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雪妍雖是女流之輩,身上卻無一絲的驕縱之氣。鄭家軍與桂系,奉系軍閥同時作戰,本就是十分艱辛,何況扶桑又是參與進來,自然更是艱苦。而她跟隨鄭北辰輾轉在各行轅之間,千里奔波,槍林彈雨中不離不棄。不論鄭北辰多晚從前線回來,她總是會在後方爲他準備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而他平日裡的衣食住行,更是由她親自打點,事無鉅細,樣樣周到體貼。
鄭北辰身邊的將領,大多如林元欽者,先是對她在有所側目,而到了後來,提起葉雪妍,卻也都是交口稱讚。誰也不曾想到那樣嬌滴滴的夫人,竟會吃得如此的苦。
慰問傷兵,撫卹眷屬,照顧戰地孤兒,葉雪妍平日裡除了照顧鄭北辰的生活起居,其餘便是忙着這些事情。而每當野戰醫院中傷兵增多,護士不夠的時候,她更是親自上前幫忙,不嫌髒,不嫌苦,不嫌累。整個戰地後方,提起鄭夫人,衆人無不是心中欽佩。
而外國記者,在西文報紙上刊登了一張照片,正是她一身簡單裝束,抱着一個孤兒喂米粥的情景。一旁配着極醒目的粗黑字體,用英文寫着;“鄭夫人,真夫人。”
這一日待鄭北辰從前線回來,天色已經是黑透了。剛踏進院子,就聞到一股粳米的清香。葉雪妍聽到他的腳步聲,匆匆從裡屋迎了出來。
鄭北辰看着她一身藍花棉布旗袍,頭髮沒有盤起,而是簡單的紮在了身後,老房子光線昏暗,雖然廳中點着的燈,琉璃罩子下,滿是暈黃的一團。而她的面容,在朦朦朧朧的燈光下卻依然是溫婉而嬌美的,倒像是莊戶人家未曾出嫁的大閨女似的。
“和你說了多少次,以後別等我,自己早點休息。”他雖是面色疲憊,可看見了她,滿身的擔子似乎在一剎那間便鬆懈了下來,雖是埋怨的語氣,可脣角到底還是噙起了笑意。
葉雪妍與他一起走進了屋子,將他身上的軍帽接過放好,又來爲他解開軍裝上的扣子,微笑道;“反之我又睡不着,不如等着你好了。”
“我不在你身邊,你就連覺都睡不着了?”鄭北辰捏了捏她的小臉,眉眼間是戲謔的神色。
葉雪妍臉頰微微一紅,趕緊轉開了話題;“你餓不餓,我煮的的粳米粥,你等一會,我去盛一碗過來。”說着,便轉過身子像廚房走去。
男人大手一勾,就將她攬回了懷裡,“你別忙了,難道還嫌自己不夠累?”鄭北辰凝視着懷中的女子,眼底蘊起一層心疼來,他伸出手,爲她將臉龐邊的幾縷秀髮捋好,接着將手掌撫上她的臉頰,輕柔的摩挲着。
“和你在一起,我一點都不覺得累。”葉雪妍低眸,脣角的笑意卻是掩不住的。
鄭北辰笑了,“你這張小嘴,現在是越來越甜了。”
“那就看在我嘴巴這樣甜的份上,你別把我送回北平好嗎?”葉雪妍擡首,伸出胳膊環上他的頸,軟語相求着。
“你怎麼知道我要送你回北平?”男人眉頭一挑,好奇道。
“前幾天,看着張副官將手中的事情都交給了顧軍長處理,我就想到了。”
鄭北辰笑着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溫聲道;“小丫頭如今愈發的長進了,果真是近朱者赤。在我身邊待久了,不知不覺就變得聰明瞭。”
葉雪妍焦急起來,也不理會他的玩笑;“你在這裡好端端的,你幹嘛又要把我送走?”
鄭北辰這才收斂了神色,下顎抵在她的秀髮上,緩緩開口;“這裡實在太苦了,雪妍,我捨不得。”
葉雪妍心裡一暖,輕聲道了句;“你捨不得讓我吃苦,我也捨不得離不開你,讓我留下吧,好嗎?”
