”
“不捨?”翟立衡扯動嘴角,一張緊繃的臉上露出了這幾日第一次意味着嘲諷的笑容。
“你若是不捨,晨晨掉進深海後爲什麼對她不管不顧?
爲什麼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讓她誤會在我眼裡葵笑欣比她重要?
又爲什麼和爺爺竄通一氣找個男人要毀她清白?”
這舊事翟立衡竟一清二楚,他沒有爆發與翟文富鬧翻,倒是能忍,不過這是不是代表顧筱晨其實與eternal相比也沒那麼重要。
“那是之前,你們結婚後我不也改變了態度?”
寧雅芙繼續爭辯,堅持,再堅持一天翟立深就出獄回家,到時候她就不是一個人在爭了。
“既然如此,那婚後讓孫穎在晨晨吃食中加東西導致流產,親自翻找避孕藥,這是什麼意思?”
“全翟家的人都知道孫穎是我安排照顧你們小兩口的,我吩咐那不是主動讓人懷疑麼?更何況那時候我也是一時情急,腦子一熱就去翻了行李箱,立衡,那是你的孩子,我的孫子或孫女,就那麼沒了,我能不生氣嗎?”
寧雅芙越說越激動,見翟立衡明顯不信任卻又不屑嘲諷的目光看過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跳樑小醜,以前種種惡劣的事蹟其實早就被看穿。
這種感覺讓她心驚,讓她渾身忍不住發寒,須臾,她手掌朝着大理石桌面拍去,身子也騰的站起來。
翟立衡坐着,寧雅芙站着,這種高度的差距讓她稍微找到了心安的感覺。
“立衡,不管你信不信,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做母親的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長大翅膀硬了,可那些事不可能被發現,不能自己嚇自己,鎮定,一定要鎮定。
這般勸慰着自己,寧雅芙呼出一口氣,無奈目光閃過,她扭身將廚臺上的保溫瓶拿起來,邁步走出飯廳。
翟立衡看着寧雅芙筆挺的後背,到最後一刻還不死心硬撐,他說:“母親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可如果不是,傷害就不可避免了,姨媽,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