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定挑釁
“母親!”趙石南一撩長衫跪了下來,聲音已經沉重難負,“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娶妻納妾,父母之命。我連這個主都做不得?”趙老太太第一次在趙石南面前板起臉聲音沉痛,“你還認我這個母親嗎?”
“兒子——不敢。”趙石南答的有些艱難,清官難斷家務事,生意上的事都遠沒有這些頭痛。
“既然你還認我這個母親,我的話就作數。”趙老太太轉向杜衡,冷冷說着,“衡兒,今後錦葵就搬到你們院子中的採芳閣,你多照應着些。”
杜衡和趙石南是單獨的院子,除了正房,東西廂房,南邊還有一處小樓,本是藏書儲物用,但趙老太太爲了能讓錦葵近水樓臺,竟把她安排到了那裡。按着老太太的心思,每日見着,天長日久,自然日久生情。何況採芳閣處在東南一隅,也算和杜衡尊卑有別,並不逾矩。
杜衡看了看皺眉不語的趙石南,只好點點頭:“好。”
“既如此,過兩天就是吉日,將同宗的女眷請來一起辦個家宴,錦葵也認認親。”趙老太太聲音篤定的看着趙石南,“石南,你到時也來。”
趙石南起身,斜看了眼錦葵,對趙老太太聲音沉篤:“我不會去。”說着轉身一撩簾子就走。
“你——”趙老太太看着趙石南決絕離去,氣的一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她可以決定錦葵的身份,卻決定不了趙石南對錦葵的態度。
趙老太太看着滿臉陰雲的杜衡,微微不滿道:“石南任性,你作爲正室,要識大體,顧大局,得空也勸勸石南,相夫教子也是本分。嗯?”
相夫教子?誰的夫誰的子?杜衡拼命忍着胸中的氣浪,不知怎麼點的頭。老太太本也不願意看她的臉,揮揮手命她出去。
過了兩日,趙老太太派了族中一個年長些的“全福人”,即父母公婆子孫齊全的婆子,帶着幾箱金銀珍奇,絲綢器皿,送到了顧家莊的鄭家。納妾本也不需要明媒正娶,給孃家些賚費之資,也就做了數。鄭家本來就是鄉下小門戶,能攀上趙家,別說做妾,做通房丫頭也巴不得。自然是歡天喜地的接受了趙家的納妾之禮。
而錦葵也搬進了採芳閣,上下一收拾,也乾淨整齊,身邊服侍的除了素問,又多了一個年紀稍長的馬婆子教導人倫。趙老太太畢竟是嚴格恪守尊卑有序,又給杜衡身邊配了個小丫頭半夏,以示區別。
錦葵成了趙家幾代以來身份最爲特殊的人。按尋常慣例,納妾不同於娶妻,無需三媒六聘,也不需問名納吉,進了門,男人收了房就可。但錦葵的名分老太太給了,趙石南卻不肯給。不但從不去錦葵那裡,連同宗女眷的酒席也不肯去。趙老太太尷尬,沒了趙石南出席,這算什麼?好比拜堂沒新郎,那頓酒席變成了包含不同意義的普通家宴。下人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叫二太太吧,還沒同房;叫姑娘吧,又不是姑娘了。簡直彆扭至極。老太太大手一揮,“先叫錦葵吧。”
錦葵搬進來沒幾天,杜衡就病倒了。病勢來的不兇,卻纏綿不起。只覺得夜裡盜汗失眠,白天卻又乏沉無力。不想吃東西,說話做事都懶懶的。雙葉要回稟老太太,杜衡忙止住了。她自己知道是心病。從趙石南和錦葵糾纏不休的那天,到生死一瞬看到石南被錦葵拉着,到老太太給錦葵名分,杜衡的心一點點的被揉碎。錦葵的收房是遲早的事,她只覺得眼睜睜看着那個結局,卻手足無措。
趙石南看着杜衡懶懶無力的樣子,只當是她還在慪氣,心裡也不痛快,加上錦葵住到一個院子裡看着礙眼,便也不常回來。晚上就住在廠裡。而趙石南的夜不歸宿,在杜衡眼裡又變成了眠花宿柳,更加心情沉鬱。幾個月過去,到了年底,杜衡已經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錦葵搬進來後,只要趙石南在家,便風雨無阻每天早晨五點左右便守在正房門口,只等着趙石南早晨七八點鐘出門的時候,能嬌怯的說一句:“少爺早。”或者是“少爺出去了。”不論陰晴冷暖,颳風下雨。雖然被下人們背地裡笑個遍,錦葵卻從不氣餒。因爲早晨看到趙石南那一抹身影,就是她一天最大的幸福。
趙石南一直冷冷的,偶爾遇到雨雪,看着錦葵並不撐傘,就那麼站在雨裡,也有些不忍,衝她擡手:“回去吧。”
錦葵在雨裡也是燦爛的笑:“等少爺走後,我便回去。”趙石南勾脣笑了笑,轉身出去。
杜衡和雙葉在屋裡看着,杜衡還沒怎樣,雙葉已經要跳腳:“還要不要臉了?一大早就巴巴的守着,沒見過男人?少奶奶,你從明天起就陪着少爺出門,看她還笑得出來。”