鄭北辰身形一頓,良久沒有出聲,直到葉雪妍搖了搖他的衣角,他才嘆了口氣,笑道;“既然夫人都發話了,我又哪敢不從。”
葉雪妍撲哧一笑,還未等她說話,他的吻便落了下來。屋子裡寂靜無聲,傢俱都是舊式的梨花木,雕花的陰影凹凸不平,晦暗中看上去更有一層古靜的意味。雕花隔扇上紅菱帳幔在燈光下發出暗暗的紫光,襯出裡面牀上珍珠羅的帳子,隱隱約約的透出一股子粉紫的光彩來。
她的肌膚宛若象牙般白皙,光潔的肩頭溫膩如玉,他俯身吻上她的肩頸,下巴上的胡茬便紮在了她的身上,刺得她癢癢的。
天氣一日比一日的熱了起來,西南戰場的行轅內,張副官剛從侍衛室出來,就看到顧有德領着幾個侍衛在院子裡月洞門外面抽着煙,不時說幾句粗俗的玩笑話,好不熱鬧。
看到他走來,那幾個侍衛皆是啪的一個立正,敬了一個軍禮;“長官!”
他便衝着顧有德笑罵道;“顧有德,你說說就連司令平日裡也都喊你一聲老顧,你也好意思這樣爲老不尊?”
顧有德瞧着張副官臉上的挪揄之色,便曉得是自己方纔的葷段子被他給聽了去,當即便嘿嘿一笑,“你小子在這又裝什麼正經,上回在房州的時候,晚上我路過你的辦公室,就看你趴在桌子上睡得和死豬一樣,就那嘴巴里還哼哼唧唧的什麼‘達令,達令’的直嚷嚷,我說永康你品味夠獨特啊,這別人做夢頂多喊個妹呀肉呀,心肝寶貝的,你倒喊出個洋文。”說到這,顧有德笑嘻嘻的向着一旁一個年輕的小侍衛問道;“你來說說,這達令是個啥意思?”
時下國內諸多洋人,軍閥的軍士們之間平日裡無事,結交洋妞的也不再少數,這‘達令’幾乎是人所衆知,在西文裡乃是親愛的之意。
那小侍衛憋着笑,忌憚着張副官素日的威信,卻是不敢直言。其餘的侍衛也是死死憋着,不敢笑出聲,喉嚨裡只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
“永康,你可老實交代,你是上哪搞的洋妞啊?”顧有德看着張副官一臉窘色,心裡是愈發得意起來。
“好了,別胡說了。”張副官再也忍不住,喝了一句。
顧有德看也鬧夠了,便向着衆人道了句;“你們先下去,咱們明天接着嘮。”
“是,長官。”一時間,一衆侍衛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副官看着顧有德倚在門上,單手叼着煙,笑眯眯的瞅着自己,他經不住,竟是感到自己的臉頰居然燙了起來,當下立時轉開了話。
“夫人如今有了身孕,我過幾天便要護送她回北平,你平日跟在司令身邊,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切不可再像從前那般率性衝動,做事不計後果。”
“誰率性衝動,誰不計後果?我說張永康,你這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顧有德將菸頭扔在了地上,一腳踩了上去,睜着銅鈴般的眼睛瞪着眼前的男人。
張副官也不生氣,只笑了笑。
“話說回來,你護送夫人回北平,這一路是走水路還是鐵路?”
“司令擔心火車顛簸的厲害,如今這天氣風平浪靜的,就讓我護送夫人走水路,船上一應物品都備下了,就連薄軍醫也被司令給遣上了船,生怕孩子有一點意外。”
顧有德聞言面色倒是少有的凝重起來,隔了半晌只輕輕嘆了口氣道;“司令今年已經三十五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我家老大都十三了,這一路,你可要小心保護夫人,這次,可真是不能再出一點事情了。”
張副官聞言也是點了點頭,話語裡倒是帶了一絲感慨的味道;“是啊,司令戎馬半生,早該有個孩子了。”
“你也別說司令了,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也都老大不小了,要不我和司令說說,讓他保媒把你那洋妞給撮合撮合?”顧有德又是笑了起來,一臉的痞氣。
張副官在他胸口揮了一拳,卻是笑了笑,不再出聲。
他在睡夢中喚的,只會有一個女人,“黛齡,黛齡——”倒真和“達令,達令——”十分的相似,難怪這顧有德會聽錯。
他心底深深一嘆,眼底閃過一絲濃濃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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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湛藍湛藍的,萬里無雲,周圍都是成片的木槿花,奼紫嫣紅的滿泱泱的開了滿枝,連花枝都被壓的垂了下去。
熱熱的夏風吹來,只讓人感到口乾舌燥的,葉雪妍午睡剛醒,自懷孕後,她就變得特別的貪睡。