杜衡有些疲累的擡手:“我沒那力氣和她鬥。”
“少奶奶,你真的要讓她得逞啊?”雙葉着急道,“她要是把少爺搶走,再生個孩子,更沒咱們的活路了。”
杜衡無力的搖搖頭,再不想說話。活着早沒了意思。隨他們怎麼樣吧。
錦葵看趙石南早晨搭理了她,更加有了動力,索性晚上也守在門口,一等幾個鐘頭,只等趙石南晚上回來問候一聲:“少爺回來了。”便回到採芳閣。
杜衡在屋裡聽着,起初還心痛心悸,到後來,也麻木了。雙葉看不過去將一盆洗腳水衝着門口倒了出去,錦葵卻毫不介意,只看着雙葉冷冷笑道:“姑娘可仔細用力太大傷了手。”
“傷了手不怕,怕錦葵姑娘站的傷了腰。”雙葉也不是好惹的,立即回了嘴。
錦葵斜睨了眼雙葉,淡淡道:“勞煩姑娘費心,姑娘還是多操心怎麼服侍好少奶奶,讓少奶奶早點懷孕生子。也省的老太太整天吃齋唸佛操碎了心。”
錦葵這句話戳到了所有人的痛處,雙葉再對不上,狠狠一摔簾子進了門。杜衡在屋裡聽着心撲通亂跳,有氣無力對雙葉說着,“你招她那些腌臢話做什麼。”說完卻是一口氣緊上不來,暈了過去。
雙葉這下着了慌,叫進來吳媽掐着人中,她忙跑去稟告老太太請郎中。老太太有些不耐:“怎麼像紙糊的,動不動就病。”卻還是派人就近請了一個。
郎中診脈之後,無非是思慮過盛,氣血不調之類。杜衡吃了郎中開的中藥,也依舊是老樣子,吃不下睡不着,一天比一天暈沉。
而錦葵看到雙葉給杜衡熬藥,更是有意無意的蒐羅些廢紙破布,在院子裡斂個炭火盆子去燒。連年紀小的半夏都看出來了,對雙葉怯怯說道:“錦葵不知道少奶奶有病嗎?還做這麼晦氣的事?”
雙葉氣的渾身發抖,衝出去一腳踹了炭火盆,卻被錦葵厲聲喝住:“姑娘,膽子越來越大了,我怎麼着也是老太太下令賜的身份。你算什麼東西?我這是燒了祛晦氣的,不乾不淨的惹上了我,你擔當的起嗎?這次我饒了你,下次這樣,我一定稟告老太太去。”
雙葉氣的眼淚打轉,卻苦於沒人做主。而杜衡在屋裡聽的並不真切,問雙葉什麼事,雙葉也不敢告訴,只怕杜衡聽了病的更厲害。只好含着淚給杜衡喂藥。
到了臘月初五,杜衡忽然比前些日子清醒了不少,拉着雙葉的手道:“這些日子,你爲我受苦了,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就去杜家吧。這裡的人只怕不能善待你。”
雙葉聽了這話膽戰心驚,莫不是迴光返照了?雙葉再也忍不住,走到二門等了半天看到冬桑,吩咐他一定要讓少爺回來一趟。
時值臘月,趙石南正趕工的異常忙碌,過年時節,所有的人都要置辦新衣新綢。有幾個商家和趙石南提議把生意做到北平去,如今北平時局已穩,奉軍都撤回了東北,正是發展的時機。大家聯合着去北平,也可以省些成本費用。趙石南也在猶豫,北平站穩了,華北一片的生意便能成氣候。但規模小了,不值得一去,規模大了,自己不親自去督恐怕不行。若是親自去,沒有一年半載也打不開局面。家裡怎麼辦?
趙石南琢磨了幾天,趕上冬桑上氣不接下氣的稟告着:“少爺,回去看看少奶奶吧。”
趙石南心裡一緊,匆忙趕回家裡,只看到杜衡躺在牀上目光渙散,看到他也沒有什麼反應。雙葉忍不住了,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對趙石南說着裡裡外外的事情。卻也說不出錦葵什麼。除了燒紙,錦葵的言行都是瞅着她們的短處,並無不是。
雙葉看說不明白,一跺腳:“反正有了她,少奶奶是沒好日子的。病了這麼久,人都不好了。”
杜衡昏沉中制止着雙葉:“別說了。”聲音裡全是生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能改變什麼?
趙石南看着杜衡,心裡說不上的滋味,到底是什麼讓他們從共看螢火變得如此陌生,是鐲子?是救人?是納妾?好像都有點卻又好像都不是。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這院子多了一個人,這個人是一把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刀,如今已經把杜衡撕砍成了這副樣子。別人家也是妻妾成羣,怎麼不見的這麼難做?他和杜衡之間,到底哪裡不對了?
趙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想了一夜,天亮的時候,終於破釜沉舟的下定決心:先離開這裡。什麼和杜衡比起來,都並不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